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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万春与李少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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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0 14:22: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李万春与李少春
  
李万春从登台到成名
  
梨园惯例,多是老生旦角挑大梁,因为这两行角色的戏多。以武生挑班而且时间很久的,当推杨小楼,自清末以迄民国二十七年(1938)他逝世以前,几垂三十年之久,占一世纪的四分之一以上,不能谓非异数。杨宗师以次,少壮派武生自领一军的,只有李万春和李少春。李万春自民国二十一年(1932)起挑班,在民国二十七年以前,和杨老板的永胜社,是北方只此二家的武生班子。二十七年春杨小楼仙逝,秋天李少春到北平挑班,北方算是又维持了两个武生班子的局面,这也是一项巧合。李万春和李少春谊属郎舅,但却因同行关系一度酿成“二李之争”,达四五年之久,是当时轰动南北的菊坛大事。笔者和他二人,相当熟稔,下面不妨就他二人家世、师承、挑班经过、剧艺特色、个性和“二李之争”的前因后果,谨就所知,一一道来,聊供谈助。
李万春的父亲李永利,河北省雄县人,身材硕伟,武功坚实,是一位名武净。久居南方,与武生李顺来(李砚秀、李凤翔的父亲)经常合作,像《收关胜》、《白水滩》等,都是拿手好戏。万春的母亲孙氏,天津人,生得白白胖胖,非常福相。姊妹四人,她行大。孙家二小姐嫁与针灸名医张少骞;孙家三小姐嫁与武净李德春,艺名小玉柱;孙家四小姐嫁与武生萧春亮。李萧二人在民国十九年(1930)到二十一年(1932)左右,在北平还都曾搭班唱戏。
李太太所生五男二女,长子万春,字鸣举(万春后来办小科班取名鸣春社,这个“鸣”字就是从他的字上取的),是清末宣统三年辛亥(1911),出生在大连,那时李永利正在那里演戏。次子桐春(在鸣春社科班时名李鸣俊),三子庆春,四子不幸在吃奶时期就夭折了,老五环春。万春、庆春、环春,大大眼睛,都像他们老太太;桐春则长得毕肖他们老太爷。长女也在幼时夭折,次女蕙英,也长得像妈妈,因为她成了独女,又娇憨可喜,颇得父母宠爱。后来嫁与北平戏曲学校毕业的武旦李金鸿,可称一对璧人。
李永利在万春出生以后没有几年,就不在南方各地再跑码头演戏,同时也略有积蓄,就北返在故都定居,息影舞台,以课子为乐了。他的武功坚实,得自幼年挨打用苦功,往下传时,当然也是用严厉的传统方式。但是万春生得浓眉大眼,细皮白肉的,又是长子,舍不得打。因此万春的武功,能打能翻而不能摔;虽说武生不比武净,但是像《冀州城》那种戏,也是要摔的。到了桐春开始练武功时,他生得不如乃兄漂亮,又是老二了,李永利也就舍得打了。因此,桐春能打能翻也能摔,尽得他父亲武净剧艺的薪传,所以论起武功来,桐春要比万春瓷实。后来在万春的下把青黄不接时候,桐春很助万春一臂之力。来到台湾以后,先后任虎啸、大宛剧队队长,现隶联勤明驼剧队。他的《艳阳楼》高登,把纨绔跋扈、飞扬浮躁的身份,刻画入微;而开打的勇猛彪悍之处,完全乃父路数,一时无两。最近几年身体发福,大打是卖不动了,但扎靠的戏,大将风范,台风非一般后起所能及,尤其关戏,已成今日菊坛一人了。庆春除了有点基本武功以外,学大小花脸,小时候常在万春的本戏里串上一角,像《红孩儿》,他演红孩儿的幼年。后来在鸣春社里,偶尔贴一出花脸戏,在《济公活佛》本戏,他就饰演济公了,他始终追随他大哥左右。老五环春,是李家幼子,从小也娇生惯养,可以说没有学什么戏,他到台湾时,还不到二十岁,从他随桐春在虎啸剧队时起,才开始练功学戏。不过人很聪明,进度也快,在1952年,一出《伐子都》轰动台北,从此正式迈入剧坛,现隶陆光剧团。他的扮相和万春有虎贲中郎之似,嗓音也像,尤其台步,更是“李门本派”,是台湾的名武生之一。
李万春生得不高,身材中等,适于短打,不宜长靠,于是他展长掩短,专在短打戏上用功夫。加上扮相英俊,有嗓能唱,亮相边式美观,开打干净利落,尤其绝顶聪明,反应极快,戏路宽广,博学多能,所以他是杨小楼以次,可说是武生界的泰斗。直到李少春北上挑班,才算遇上了劲敌,所以“二李之争”,在自然环境上,便有了潜伏的趋势。
在谈李万春开始唱戏,搭班之前,先要谈一位梨园名人,才能把万春的演戏史连贯起来,这人便是俞振庭。 俞振庭是绰号“俞毛包”的老辈武生泰斗俞菊笙之子,与尚和玉、杨小楼是以师兄师弟相称的。他最拿手的戏是《金钱豹》,叱咤风云,真能演出兽性来,那种犷野凶悍的气氛,为杨、尚所不及。但他就是这么“独沾一味”的一出好戏,其他会的戏不多,演得也不精,不但不如乃父,也比不上杨、尚两位师兄。因为少年斲丧过甚,武功退化得很快,民国十一年(1922)以后,就不大上台了。但是此人演戏虽没有多大成就,却有一样长处,善于组织,而且头脑灵活。他在清末起就组织了一个双庆社,遍邀各大名伶在他班里演出,自谭鑫培起,杨小楼、余叔岩、四大名旦、王又宸、高庆奎、马连良等,都搭过他的班。一来他是名父之子、梨园世家,大家都有点渊源,他来邀请不好意思不答应。二来,他在台下也是“小毛包”,颇有点恶势力,又养了一群武行,大家都有点惧怕三分,他来邀也不敢不答应。同时有些自南方北上的角儿,打算在北方立足,还要先到俞五爷(振庭行五)那里挂号,如能搭他的班儿,有许多方便。像民国八年(1919)盖叫天北上,以后的瑞德宝、黄润卿,都是搭他的双庆社。直到民国二十年(1931)以后,双庆社才解散,而在他成班双庆社这二十多年里,真赚了不少钱。同时,因他头脑灵活的关系,除了能在台上翻老戏、排新戏以外;北平的开始演夜戏(以前都是日场演戏,唯有义务戏才能晚上唱,俞振庭常藉名义演义务夜戏,久而久之,营业戏也能晚上演了)和男女合演(以前一般戏班没坤角,女角自有坤班,就是清一色女伶)都是创自俞振庭,开风气之先。
除了双庆社以外,俞振庭还有一个斌庆社。一方面是科班,教些学生,以武戏为主。有名的如毛庆来、范斌禄、苏斌太、刘斌升、于斌安、高斌峰、殷斌奎(艺名小奎官、工大小花脸)、王斌芬(老生)等,尤其造就不少武行人才。在北平听武戏,有些戏单上没有印上名字的武行,大部分是富连成社出来的。有少数一出来就挺着胸的,就是斌庆社的学生,老听戏的一看就能分辨出来。另外,吸收一些搭班唱戏的童伶,老生如王少楼、五龄童(王文源)、杨宝森、马最良。武生如他弟弟俞华庭、俞赞庭,和外甥小振庭(即孙毓堃),及刘宗杨。旦角有魏莲芳、俞步兰(青衣,小生两门抱)、小翠花(出科以后)、小桂花(即计艳芬)、小荷花(于莲仙)等,是为小班。俞振庭把成名的大角,安排在双庆社;他的学生和搭班童伶,以及尚未成名而有起色的角儿,安排在斌庆社。有此大小两个班儿在手里,在民国元年(1912)到二十年(1931)这个阶段,可以说纵横北平剧坛,蔚为一时权威。民国二十年以后,不但搭双庆社那些大角儿们,都已各领一军,独自作战。就是搭斌庆社那些童伶们,也已长大成人,各自成班搭班去了。这两个班子,相继解散,俞振庭生活遂逐渐进入窘境。民国二十五年(1936)冬,梅兰芳北返,除了演短期营业戏以外,还演了几场义务戏。俞振庭抱病去看梅兰芳,请梅帮他唱一场搭桌戏,梅慨然应允,并联合俞的师兄杨小楼,合演一场《霸王别姬》,自然上座满堂,所获甚丰。俞振庭在上演之夕,亲到后台去道谢,他那年才五十七岁,但已老态龙钟,走路都需人扶持了。得了这笔收入,算是维持了些日子的生活,到了民国二十八年(1939)一月二十一日,因病逝世,享年六十岁。
李永利在家课子,除了李万春的武生戏以外,又收了个徒弟,并且认为义子,就是蓝月春,让他学武净,充万春的下手。两个人因为是一个师父教的,又同时在一起练功学戏,所以开打的把子,严丝合缝,得心应手,在台上有如“一颗菜”(梨园术语,喻有条不紊、整齐划一的意思)。
李万春戏学得差不多了,需要出台了,就在李永利缜密考虑之下,开始搭班斌庆社。因为那里的武行人多,演武戏方便;同时,俞振庭也能捧人。俞五爷呢,也欢迎这位将门之子,给斌庆社增加生力军,双方一拍即合,于民国十二年(1923)九月八日,正式在斌庆社出台,地点是前门外大栅栏三庆园,演白天一共四出戏:(一)俞华庭《恶虎村》。(二)杨宝森《上天台》。(三)五龄童、俞步兰《御碑亭》。(四)李万春、蓝月春的《两将军》。
《两将军》就是《战马超》,又名《葭萌关》,在此以前,北平都是这么贴法。改名《两将军》,也是俞振庭的噱头。那年李万春十四岁,不但打的紧张火炽、干净利落,而且扮相英俊漂亮,真演活了“锦马超”。蓝月春不但功架稳练,脸谱好看,而且配合得好,两个人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也好似“活张飞”。马上一炮而红,轰动九城。从此李万春在斌庆社奠定基础,在十天戏里,总有八天他演大轴,而且《两将军》这出戏,也红得发紫,观众百看不厌,贴多少回,多少回都满堂。
在民国十七年(1928)北伐成功,政府南迁以前,北平是北政府所在地,市面繁华,堂会戏极多。在民元到民十二年这个阶段,除了谭鑫培没死以前(他是民国六年故的),有谭的演出才算名贵以外;另外就以杨(小楼)、梅(兰芳)、余(叔岩)的戏才算名贵,称为“三大件”(比喻酒席上的燕窝、鱼翅、海参)。但是到了民国十二年李万春出台以后,除了“三大件”以外,还要有一出李万春、蓝月春的《两将军》才算名贵。在堂会戏里,演出的名伶们都要先向本家儿道喜或拜寿。李、蓝两个人才十三四岁,穿一样的袍子马褂,万春是粉妆玉琢,月春剃个光葫芦头,憨状可喜。进门一磕头,本家和来宾认为是可喜好玩儿的场面。那时虽没有明星的头衔,大家都以明星目之,把那些名伶们,反倒认为等闲了。于是越哄越普遍,这出《两将军》变成必不可缺的堂会戏戏码。
有一次张宗昌过生日,办堂会。戏提调出个花样,要把戏目印成每出戏都用四个字(堂会的戏单都很考究)。于是《鸿鸾禧》改成《鸿鸾天禧》,《黄金台》改成《黄金满台》,这天当然也有李万春、蓝月春的《两将军》,就改成《两威将军》。这取自剧中刘备在城楼观战时的白口:“……真乃两威将军也。……”而《战马超》的又名《两威将军》,从此开始。后来不止李万春,大家也都贴《两威将军》了。总之,李万春在童伶时期的《两将军》红了好几年,而在这出戏上,也赚了大把大把的银钱。
李永利教子课徒,不但严厉督促用功,而且对扮演角色的应工和“行当”,也守老规矩有分寸,并不因万春是自己儿子而偏爱捧他。《两将军》当然是武生扮马超,武净扮张飞了。《艳阳楼》的高登,原是武净应工,武生扮花逢春。俞菊笙觉得花逢春的活儿不及高登多,他就把高登接收过去,而以二路武生扮花逢春,以后唱武生的相沿成例,就把高登视为第一主角,而成为武生的勾脸戏了。李永利教这出戏,却使蓝月春习高登、李万春习花逢春,一遵老路。
《神亭岭》的太史慈,原本也是武净应工、勾脸,扮相和《群英会》中,奉周瑜命监酒令,把蒋干吓得直发抖的那位太史慈一样。也是俞菊笙因为剧中太史慈有一场起霸,有俏头,就据为己有,改俊扮勾脸,自饰太史慈,而把原由武生扮演的孙策,改由二路武生承乏了。他以后的武生也都把太史慈视为第一主角,贤如尚和玉都如此唱法。但李永利却使蓝月春习太史慈,只是随俗不勾脸了,怕勾了脸台底下不习惯,而使李万春习孙策,演时贴四字戏名为《少年立志》。
李、蓝初演《艳阳楼》和《神亭岭》时,台下观众忸于积习,都有点诧异,李万春是角儿呀!为什么给蓝月春作配呢?笔者当时也有这种感想。后来经老先生们指明原委,才了解李永利的一秉大公,不禁对他的公而忘私,敬佩万分!这两出戏,《神亭岭》比《战马超》在营业戏演出的上演率少,但在堂会戏中,却也偶尔出现。因为不能总唱《两将军》呀!这出戏也是两个人功力悉敌对打的局面。至于《艳阳楼》在营业戏里出现的机会就不多,在堂会戏里更没演过。因为如果看高登,办堂会的人就点杨小楼的《艳阳楼》了,不会看蓝月春的。这三出戏,在李万春成名挑班以后,以大块文章为主,就不动这些只卖武功的老戏了,所以就全“挂”起来啦。
李万春从民国十二年(1923)秋天出台,在斌庆社小班唱红了以后,民国十三年起,俞振庭又把他偶尔安排在双庆社串演。那时候尚小云正搭双庆社,也是在与梅、程竞排新戏的时候。十月十九日白天,在广德楼推出一本新戏《五龙祚》,也就是《白兔记》,李三娘磨房产子的故事。俞振庭使李万春串演咬脐郎,与尚小云相得益彰,台下反应也很热闹,把尚、李二人全捧了。二人皆大欢喜,这就是俞振庭的聪明之处。隔没多久,十一月十六日白天,在吉祥,双庆社贴出尚小云的《刺巴杰》,而使李万春串演骆宏勋,这时他才十五岁,宛然是正工武生,与尚小云分庭抗礼了,台上下又皆大欢喜,自不待言。自此,李万春除了常川出演斌庆社以外,在大班双庆社也插了一脚,舞台经验日增,基本观众也越来越多,人缘儿也越来越广。
北平在每年旧历岁尾,例有梨园公会义演,也就是俗称“窝头会”义务戏,给贫苦同业筹点款项过年。这种义演因为戏好角硬,且有不经见的冷戏,或难得凑在一起的群戏出现,所以很有号召。除了北平当地戏迷趋之若鹜,甚至有从天津、济南,或远自京沪赶来听戏的少数戏迷。因此,主办当局,非常郑重,派起戏来,有几条不成文法:(一)成年成名的角儿参加,科班童伶不与焉,否则戏太多了,第二天天亮都唱不完。(二)参加的演员,要的确被公认为对观众有号召力,不是每位演员都能参加。(三)戏码先后、角色轻重,以演员的资历、特长、适宜为标准。主事者一秉大公地派出来以后,参加人不得推诿争执。事实上,历年的梨园公会会长,也都安排得十分妥当,无疵可寻。因此,在北平的伶人,全以争取到能参加梨园公会义演,为贫苦同业出力一显身手为荣;真有唱了几十年的戏,一回义演都没有上台的,那真是终身遗憾了。
民国十六年(1927)、十七年(1928),四大名旦都红了,杨小楼、余叔岩也在盛时,那两年的梨园公会义演,可称最为硬整,而主持派戏的便是众望所归的俞振庭,每角单出戏以外,最后还有个群戏。我们试看看民国十六年那一场戏目:
  时玉奎 《大回朝》
  方连元 《蟠桃会》
  贯大元 《黄金台》
  李万春、蓝月春 《白马坡》
  周瑞安 《艳阳楼》
  高庆奎 《斩黄袍》
  朱琴心、荀慧生 《虹霓关》
  尚小云、王又宸 《汾河湾》
  程砚秋、郭仲衡、侯喜瑞、王又荃 《红拂传》
  余叔岩 《闹府》
  杨小楼、小翠花 《战宛城》
  梅兰芳 《天女散花》
  尚和玉、郝寿臣 梅兰芳、程砚秋 《金花聚妖》
  杨小楼、小翠花 (头本《混元盒》)
  陈德霖、侯喜瑞、尚小云
这场戏如何名贵与精彩,读者自有评价,不必笔者词费。与本文有关者,就是李万春那年才十八岁,还算童伶,但在他出台四年以后,已够参加梨园公会义演的资格,跻入名伶之列了。这种成名发展的迅速,梨园罕见,而从此也奠定了他在剧坛的地位。
民国十七年(1928)的窝头会义务戏,全部《红鬃烈马》里,就由李万春、程玉菁合演《投军别窑》一折,且置身于全部京朝大角之间了。
李万春自参加了这两次鼎盛的义演以后,非常感奋,以后每年都踊跃参加。记得有一年冬天,他在济南演出,本来预算年底可以赶回来,但因津浦路水灾,火车不通,不敢预定归期。主办当局也不敢预派他什么戏,怕到时赶不回来,失信于观众。但是李万春费尽周折,还是在义演当晚赶回,下火车已八点多,第一舞台已经开戏了。他先打电话到戏院,准演一出,不回家就赶到戏院扮戏。九点多,舞台旁临时贴出一张海报来:“李艺员万春,自济南赶回,今晚加演《义侠记》,特此预告。”当时全场观众,欢声雷动,可见人缘之佳。等到李万春上场,更是彩声不绝。《义侠记》就是武松杀嫂、狮子楼,万春喜欢贴《义侠记》这个戏名,也是他的拿手好戏,又特别卖力,全力施为,演了一个多少时,是观众意外的收获。
民国十八年(1929)起,李万春就只在双庆社演出了,先后与徐碧云、朱琴心合作,或演压轴,或与徐、朱合演大轴,已经脱离斌庆小班,而迈进大班。到了二十一(1932)初,一切条件成熟,就自组永春社,自己挑起大梁来,一直到民国三十七年。
  
组班永春社阵容一斑

李万春的永春社,以武戏为主,对文戏的生旦演员,不十分重视,聊备一格而已。他采取的是随缘遇合的政策,可留可散。历年来搭他班的老生有常立恒、王文源、王少楼、赵化南、雷喜福等人。旦角变动较多,有魏莲芳、胡碧兰、邹剑佩、胡菊琴、金少梅、玉静香。二旦有小桂花、赵绮霞、何佩华等。小生先后为俞步兰和高维廉。花脸、小花脸、里子老生,因和他配戏关系,便较为重视了。花脸先后有刘砚亭、李春恒、侯喜瑞、陈富瑞、苏连汉、张富有,而以后三人相处较久。里子老生用曹连孝和陈喜光;李洪春偶尔参加串演关戏,或重要里子活儿;宋遇春、李宝奎也都耽过一个时期。小花脸最早用斌庆旧友小奎官(殷斌奎),此人多才多艺,配戏非常生色,不久他去。同时有个高斌峰,因染有不良嗜好,也早年丧命。再用杨四立、朱斌仙,也没有多久。最后用张永禄,一直随万春多年。武生班最重要的配角,便是武净、武丑、二路武生和武旦了。像杨小楼之有迟月亭、钱金福钱宝森父子、王长林王福山父子、范宝亭、许德义、傅小山、刘砚亭等基本人员追随多年,武戏才显得出色。尚和玉手下则有沈三玉、何连涛、韩长宝、娄廷玉、朱小义、张德发一班人,开打才能精彩。李万春在这方面,自然也特别注意,要有几个基本傍角儿的自己人。
首先是与自己对打的下把,这在配合上影响最大。与万春配戏最合适的,当然是同堂学艺总角之交的蓝月春了。他们二人合作的对儿戏,在小时候风靡一时。不过好景不长,李万春在北平正式挑班是民国二十一年(1932),在这之前,他们应邀出外跑过码头,有一年在西安,蓝月春非常受当地人士欢迎,一出《芦花荡》,准卖满堂,是“发包银”的戏(内行所谓稳可从这出戏上卖出钱来的意思)。因此,一期戏演完以后,蓝月春就留在当地,没有随万春回来,而自求发展了。 李万春回平以后,就以毛庆来抵蓝月春充自己下把。庆来原工武生,身手矫健,开打翻扑,干净利落,俊扮勾脸都可以,比蓝月春还灵活一点,与万春合作得很合适,从此万春倚之为左右手,二十一年起挑班时,下把就早已是毛庆来了。
蓝月春二十二年(1933)一度回到北平,搭入永春社,万春却不敢以他为配了,给他在前边派一出戏,如《艳阳楼》、《芦花荡》什么的,但蓝月春的风头,已比小时候差远了。待不多久,又出去跑码头。二十七年(1938)李少春北上以后,到了“二李之争”的阶段,永春社里毛去蓝来,蓝去毛又来,很折腾了一阵子。李万春在二十七年收了个徒弟姜铁麟,姜铁麟原是陈富瑞所办长升社科班的学生,短打武生,年轻力壮,功夫很冲,对李万春仰慕已久,拜在门下。万春在毛蓝二人来来去去、青黄不接的时候,就以徒弟姜铁麟任下把。民国三十年(1941)以后,一次姜铁麟随万春去上海,因为功夫不错,被戏院老板留下搭长班,万春只身回去,就以二弟桐春(当时名李鸣俊)为下把了,这是万春的一页武行下把沧桑史。
下把以外的武净,早期是范斌禄、于斌安。范不久离去,于斌安身体发胖,改任后台管事,又加入于义亭,追随很久。二路武生王德禄、武丑刘斌升,始终傍万春多年,另外用过武生俞华庭、马君武,在前场单演一出武戏。 李万春的永春社,管事是迟景泉,他儿子迟金声唱老生,后来也搭班永春社唱过戏。场面上打鼓是崔国祥,胡琴周文荣,他弟弟周文贵是李多奎的琴师,大锣陈广顺,三弦兼唢呐胡宝安,也就是现在台湾名须生胡少安的父亲。

  武松·林冲·猴戏·关戏

除了自幼从李永利学武戏以外,李万春也从项鼎新学过老生,民国十年(1921),万春十二岁,还拜过马连良的门。不过他究以武戏为主,文戏是带一出,如《挑华车》加《法门寺》;或在一出大戏里,分饰文武两个角色。如《劈山救母》,万春演前中部刘彦昌,后部沉香。此外又从李洪春学过关公戏。还有两出戏,是得过名师真传的,非常名贵。 一出是《安天会》,他曾得逊清的涛(载涛)贝勒指点,涛贝勒是贵胄名票,此剧传自张淇林,很是实授。杨小楼这一出,也是张淇林给说的,所以万春的《安天会》,与杨老板出自一个源流。
一出是《林冲夜奔》,杨小楼此剧传自南曲名家牛松山,万春也得过牛老伶工指点,这一出也和杨宗师一个传授;不过,演法上稍有出入。
李万春既有很多名师指点,本人又聪颖善于编戏,所以他的戏路极广,现在只谈谈他常演的一些戏:
《武松》,是李万春的招牌戏,南方推盖叫天,北方就以万春为尊了。最早,他只贴单出,如《狮子楼》、《打店》。《狮子楼》他贴《义侠记》,自武松回家守灵起,到杀嫂完。《狮子楼》一场,由毛庆来饰西门庆,两个人的对打,极为紧凑而干净,每演必满。《武松打店》又名《十字坡》,毛庆来反串孙二娘,两人很有两手绝的。如武松把馒头连盘子扔过去,孙二娘用扇子接住,绝不会掉。在空手夺白刃时,孙二娘倒在台上,武松把两把匕首扔过去,正扎在孙二娘脖子两边,间不容发,惊险已极,也必然落得满堂彩。
挑班以后,要飨观众以大戏了,万春就把武松的戏贯串起来。自“打虎”、“戏叔”、“挑帘裁衣”,到“杀嫂”完,贴头本《武松》。“十字坡”、“快活林”、“飞云浦”、“鸳鸯楼”连起来演,贴二本《武松》,都极富号召力。有一次他在上海演完,北返以前在杭州演一期,把头二本的剧情,后面加上“蜈蚣岭”(武松)、“涌金门”(张顺)、“擒方腊”(武松),分为十本演唱,轰动当地,每场都客满。
林冲的戏一共四本,分为《野猪林》、《山神庙》、《夜奔梁山》、《火并王伦》。杨小楼排了前三本。《夜奔》本是昆曲《宝剑记》的独角戏,也就是林冲一人上场一场演完。林冲戴青硬罗帽,青素箭衣,大带,厚底靴子。从上场的唱〔点绛唇〕起,念诗、白口、进庙,再起唱曲牌〔新水令〕、〔驻马听〕、〔折桂令〕、〔雁儿落带得胜令〕、〔沽美酒带太平令〕、〔收江南〕,到〔煞尾〕。连唱带做,载歌载舞,身段极繁重,非功底深厚的人不敢动。不过在民国二十年(1931)左右,北方昆弋班的王益友、侯永奎,还是这样唱法,难能可贵。
杨老板排林冲,《野猪林》、《山神庙》都是皮黄,《夜奔》当然唱昆的,但若照昆曲唱法,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实在累不了,所以就加以改编。除了明场上伽蓝以外(昆曲是伽蓝在后台搭架子),更加上徐宁起霸,追赶林冲过场,最后与林冲开打的场子,为的是林冲好有一点喘气休息的机会。以钱金福扮徐宁,勾红三块瓦脸,穿绿箭衣。连这么唱法,杨宗师晚年都唱不动,而只演《野猪林》了,其累可知。
李万春把林冲的戏,四本全排了,《野猪林》和《山神庙》只聊备一格而已,因有杨宗师在前,没法相比。而把精力集中在《林冲夜奔》上,因为他年轻力壮,可以在武功上尽量发挥。万春的《夜奔》,比杨宗师的本子,又加多了杜迁、宋万两个角色,奉白衣秀士王伦之命,迎接林冲上山。开打增加,愈显火炽。他对这出戏的手眼身法步,很下工夫研究,又得牛松山指点,在规矩谨严之中,显得干净漂亮。尤其在林冲进了庙门,身体困倦,意欲打睡片刻,念一副对儿。昆曲原词是:“一觉放开心地稳,梦魂先已到邯郸。”万春改为:“一觉放开心头稳,浑浑沉沉倒阳台。”念完马上起范儿,打个飞脚,跨右腿,转一个半身,踹鸭儿,卧鱼。其快如风,迅速已极,卧在地上的身段,姿势美观。每次必得满堂彩。徐宁由毛庆来饰演,改为俊扮。
《林冲夜奔》演红了以后,又排四本《火并王伦》,连在一起唱,是皮黄。唱有几段垛板,和大段白口。毛庆来再赶个青面兽杨志,与林冲有场开打。毛离开永春社,李桐春也来过杨志。白衣秀士一直是张永禄。这出《林冲夜奔、火并王伦》,成了李门本派的拿手好戏。以后演《夜奔》的武生,都按万春的路子;不过,《火并王伦》只是李家独一份。
李万春把老戏增益首尾,而排成全本的,有《高宠》,从汝南庄高宠从军起,到《挑华车》止。《石秀》,自石秀打柴,与杨雄结拜起,到《翠屏山》杀山为止。整本大套的戏有《太平天国》(即全部的《铁公鸡》)、《铜网阵》、《大名府》(他前饰燕青后演石秀)。另外,《忠义臣》(九江口,张定边救主)、《栖梧山收何元庆》,也是常演的码子。
猴戏是武生戏里别具一格的戏,除了身手敏捷以外,还要会做戏,形容出猴子的顽皮、活泼,和永远不闲着的个性来。也就是说,在场上要随时能动,这就不容易了。在武戏《泗州城》、《摇钱树》里,孙悟空是硬配角。《金钱豹》里,等于第二主角。而《水帘洞》和《安天会》,就是以猴儿为主的正戏了。
李万春以短打戏见长,他又善于做戏,对猴儿的动作加意揣摩,总保持不冷场不闲着,所以他的猴儿戏非常成功。《水帘洞》是卖个翻扑开打的功夫,而《安天会》却还要唱出身份来。那时孙悟空虽然封为弼马温,他却以齐天大圣自居,出场的蟒袍玉带唱曲牌,还要有王者相。后面与天将开打,嬉笑戏要兼而有之。偷桃盗丹时,全是昆曲,连唱带做,非常吃力。这出繁重的猴戏,很难演好。而李万春演来却头头是道,优裕自如,仅次于杨小楼杨老板而已。于是他的猴儿戏在北方奠定了基础,成为偶像,每演必满。
李万春把猴戏唱红了以后,不能只演《水帘洞》和《安天会》两出老戏呀,就大批地排新戏,反正是取材于《西游记》吧!什么二本《安天会》、《五行山》、《斗六贼》、《五庄观》、《子母河》、《女儿国》、《真假美猴王》、《骷髅山猴王击尸魔》都相继出笼了,并且又加了新型开打。所谓新型开打,就是在把子上,用黏、勾、搭、挂,种种小动作和出手,卖个惊险、干净。观众则慑于新奇,趋之若鹜,而万春遂成了猴戏权威。 关戏也是李万春的拿手戏。他最早只贴些单出,如《白马坡》、《古城会》、《水淹七军》,后来就整本大套地连着唱了。如《千里走单骑》,从《白马坡》起,经过“秉烛达旦”、“挂印封金”、“过五关”,到“斩秦琪”止。以后从《屯土山》演起,又改名为《曹营十二年》。《威镇华夏》,是把“刮骨疗毒”、“单刀赴会”、“水擒庞德”连贯起来。《麦城升天》是从《封五虎将》起,“失襄阳”、“白衣渡江”,到“夜走麦城”止。其中以《古城会》和《麦城升天》最受观众欢迎,每贴必满。
《古城会》是从“斩蔡阳”起,到“训弟”止。在“训弟”一场,关公慷慨陈词,有大段念白,沉痛友爱,兼而有之,声容并茂,非常感人,台下观众在激赏之余,每有泪下的。配以陈喜光的刘备、苏连汉的张飞,也收红花绿叶的效果。蔡阳则蓝月春、毛庆来、姜铁麟、李桐春全来过。
《麦城升天》,李万春前饰关羽,后饰关平(李洪春后关羽),在“夜走麦城”一场,有雪景,打灯光,父子走圆场,关平持枪,颤抖而行,并且滑步的身段,几声“父王”,凄凉之至。台下对于这紧张而悲伤的场面,啧啧欣赏,掌声雷动。也是一出有票房把握的戏。
李洪春把关戏教给李万春以后,搭他的班为他关戏作配角。除《走麦城》饰关公外,其余全是老生角色,如《过五关》的普净,《屯土山》的张辽等,为万春生色不少。
关公戏重肃穆端庄,卖的是气势和架子,唯有仗马童的跌扑,来增加火炽气氛。永春社饰马夫的,一直是刘斌升,他出身斌庆社,幼功极佳,有“跟头大王”之称。就是识字不多,有时忘词,尤其怕接新本子。毛庆来、王德禄有时候在场上逗他,故意改词儿,而刘斌升就没词儿了。后台都管他叫“狗豆子”,此人对万春非常忠实,一直追随,没有搭过别的班。他与王德禄的《水帘洞》的虾米枪和王老八,与孙悟空在闹海岛一场的翻跌,极为干净紧凑,为万春得力的助手。

新戏繁多·好斗成性

李万春从十几岁搭班斌庆社时候起,就开始排新戏了,他的新戏之多,可说超过任何生旦。小时候最早排的一出彭公案故事,是《佟家坞》。头本他饰马玉龙,穿白侉衣,上绣黑白太极图,有一场七节鞭的开打,新颖别致。王少楼饰余化龙。这头本《佟家坞》一唱就红,仅逊于《两将军》,时常露演。二本《佟家坞》,万春改饰余化龙,还有三四本,没什么俏头,不常唱。以次的新戏有《九义十八侠》,他饰逍遥太岁马清风。《真假欧阳德》、《七侠五义》、《于公案》,他饰粉麒麟计谦。《枪挑小梁王》,前饰岳飞,后饰宗泽。《泥马渡康王》、《锤震金蝉子》、《枪挑银蝉子》、《刀劈玉蝉子》,饰岳云。《阴阳鱼》他饰孙继高,有两头锤的新型开打。《田七郎》取材于《聊斋》,打猎时唱曲牌,文武并重。还有《邓艾渡阴平》等。
民国二十六年(1937)卢沟桥事变以后,北平沦陷之始,市面娱乐活动停顿,但常久不演戏,梨园同人生活堪虞。李万春首先在庆乐园演白天,排《三侠剑》,根据天津的新天津报连载小说《三侠剑》排演。因为读者很多,自然就有观众了,这是万春聪明的地方。而且他排新戏极快,连编词儿,打提纲,带排演,一天一本。头本他饰胜英;二本前胜英,后面反串秃子侯华璧,有新型开打。笔者固为座上客,那时上海名剧评家冯小隐先生(笔名马二先生)也在北平,排日往观,因此相识。以后,尚小云接着演日场戏,别的班也逐渐演出,市面上才恢复起来。万春又排《雍正剑侠图》,也是新天津报上的长篇连载小说。
李万春头脑新颖,喜欢创造,对行头把子都很考究,在行头的料子上,他和马连良首先用乌绒。马连良的《借东风》,穿过乌绒官衣,戴过乌绒纱帽。李万春则制乌绒的箭衣、褶子,在《武松》里穿着,分外英俊好看。他们二位本有师生之谊,马连良家有把大茶壶,是万春送的,上刻“温如夫子大人惠存,门人李万春拜赠”。这是李万春去江西演戏回来,送给马连良的。马连良门下有十大弟子,李万春先进山门,位居首席。师生二人互相赠送剧本,李万春送给马连良是《灯棚换子》的老本子,连良在后来看过秦腔《灯棚换子》,又得到秦腔老艺人张玉熹、说书红二位参订剧本,方才由吴幻荪改编为《春秋笔》。马连良送给李万春的本子是《羊角哀舍命全交》,马连良认为羊角哀应该带点武功,若万春演此,可能比自己合适。万春接过本子不久就排出来了,他饰羊角哀,前半部老生身份,后半部自左伯桃死后托梦起,一再告诉羊角哀,他受荆轲、秦舞阳、高渐离鬼魂欺侮,困扰不安,请羊角哀相救。于是羊角哀安排后事已毕,自刎身死,他的鬼魂大战那三个鬼魂,有特别开打,而终于庇护左伯桃于无恙,是出文武唱做兼重的戏,不过万春演出的次数也并不太多。
马连良开过行头铺,专为自己制行头。李万春见猎心喜,也开了一家四维堂行头铺,制备全副衣箱。上海黄金大戏院开幕,就托李万春办了一份全新整齐的衣箱,代价为四万元。
李万春对于宣传很注意,常常自撰广告稿,对排一出新戏,戏单上的“小批儿”,也就是戏目下面所列的细节,也常自己撰写。广交游、善交际,早年还没有“公共关系”这个名词,但他的公共关系,却做得比一般名伶好得多,因此在外行圈儿里,他的人缘极好。
但是在内行圈儿里的人缘呢,却是一百八十度的不同,他比一般名伶的人缘都坏,什么原因呢?就是他的个性好“斗”。
万春有点少年得意、恃才傲物,所以有一种“战无不胜”的心理,见人就“斗”。除了没有和杨小楼打过对台以外,他对尚和玉都公然对垒过,自然打赢了。有一次,白家麟等在广德楼排连台戏《八仙得道》,上座很好。万春怦然心动,就在对面的庆乐园,排了一本《八仙斗白猴》。他的猴儿戏好,饰白猿自然出色当行。而八仙却又都持有法宝兵器,与白猿特别开打。这一下,庆乐园上座鼎盛,广德楼的票房纪录马上下降。白家麟虽然从天桥把“赛活驴”搬来助阵,也无济于事,请想,万春的仗固然打胜了,而白家麟等难道不怀恨于他吗?
叶盛章挑班以后,常期出演华乐园,以武丑挑班,开梨园史空前未有的纪录,最卖钱的戏有一出《酒丐》;李万春也演《酒丐》,大打对台,你说叶盛章能不恨李万春吗?
李万春在内行里树敌很多,而他并无所忌惮。有一次他对笔者说:“告诉您,不遭人忌是庸才。”他的雄心斗志,就可见一斑了。而后来与他有郎舅之谊的李少春,形成“二李之争”,也就不足为奇了。
叶盛章挑班以后,常期出演华乐园,究因武丑为主的戏不多,遂开始排新戏,像《酒丐》、《藏珍楼》、《佛手橘》等,都很轰动一时。有次贴出预告《白泰官》,被李万春知道了,灵机一动,武生饰白泰官,比武丑饰演更合适呀,我来排吧。他排戏很快,叶盛章的《白泰官》还没有打好提纲,李万春的《白泰官》已经出笼啦。这一下子,把叶老三气得差点没炸了肺。那时候也没有什么版权登记,何况叶的剧本还没有出来,也不能说李万春是抄袭他的,也没法打官司。但是他的《白泰官》已预告出来,又不能不演,于是精心编排,躲开万春的路子,又研究把子,创了一套打单刀拐。不久之后,华乐的《白泰官》也出来了,观众自然都要去看一看,而且觉得精彩,卖了几个满堂。从此,单刀拐这套打法,也传了下来,现在武生们演《四杰村》,余千的那套单刀拐,就肇始于《白泰官》。 叶盛章也是好勇斗狠人物,不是省油的灯,这口气不出,好!你把我的新戏“刨”啦,我也可以动你的戏吧!你李万春不是以猴儿戏拿手吗?我就贴你的猴儿戏!于是叶盛章的《安天会》、二本《安天会》,也相继出笼。李、叶之争就明朗化了,而李万春也就推出了《酒丐》。《酒丐》是叶盛章新戏最早最红的一本,他饰演酒丐范大杯,扮相介于武丑、武生之间。李万春则改为武生扮相,出场的唱念也都改过,从此二人竞争更趋于白热化了。因此,后来叶盛章自动联合李少春来打击李万春,就是心里的仇恨太深了。

李少春的身世

李少春的父亲李桂春,是河北省海峡人。国剧《连环套》里,黄天霸见彭公报门时念的:“报,镇守海峡漕标副将虚职总兵黄天霸,告进。”海峡就是黄天霸镇守的那个地方,离天津不远。
李桂春艺名小达子,梆子班出身,工老生。他又学皮黄,宗黄派武生,《独木关》、《风波亭》、《请宋灵》,都是他拿手好戏。老生戏他有一出拿手的《打金砖》,就是全本《上天台》,二十八宿归天的故事。最后光武归天那一场,连唱带摔,吊毛、抢背,硬僵尸俱全,没有好武功底子,好嗓子不能唱。小达子最后在舞台上演出的一出戏就是《打金砖》,摔在台上起不来了。大概上了岁数,血压高一点,摔成了轻微脑震荡。从此,谢绝舞台,息影家园,以课子(少春)成名为务,而也就留下一个头疼的毛病。花脸戏,他能唱《连环套》的窦尔墩,真可以算是多才多艺。
使他成名大红的,而且赚了不少包银的戏,就是《狸猫换太子》。他先饰陈琳,后饰包公,再连上七侠五义故事,排了二十多本,在上海连演了不少年,并且引起许多人竞排《狸猫换太子》,这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事了,不必多叙。
小达子以《狸猫换太子》致富以后,便在天津特二区(旧奥租界)置华店。楼高五层,美轮美奂,院中亭台楼阁,小山流水,那分排场,虽达官贵人的寓邸,能与他相比拟的都不多。他有两位太太,大皇娘生二女二子,长女名字未详,次女名纫秋,自幼许配李万春,因他与李永利交好甚厚,那个年头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长女许配刘奎童之子刘五立,也是唱武生的,但刘五立后来却染上不良嗜好,每况愈下。这位李大小姐性高气傲,见她妹婿李万春少年英俊,奋发有为,妹妹婚姻美满,自己却遇人不淑,但在那个时代,又无法反抗改变,于是竟在刘家迎娶以前,自寻短见而亡了。
大皇娘所生长子,名宝琛,乳名大田,对戏不感兴趣,一直读书,后来入了北平私立的中国大学。喜欢照相,常常背着照相机,到处猎取镜头。幼子幼春,乳名三田,又名胖三儿。他们姊弟四人,都是浓眉大眼,胖胖的福相,而以幼春为最胖。他因是幼子,备受父母宠爱,自幼娇生惯养,就喜欢吃,所以特别胖。从小也练过武功,后来给少春配戏,当下把,在新型开打方面,倒也还干净利落。文戏则从郝寿臣学花脸,郝与李桂春是盟兄弟,碍于情面,不好意思不教。一出《草桥关》,他学了快有一年,在北平还不敢唱,在李少春组班后跑外码头时,他才敢在开场露一下子。有人说笑话,李幼春最拿手的好戏,是“吃炒虾仁”,他能一口气吃两大盘,讲究气不涌出、面不改色。
李少春是二皇娘所生独子,民国八年(1919)生,乳名二田。自幼聪颖过人,且对戏有兴趣,李桂春认为这是跨灶之子,唱戏的材料,就专心一意的,要好好造就这个二儿子。别看李桂春外表粗线条,他却很有头脑,自己唱了一辈子戏,钱赚了不少,却落个“海派”二字。对儿子呢,非把他造成个京朝派大角不可,于是自少春幼年就给他请陈秀华说老生戏,丁永利给他说武生戏,教他打把子。这两位都是北方教师名宿,而且是余(叔岩)杨(小楼)一派,路子当然非常正宗。一般演员的用功习惯,是先吊嗓子,后打把子。李桂春却一反常规,命少春每天用功时,先打把子,再吊嗓子,这才奠定了少春后来不但文武兼擅,而且能先武后文的唱法,为一般人所不能,这就是李桂春的早有用心了。

组班一举成名
  
民国二十七年(1938),李桂春在上海辍演,北返津沽以后,便全心全意,要把儿子李少春捧成京朝大角了。第一步是到北平挑班演出,由经励科陈椿龄为之组班。旦角先用陈丽芳,后改沈鬘华(坤伶老生筱兰芬的丈夫),花脸袁世海、慈永胜,以后又加入了王泉奎。小生高维廉,里子老生李宝奎,小花脸慈瑞泉,二旦于连仙、任志秋,武花陈富康、张连廷,武旦阎世善,武丑贾松龄。
十月七日,在西长安街新新戏院打炮,贴出《两将军》、《群臣宴》双出;而且先演《战马超》,演完了休息十分钟,不垫戏,接着就演《击鼓骂曹》。这种演法,在北平尚属初见,于是颇为轰动,上座很好。
《两将军》里李少春饰马超,扮相英俊,身上边式,配以张连廷的张飞,两个人打得紧凑火炽。那时李少春二十二岁,气力充沛,身手矫健,台下看得过瘾已极。《击鼓骂曹》里他的祢衡,扮相儒雅,嘴里干净,唱腔念白,都是余家路数,打鼓也颇有深度,看出腕子的功夫来,堪称上乘之作。一个人艺兼文武,都有这种高水准,而且先演武戏后唱文戏,嗓音毫不受前边武打的影响,更属难能可贵了,于是一炮而红。
李少春年纪虽轻,却不心浮气躁,非常虚心。他知道他父亲期望他成为京朝派名角,在演出之前,结交了两位很懂戏的外行朋友,请他们在他每次演出时,以京朝派标准,细看他的技艺,有何不妥,他立刻改正。这头一天的戏,《战马超》无疵可寻。《群臣宴》里,他的高方巾稍为高了一点,而且富贵衣上补缀的零碎绸子,花样太繁多了,竟有刀、枪、剑、戟等项(照规矩只有元宝等简单几项),接近“海”一点。演完向他提出,少春马上照改,把富贵衣、高方巾重新做一套,下次演《击鼓骂曹》时就改过来了。
第二期戏码,李少春贴出《水帘洞》,他的猴戏,表情上比李万春略逊一筹,但在武功和动作上,却比万春来得敏捷和利落了。在龙宫索取武器时,龙王搬出的兵刃有叉、鞭等项。演完以后,那两位朋友又向他建议,京朝派的《水帘洞》,只要一套刀就完了,没有耍叉、耍鞭那些花样。你叉耍得那么好,为什么不演《金钱豹》呢?少春也敬谨接受,以后《水帘洞》只耍一套刀了,而也开始排练《金钱豹》。
笔者所以举上项两个例子,是表明李少春的虚心,这是很难得的一种美德;如此,别人才肯建议,他自己也才能进步。梅兰芳之能享大名,随时进步,就是他虚心一辈子。少壮派里,李少春也很虚心,所以出道不久就大红,其他名伶像他们二人这样虚心的,就不多见了。
以次,李少春的《打金砖》、《三岔口》等戏也逐渐出笼。《打金砖》是他从父亲学来的家传好戏,他的唱与摔,又比他父亲当年精彩多了,配以袁世海的马武,后来又加入了王泉奎的姚期,阵容也非常齐整,每演必满。不过,李少春对这一出戏,却尽量少唱,视为畏途。他曾对笔者说:“我不怕《安天会》,也不怕《战太平》,就怕这出《打金砖》。摔完了唱,唱完了摔,您可不知道那滋味有多难受啦!我就怕我像我们老爷子一样,在这出戏上归了位。”但是,他以后到外埠演唱的时候,前台老板所要求的打炮戏,却必包含有这出《打金砖》,因为难能可贵,别人没有。人之被盛名所累者,往往如此。
《三岔口》是李少春的拿手好戏,他自幼在南方熏陶,看盖叫天这出太多了,自己又加意琢磨,演来干净漂亮已极。最早演出,配角不理想:张连廷的焦赞、阎世善的刘妻固然很好了,贾松龄的刘利华太软,所以摸黑一场,无从发挥。后来为演《金钱豹》,物色进满福山来,不但《金钱豹》的猴儿得到标准人选,连《三岔口》的刘利华,也才棋逢对手,施展出全力。
满福山,旗人,出身昆弋班,工武丑,武功造诣极为精湛,能翻、能摔,都够炉火纯青。早年他在天津傍刘荣萱,刘以《金钱豹》和《三岔口》拿手,就全靠满福山帮衬。李少春为了演《金钱豹》,托人把满福山从天津约来,重金礼聘。到了台上,二人合作,火炽已极。最精彩是接叉一场,豹子与猴儿,互相对立在上场门里边,和下场门外边,两张桌子上。豹子将叉往上扔起的同时,猴儿从桌上窜出,在空中把直上直下的叉接住,然后便“硬踝子”摔下来,那个高度已经超过两张桌子了。这种硬功夫,无人能比,每演到这一场,台下掌声如雷,彩声爆发。笔者看戏几十年,论《金钱豹》的猴儿,也唯有满福山是头一份儿。李少春得满福山,如虎生翼,而满福山搭李少春的班儿,不论在北平或出外,他只应猴儿和刘利华这两个活儿,除《金钱豹》和《三岔口》外,他不参加配演任何戏。

拜入余氏门墙


李桂春造就少春的第一步挑班计划,已经有了良好开始,就进行第二步的拜师计划了。他的用心良苦、眼光远大,使少春艺兼文武,自以杨余为尚,请丁永利、陈秀华教戏那是启蒙,他的目的是要使少春拜在杨余门下,以得真传的。可惜杨小楼在二十七年(1938)春天逝世,拜杨无法实现,只有拜余叔岩了。他的朋友很多,社会关系很好,而且也善于利用,就请窦公颖、桂月汀、张璧这些人出头,向余叔岩关说,收少春为徒。这几位都是叔岩好友,何况张璧是少春义父,又是当时北平市的公安局长,余也不好不买账。就在民国二十七年十月十九日,也就是戊寅年八月二十六,余在泰丰楼收李少春为徒,梨园界名人纷纷到场致贺,大摆筵席,颇极一时之盛。这是余叔岩正式开山门,公开收的徒弟(以前的杨宝忠、陈少霖,不过在家中非正式问艺,加以指点而已)。这时却急煞了孟小冬,她私淑余氏多年,造诣极为精湛,久怀拜师之心,只以叔岩较为保守,对小冬艺术深加激赏,却不愿为一女徒开山门,现在已然收了李少春,何况孟小冬早已托人殷切关说,余叔岩自亦不便再拒。于是,隔了一天,在十月二十一日(八月二十八日),又收了孟小冬。在三天以内,收了两位得意高足,余叔岩自然欣喜,也传为梨园佳话。
李少春进了余门以后,叔岩见他有武功好根底,头一出给他说了《战太平》。这出《华云带箭》,有两种唱法。如果处处“将就”呢,便是一出开场戏,在北平各大班里,李洪福、札金奎、钱少卿,在前两出里常唱。如果处处“讲究”呢,那可就是一出很难唱的大轴戏了。因为有些固定唱“腔儿”,有好几个尖子,每场持枪下场的身段都不同。他如被擒后扯四门,将手铐上的链子往上扔,要扔出“朝天一炷香”来,唱!那考究可太多啦,一时也说不完。余叔岩这出很拿手,论才施教,觉得少春演这一出很合适。而李少春呢,领悟力强,又拳拳服膺,用功学习,所以,没有两个月,就学好,经老师验收合格,认为可以出台了,在二十七年十二月三日,初演于西长安街新新戏院。
那天晚上,前边的戏不用说了。大轴《战太平》,李少春饰华云、沈鬘华饰二夫人孙氏、袁世海的陈友谅、慈瑞泉的华安、高维廉的小王朱文信、陈富康的陈友杰。余叔岩把他自己用的枪交给爱徒使用,枪杆上的金漆都有些脱落了;而且亲临把场,遇到少春表演精彩,观众热烈鼓掌,叔岩顾盼自得,极为欣悦。至于上座呢,不用说是少长咸集,衣香鬓影,满坑满谷,而一般唱老生的内行,几乎也全到了。少春那晚的表现,一切循规蹈矩,恪遵师承,嗓子、唱法、武功把子,全臻上乘,都不必说。只是稍微矜持了一点,也可以说是有点紧张吧,因为不敢出一点错。以后陆续再演,就慢慢放开而施展自如了。

师徒关系索隐

李少春从余叔岩所学的第二出戏是《洗浮山》。不过,却不似《战太平》那么百分之百的实授。前半出趟马,武打场子,是叔岩悉心教授的;后半出托梦的反二黄,就没有什么仔细说腔了。以后《打渔杀家》、《定军山》经老师指点过,此外就没有从余叔岩那儿学到什么,而师徒逐渐疏远了。当时的情形是:李少春拜门后,余叔岩规定,此后文戏不得到老师“下挂”(即修改)不许唱,少春遵守无误。武戏呢,因生活关系,不能不演戏,可以唱。但是不许演猴儿戏,怕影响学老生戏的身段。李少春起先也勉强遵守,后来因为有事实困难,不能不动猴儿戏。引起余叔岩不悦,认为不听师言,是无学戏诚意,就不继续教了。而李少春因生活关系,有时须出外演唱,也没有许多工夫时常学习,双方就逐渐疏远了。但是仍旧师徒相称,维持往来于不辍,等于像亲戚一般地走动了。
此事的演变,在余叔岩的立场,未可厚非,因为他认为你是找我来学玩艺儿的,不按我的规定,我就不教。但社会上的看法,有为双方惋惜的,有的还对李少春不谅解,认为他没有诚意,不能全始全终,不似孟小冬的忠实殷勤学戏,始终如一,而得到余叔岩真传。对于这种论调,笔者多少年来,就预备客观剖析当时情形,为李少春说几句话,犹如骨鲠在喉,这里,不妨略为谈一谈。
要了解余叔岩、李少春师徒演变成后来疏远的结果,先要明了余、李、孟三位当时的环境。余叔岩因为身怀绝艺,且得来不易,所以非常孤高自赏,他多少年来不收徒弟,也是这种个性造成。他给人说戏,要有时间。情绪好、兴致高,在夜半深宵,大烟抽足了以后,加以指点。并不是每天有功课表可循,有一定上课时间的。十天半个月,也许没说一句腔。所以学的人,要长长的工夫、耐耐的性儿,以铁杵磨针的心情,才能学得到玩艺儿,而这种方式的教学,唯有孟小冬才能适应,换另外一个人,任何人都不成。
孟小冬一来私淑叔岩多年,过去从陈秀华、孙老元那里,已得到相当基础,学来容易,一点就透。二来,她生活简单,只一个人,自有私蓄,不仗唱戏吃饭,几年不唱,生活都不成问题,不会有李少春那时正在挑班的麻烦。三来,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她渴望拜余有年,一旦实现,自然全心全力、全副精神都放在学戏上。在精神上,别无寄托和外务,她可以整天待在余家,除了侍奉老师有如严亲,尽弟子之礼以外,和师母、两位师妹相处,大家都是女流,也没有什么不便。所以她即使不学戏,成天在余家流连,也非常自然。何况,孟小冬人情世故通达,不但在余氏夫妇面前承欢膝下,与师妹相处得情同骨肉,就连对下人、老妈和门房,也时有赏赐,人缘极好。人都是感情的动物,久而久之,自然因势利便,尽得薪传了。
李少春呢,在老师面前,条件比孟小冬差远了。他挑班以后,虽然大事有“老大王”(一般熟朋友对李桂春的戏称)做主,小事有陈椿龄效劳;但他究竟也要交朋友,应酬、排戏,时间上绝没有孟小冬充裕,每天不能长时间待在老师家里。退一步说,即使他时间多,一个大男人,整天在老师家里,除了老师,就是师母、师妹三位女眷,多少也有些不便。最主要不利之点,他如果正在学戏阶段,还没挑班,那倒也没顾虑了。他的挑班唱戏,并非李桂春完全站在望子成名的立场,一半也是仗儿子演出来维持吃饭。李桂春一辈子挥霍成性,又好豪赌,唱戏的时候不显,虽然左手来右手去,总有活钱可进,这一息影,一家大小,二三十口子的开支,没有收入简直不能维持。李少春固然以《战马超》、《群臣宴》连演双出,在北平一炮而红;但吃亏也在这方面,他给观众的先期印象,是一场演一武一文两出戏。在拜余之始,听老师话,只演武戏不演文戏了,观众却认为他是“减半”演出,而上座就不踊跃了。像他的《长坂坡》很好,却不上座。贴《恶虎村》的时候,是在一场义务戏演出,前边还由李桂春特烦老友郝寿臣串演一出《打曹豹》。结果呢,上四成座。所以后来逼得他在外埠演唱(后来在北平也这么唱了)只好贴文武双出,先唱《挑华车》,再演《失空斩》。先演《三岔口》,再演《奇冤报》。变成不演双出不上座的积重难返了。文戏要老师教过的才能动,《战太平》固然上座满堂,也不能每次都贴《战太平》呀!于是,为了迎合观众心理,为了维持生活吃饭,只好演猴儿戏就能满座,但也要新戏,而也就引起二李之争了。因此,李少春是在试了只演武戏,不演文戏,几次上座不佳,亏累以后,才不得不演猴儿戏的,绝非故违师命,不打算继续学余派老生。但这些苦衷,不为余叔岩所谅解,你又打算学我的玩艺,又不完全听从我的规定,我只好不继续往下教了。但少春呢,却还尽弟子之礼,每天“上朝”如仪(少春私下对友人戏称,去叩见老师为上朝。张璧那里,他也要常去问安,有时一天两处上朝)。遇到出外回来,必把当地土产带回来馈送老师,三节两寿,当然更是礼不能缺。所以,余李的师徒以后疏远,实因客观条件时势造成,绝非李少春有心之过。

二李之争

李少春到北平伊始,李万春站在姊夫分上,自然接风洗尘,招待一番,在私情上,郎舅之间很融洽。在公事上,李万春就静观李少春的戏码如何贴法了。头一天打炮,《战马超》和《群臣宴》,万春心里就有不痛快。你难道没听说过,《两将军》是我成名杰作吗?为什么单动这出呢?退一步想,也许是无心之过,且观后效吧!等到李少春《水帘洞》贴出来,李万春愈发不快了,怎么猴戏你也动,这不是单挑我拿手的来吗?而李少春的《战马超》和《水帘洞》,如果演得平淡无奇,倒也罢了,偏偏又非常出色。平心而论,因为少春比万春年轻几岁,武功根底又好,如果万春同时贴上这两出,身手矫健和敏捷上,恐怕要逊少春一筹。因此,万春有点沉不住气了,觉得有给小舅子点颜色看看的必要。于是,在李少春再度在新新戏院贴演《水帘洞》的时候,在同一天晚上,李万春在庆乐园贴出了全部《四郎探母》和《水帘洞》双出,这当然轰动了戏迷。李万春不但也贴文武双出,而且《水帘洞》加《探母》大戏。于是,李少春这边,前排卖一元二角,上座半堂。李万春那边,临时加价前排卖二元,上座满堂,自然李万春打了一次胜仗。 观众为了好奇,才趋之若鹜地到了庆乐园,但听完以后,却不无失望的感觉。因为《四郎探母》先唱,坐宫四郎由鸣春社学生扮演。自盗令出关起,李万春才扮四郎出场,会弟见娘以后,台上竖出一块木牌:“李艺员万春,因化妆关系,下面由×××(鸣春社学生)接演四郎,请观众原谅!”于是上四夫人,哭堂、别家、回令,都又由鸣春社学生唱下去了。固然,勾猴脸要费时间,但李万春虽贴全部《四郎探母》,却摘头去尾,只演个中段,下面的《水帘洞》事关本身威名,自然直乎直令,全力以赴了。所以李万春是以噱头取胜的,而票房上却很实惠,这一点,李少春就自愧弗如了。
李少春派戏,也是恪遵京朝老路,譬如二十八年(己卯年)的阴历正月初一白天,他在新新戏院派出《青石山》,但又怕一出戏不够号召,前边又加演一出《林冲夜奔》。中间垫一出沈鬘华的《鸿鸾禧》,戏是很好,但上座仍旧不理想。这时候,他的派戏有内忧(老师管得太严)、有外患(李万春在那里虎视眈眈,抽冷子就打一下,如前边所提的《水帘洞》加《探母》),但如长此以往的上座不理想,就不好办了。因为唱戏这一行,总上满座,则名利双收,人家认为剧艺高超,而且收入颇丰。如果经常上座不佳,不但不赚钱,而且连带剧艺也被人看不起了,大概唱得不好吧!要不怎么不上座呢?语云“不以成败论英雄”,其实社会很现实,是“专以成败论英雄”的。就在李少春有点一筹莫展之际,李宝奎献计,这才打开了出路。
李宝奎是武净李菊笙之子、李盛藻的侄子,他和尚小云也沾亲。工老生,嗓子高而左,正工、里子都能来,偶尔也反串老旦。为人绝顶聪明,反应快,足智多谋。他与高维廉,原来都搭李万春的永春社,李少春组班,就到这边来了。李宝奎不但尽知李万春的戏路虚实,而且也明了戏迷心理。这时他对少春献策。你的猴戏能叫座,要往这方面发展,但也不能总演《水帘洞》和《安天会》,要编新戏才能号召。李少春在无计可施,就听他的试一试吧!于是就由李宝奎编导,排了一本《智激美猴王》,场子紧凑,穿插也很新颖。李少春饰孙悟空,李宝奎反串猪八戒,高维廉饰唐僧,陈盛德饰沙和尚。有一场,下场门立个塔片的布景,上面的窗门,是用一块布帘挡住空洞,李少春从上场门的靠台口这边,跑上几步,一个高毛儿窜进塔去。这手很新颖惊人。智激一场,李少春坐在圈椅上,有些椅子上的功夫(仿自《通天犀》里徐世英的身段)。后面与小妖的开打,李幼春饰小妖,站在悟空背后,双手抱在悟空腰间,两人一齐走虎跳,还有扔匕首的惊险镜头(套自《十字坡》)。总而言之,新型开打,花样翻新,李少春也尽量显示了他的跌扑功夫。像《金钱豹》里,豹子和猴儿开打一场,他有一手,是走个小翻儿,肩膀着地走乌龙搅柱,然后再摔一个叉,仍然面向前朝着观众,这个动作极快,干净利落、摄人心弦。笔者曾问少春,这手叫什么呢,他思索一下,说:“就叫地趟跟头吧。”这一手和《智激美猴王》里,双人走虎跳,北平以前都没见过,而也就从此传啦,被一般武生所仿效。所以,论起李少春的短打戏来,他是有许多独到之处的。
《智激美猴王》推出以后,连演皆满,而且口碑载道,尤其爱看猴戏的人,都有“这比李万春的猴儿戏可精彩多啦”的感觉!而这一下子,也就把李万春气坏啦!好哇!你不但动猴儿戏,居然还排猴儿的新戏,这不是成心要我好看吗?他以前贴的《探母》和《水帘洞》,还不过是挫其锐气,略示薄惩的意思,并没有下打对台的决心。《智激美猴王》出现以后,李万春可就下了决心,一心要与李少春打对台到底了,而也就在加强排演猴儿的新戏方面下工夫了。
李少春在《智激美猴王》成功以后,为了声誉、票房,只好继续走这条路线,即使引起李万春的敌视和相斗,也就只好在所不计了,于是不久以后,又排出了《十八罗汉斗悟空》。从《安天会》唱起,在猴子被擒,被老君放在丹炉内炼丹时,因看炉童子不慎,被猴儿逃了出来,反倒炼成了火眼金睛。老君只好到西方求救,于是佛祖派了十八罗汉收伏猴头,先是跳罗汉,然后猴子再与十八罗汉开打,最后逃不出佛祖掌心,被压在五行山下为止。这等于头二本《安天会》连演,还加上斗罗汉,非常繁重,要演三个小时。李少春的孙悟空,其累是不用说了。李宝奎饰老君,袁世海与张连廷分饰降龙、伏虎两罗汉。李宝奎,再与高维廉、阎世善等,都分别扮演罗汉。斗悟空时,各有不同武器,不同打法,喜欢武戏的人,看来十分过瘾,此剧又一演而红,上座满堂,历久不衰,成了李少春的撒手锏。
李万春这一气又非同小可,于是排了出《十八罗汉收大鹏》,在罗汉的法名、兵器上加意考究。他饰大鹏金翅鸟,穿紫红色带黄穗子的改良靠,手使双枪,也和十八罗汉开打无误。自然在套子上又自出心裁,创些花样。于是,二李之争,便直接而更尖锐了。这时两个人在私底下也很少来往了,少春的大姊李纫秋,也在中间很为难;但形势所趋,她对丈夫、兄弟都影响不了,也只能徒呼负负而已。
二李之争由斗戏开始,以后又进入了挖角阶段。毛庆来是李万春的左右手,前文已然谈过,不知怎么一来,被李宝奎给想法子挖到李少春这边来了,也陪少春大演其《战马超》、《狮子楼》。李万春则用怀柔政策,毛世来出科以后,万春去上海把他带去,大捧特捧。毛家兄弟,庆来居长,出身斌庆。盛荣行三,是富连成盛字辈学生,唱武花脸。世来行五,也是富社学生。万春既对老五很好,后来这位毛大爷(庆来),总算又回了李万春的永春社。这其间,又加上蓝月春回了北平,在少春、万春两边都唱过,不过时间不久,因为他艺事已退步,非复当年了。叶盛章在上海与李少春合作一期以后,一出《三岔口》红遍上海滩。回到北平,也不时和少春合作,除了《三岔口》以外,加上袁世海,他们三人演《连环套》。有时加上李玉茹,演《战宛城》和十二生肖戏,都很轰动。盛章的目的,就是帮少春打万春,以报他旧日仇恨。不过,那时盛章的武功,也已日渐退化了,以《三岔口》而言,李少春自桌上跳下来,身轻如燕,落地无声。而叶盛章跳下来,则咕咚一声,已经肉大身沉了。但是,无论如何,在李叶合作这段时间里,李万春那边,在声势上就相形见绌了。
这二李之争,从民国二十八年,一直斗了三四年,从北平而上海,轰动全国。尤其有意思的,还牵扯了盖叫天的儿子张翼鹏进去。李万春在上海贴出《十八罗汉收大鹏》,张翼鹏多心了,莫非你打算收伏我张翼鹏吗?好,给你点颜色看看,就排了一本《孙悟空棒打万年春》,而在报上的广告,把“年”字登得比较小,使读者猛一看,简直好像“棒打万春”,这真是越搅越复杂了,也成为一时的梨园趣话。

李侯之恋和李王姻缘
  
李宝奎在给李少春建议排《智激美猴王》,打开出路以后,从此,他便以智多星的地位,给李少春参谋一切;不但排戏由他出主意,连追女朋友,他都当少春的参谋长。李少春到北平不久,认识了侯玉兰,便生了爱慕之心。侯玉兰对这位文武双全的少年英俊,也不无心仪。但是她自幼在北平戏曲学校里,与同学唱武生的傅德威,相处不错,因有感情上几年的累积,对于新知旧雨的取舍之间,倒也一时拿不定主意。李宝奎廉得其情以后,便心生一计,恰巧李少春在长安戏院,贴演余叔岩亲授的《洗浮山》,宝奎出主意,请傅德威客串扮演天霸,并且在上场门的楼上,留了一个包厢,请侯玉兰听戏。这出戏里,李少春扮贺天保,青罗帽、箭衣、大带、戴黑三,头场闪披褶子趟马,下面探山有开打,被暗算时有跌扑,托兆有大段反二黄,很是繁重。侯玉兰在包厢里聚精会神地看,李少春虽然带髯口,却是英俊、边式、文武全才。傅德威虽然俊扮,却身材矮胖,扮相臃肿,与少春相形之下,大相径庭,逊色很多。经过此次比较,才芳心专注,一心爱上李少春,而把傅德威就逐渐疏远了,这个攻心战术,李宝奎居一大功。
李侯虽然感情日增,但却没等他们成熟到结合的阶段,李桂春就把少春的婚事给定了。天津意租界有个银号(上海叫做钱庄)经理的小姐,是李少春的戏迷,对少春迷得很。他父亲恰巧也与李桂春认识,就在财务上对李桂春多加照应,而也用上深心了。前文谈过,李桂春豪赌,不论麻雀、牌九、沙蟹、马场、回力球,他都有浓厚兴趣,而且手笔大、下注多。俗云,久赌无胜家,天长日久,欠了不少赌债,却都由这位银号的王经理给接济了。到了某一次,李桂春又去通融钱财,其实累积数字已经很多了,王经理稍表为难;然后把话风又转回,谈到他女儿对少春的仰慕,如果双方关系再近一层的话呢,不要说再用,就是过去的记录,也无所谓了。李桂春听到暗示,也就明白,他为了今后有赌本来源的方便,就慨然谈到结亲,这两老自然皆大欢喜,王小姐也夙愿得偿,却把李少春当成赌账的抵押品了。李少春事父极孝,对这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也不敢反抗;却找个机会对王小姐表示,我另有女朋友。王小姐则表示只要她成了李太太,她也不在乎李是否另有女友。李侯之恋,李桂春当然也有所闻,对这能赚钱养家的儿子,虽然孝顺,也不便过于约束;也对少春有了暗示,只要明媒正娶先与王小姐结婚,与侯的事,以后再谈,无形中应允了一半。于是,就在这种默契情形下,李少春与王小姐结了婚。
侯玉兰那里,虽与李少春有浓厚感情,但却拦不住人家父母之命的婚姻;对自己不能马上与李结合,不免暗伤身世,日趋消极。她那时正搭奚啸伯的班儿,也偶和别的老生合作,正以程派青衣蒸蒸日上的红起来。在感情不如意的心绪下,就一度辍唱,青灯礼佛,开始抽起大烟来。因为她的母亲、舅舅都抽大烟,自然而然地就以此自遣了。当时这事传遍梨园,大家都知道侯玉兰消极是为什么?这把李少春可急坏了。他那时正在上海演出,抽个机会捏个词儿,休息三天,坐中国航空公司的飞机,北上探望侯玉兰。两个人当然山盟海誓一番,少春温言抚慰,不久即可实现鸳盟。而事实上,隔了没有多久,李侯二人也就结合了。侯玉兰从此谢绝舞台,被金屋藏娇在北平东城苏州胡同。这时李少春的担子可重了,他要担负起父母、太太,和两宫一起几十人的生活费,连侯玉兰母亲、舅舅的生活费和鸦片烟,也都由他负担,只好拼命唱戏赚钱了。北平、天津、上海、南京,甚至其他码头,尽量不闲着。有一次快过年了,还要出远门,笔者问他,不能展期吗?他苦笑着说:“不成啊,包银的定金,都让老爷子使了,不去不行,这等于一半还账,一半赚钱。”看起来,李少春确是孝子。

二李由争而和
  
话说二李之争争了三四年,后来怎么结束的呢?这却很奇妙了,竟肇因在回力球上。回力球是创自意大利和拉丁美洲的一种球戏,原理和乒乓球相似,玩法却不同。球场是室内的,一面是特制墙壁,其硬度有如铜墙铁壁,高有三丈。比赛的球员,每人右手绑上一个藤子制的像大羹匙似的球拍。球是用橡皮筋做的,小而坚实,弹性很大。玩法是甲用球拍把球打到墙上,弹回来,落地一下以后,乙用球拍把它打回墙上去,弹回来,甲再打。如果接不到,就输一分,原理和乒乓、网球一样;但比赛的人,却都站在一边,同往对面的墙上打。球员也都来自意大利和中南美,每人都有十五分钟不漏接一个球的本事,但在回力球场的比赛里,却要在十五分钟内,六个人里,有一个人得五分,分别输赢,那么,这分明是事先安排好的了,就和马场某一次赛出谁一样,都是事先做好了的。在民国二十四年(1935)左右,远东地区日本没有,香港没有,唯有中国的上海和天津,有回力球场,也就是外人投资设的赌场。上海回力球没有去过,天津的设在旧意租界,事实上津沪两家都是一个老板,那些球员们也定期对调。每场下去六个球员,分穿红、白、黑、蓝、黄、绿色球衣,一至六一共六个号码。每一场独赢、位置、赢位、双独赢几种票,十五分钟一场,输赢很快。室内设备很好,那个年头就是中央系统的冷气设备了。看台有散座、有包厢,屋顶花园有乐队,可以跳舞。你如果不为赌钱,跳舞乘凉也是好去处,顺便可买两张摇彩票博个彩气。因此,回力球场的生意特别好,一般上中阶级人士,趋之若鹜,而回力球场的收益,也就大有可观了。
李万春、李少春都喜欢回力球,先是看,后来就练习打了。好在除了那铜墙铁壁不能仿造外,球拍和球,市面上都买得到。上海、天津也都有回力球俱乐部,有些人业余打着玩。这李家郎舅,常在天津、上海演出,与回力球时常接触,瘾也越来越大。在民国三十二、三年吧,李万春自上海回北平以后,没有球场,哪里去练球呢?但是在上海每天打,一旦不打,手痒难熬。于是灵机一动,他经常演出的地点庆乐园,有个后院,平常堆些砌末布景什么的,他叫人把东西搬开,留出空场来。而左右两家,就是瑞蚨祥鸿记和二妙堂的后墙了,以瑞蚨祥的后墙较高,李万春就以瑞蚨祥后墙为目标,打起回力球来了。
二李之争闹了三四年,已然逐渐失了新闻性。况且,每人都有个人拿手戏,也都有基本观众,有时互有强弱,但谁也消灭不了谁。同时,两人都大了几岁,觉得彼此长期斗下去,总不是事,亲戚总是亲戚,何必让人看笑话呢?因此,两人都有悔意,都打算找机会言归于好了。李万春的庆乐园后面回力球练习场成立以后,同好纷至沓来,李少春也是回力球迷,表示要来参加,万春立表欢迎,于是,郎舅二人由打回力球,而恢复了邦交。这时,一块儿打球的,还有李慕良和王吟秋。那时,北平合作戏之风甚盛,几个人常常打球,就研究,咱们也合作唱唱玩儿好不好呢?在一致同意后,就在庆乐园白天,鸣春社学生演出时间,临时串演一出戏。事先不宣布,不登广告,临时在台上贴个海报出来,听戏的观众自然欢迎。买一张听科班的戏票,却饶上一出名伶合作戏,岂不喜出望外。头一次他们串演《大登殿》,李慕良薛平贵,他平常只给马连良操琴,没有唱的机会,这可过过戏瘾。王吟秋饰王宝钏,李少春反串老旦王夫人,李万春反串魏虎。第二次,李慕良要大过戏瘾,演《四郎探母》,只好把鸣春社学生的戏,减去两出。王吟秋公主,李少春还是老太太佘太君,李万春饰国舅。
万春和少春在庆乐园合串过两次戏以后,感情日趋融洽。这时有人建议,你们二位已经和好了,为什么不对外合作演出一次,公诸社会,也好使关心你们二位的人士放心,而开开心呢!二人欣然乐从,就贴了一次《群英会、借东风、华容道》,大轴《铁公鸡》,由二李之争,变成二李合作了。《群英会》是李少春饰孔明,李万春前鲁肃、后关公。《铁公鸡》里,李万春张嘉祥、李少春向老帅。这一台戏自然非常轰动,上座满堂,观众们都对二李由争而合,表示惊讶和欣慰,却不知如何转变的,都不知道回力球这一节秘密。
提起回力球,还有一宗韵事。话剧明星唐若青,最喜回力球,而且在上海和一位回力球员沙罗沙伯,交好甚厚。这位球员忽然被调天津,她便要求她父亲唐槐秋,把中国旅行剧团,拉到天津去演,以便她和这位球员聚首。并且说,如果剧团不去天津,我自己也去,那你上海的戏也演不成,我可不管。唐槐秋一向对爱女的娇纵成性无法管束,只好依她意见,带团到天津来。因为,万春喜欢回力球,便和唐若青也认识,并且很熟。有一次万春在天津北洋戏院演出,笔者在后台看他扮戏,发现化妆台上,有一瓶很新颖精致的化妆品,问他是做什么用的?在哪儿买的?万春说是润胡水,在天津买不到,然后,闪了闪眼睛,很神秘而得意地向笔者一笑,说:“这是唐若青送我的。”那么,他和唐若青的关系,也就不言而喻了。
民国三十四年(1945)抗战胜利,马连良和李万春都有牢狱之灾。万春出来以后,李少春为了欢迎并安慰他,就在前外华乐园办了一场合作戏。前场李万春(关公)、李少春(黄忠)、袁世海(魏延)的《战长沙》。大轴李万春(向帅)、李少春(张嘉祥)、袁世海(铁金翅)的《铁公鸡》。笔者到了后台,少春还没扮戏,说:“我们这儿等老爷(指关公即万春)哪!”一会儿万春进来了,人已发胖,寒暄已毕,对笔者感叹道:“您瞧我这身肉,我都成了棒槌啦!”这是他自谦,人虽胖了,但基本功夫还没有搁下的。后来他们在上海天蟾舞台也合作演过义务戏,那是一个白天戏,戏码是《战宛城》,少春的张绣、万春的典韦、赵如泉演曹操、白玉薇演婶娘,亦曾轰动一时。
民国三十七年(1948)秋,笔者举家南迁,到天津订船票时,住在交通旅馆,恰巧李少春、叶盛章,接张君秋后队在中国大戏院演唱,三人也都住在交通,与笔者话别,长谈通宵,不知东方之既白。三十八年(1949)春,笔者过上海来台,碰上武生合作在天蟾演临别纪念戏。前场《翠屏山》,高盛麟、李仲林、李万春、盖叫天四演石秀。中轴高盛麟《铁笼山》,大轴盖叫天(任堂惠)、李万春(反串刘利华)的《三岔口》。万春身形微胖,已稍显老态了。因为限于时间,笔老也没有到后台去与他话别。
李少春不幸于1975年9月21日病逝,享年五十九岁(他是民国六年出生,肖蛇)。李万春如果健在,今年也六十六岁了。在梨园史武生地界,他们二位都可称得起是划时代的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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