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也？冤也？——袁崇焕诛毛文龙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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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也？冤也？——袁崇焕诛毛文龙始末

    崇祯元年(1627)四月，袁崇焕被任命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督师蓟辽，并督登、莱、天津军务。崇祯帝还赐给他尚方宝剑，许以便宜行事，将辽东地区的军事大权完全交给了他。袁崇焕到任后，首先是加强兵备，整饬将士，统一事权，树立威望。为杀一儆百，他迫切急要一颗要人之头。经再三考虑，他将目光瞄准了驻守皮岛的平辽总兵官毛文龙。
    毛文龙(1573—1629)，字镇南，浙江钱塘人。少年时不喜读书，不事生产，但颇有口才，善谈兵事，且学得麻衣相术，以给人看相为生。后从杭州流落至京城，仍穷困潦倒，只好到关外边塞，混迹于行伍之中二十余年。天启元年(1621)被友人引荐给辽东巡抚王化贞，任其标下游击。这年三月，辽阳失陷，毛文龙从海道逃回，占领了鸭绿江边的镇江堡。王化贞提升他为副总兵，命他镇守此堡。后来镇江堡失陷，他率部退往鸭绿江口近海的皮岛，被升为总兵。皮岛又名东江，位于辽东、朝鲜、山东登莱之间，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毛文龙在这里召募流民，开垦荒地，招徕商人，从中抽税，使皮岛迅速发展起来。
    天启三年(1623)，毛文龙率部攻克金州。金州南通旅顺口，北至三牛坝，西通广宁，扼守此城，陆路可阻挡满州铁骑，水路可驻泊登州运粮船。毛文龙看到了此地的重要，占领后留军队驻扎。朝廷上下都以为毛文龙驻皮岛可对满清进行牵制，就认可他设镇于皮岛，并提升毛文龙为左都督挂将军印，赐尚方宝剑，便宜行事。
    随着势力不断扩大，毛文龙日益飞扬跋扈起来。天启三年(1623)他上书兵部说：“给我百万军饷，两年就可灭掉满奴。”两年后后金不仅未灭，反而一天天壮大，他又声称：“两年内不灭掉满奴，平定辽东，甘受欺君之罪。”他虽然大话频出，实际上却是不整修兵器，不操练军士。虽未与敌交战，却虚报为十八大捷，仅获六敌，却称之为六万。他有时甚至要挟朝廷，这在崇祯即位后尤为突出。他对朝臣时加掣肘十分不满，上疏说：“臣处于孤立境地，行动则受掣肘，功劳没有几寸，怨恨却已深于数丈，不知陛下知道吗？”崇祯帝立刻下诏对他进行安慰，让他不要为流言蜚语而分心。天启七年(1627)九月，崇祯刚即位，他就上疏称自己受苦七年，身经百战，却受到不公正待遇，如抗御强敌却衣食不足，同为边塞将士却待遇不一，赏罚各异，抹杀其战功等，要求朝廷派人代替。崇祯对他的牢骚并不在意，并因其孤军在海外奋战，处处给予优待，谁知这更加助长了毛文龙的骄横习气，有时他甚至认为新天子也不过如此，很容易欺骗过去。当这一想法发展到极致时，他甚至怀疑明王朝还能维持几天，于是偷偷地脚踏两只船，秘密加强了与后金的联系。
    早在天启四年(1624)七月，努尔哈赤首次派人招降毛文龙。他于十二月将此事报告朝廷，并将使者及书信解送进京。天启五年(1625)正月，后金又派人招降毛文龙，条件是助毛夺取朝鲜义州，可能双方从此开始建立联系。后来联系一度中断，到崇祯初方才恢复。毛文龙私下里与清议和，甚至在一封信中提出联合的主张：清军进攻山海关，他取山东，两面进攻可使大事立定，他不与清军分利，亦不受其牵制，试图建立独立王国。
    这样一个轻狂之徒遇到自负、自信、处事果断、勇于冒险的袁崇焕，冲突必不可免。
    追本溯源，袁、毛两人的矛盾早在天启六年(1626)就开始了，当时袁崇焕任辽东巡抚，因对毛文龙不满，曾请求撤销东江镇。次年东江遭皇太极袭击，袁崇焕消极观望，不派兵增援。崇祯元年(1628)，袁崇焕奉命到辽东督师前，曾与大学士钱龙锡计议，当时他已定下了处理毛文龙的对策，即“用则用之，不可用则处之”。八月他到辽东后，了解到毛文龙并无大志，平常也不操练兵马，只是招募商人，贩卖禁物，从中牟利；即使发生战事，也很少服从调遣。为此，他决定先给毛一个下马威。
    袁崇焕首先严格实行海禁，不许登州船只出海。原来运往东江的物资装备，必须先运至宁远附近，再由旅顺转运至东江。天津运往东江的粮料也必须经督师衙门挂号，方许出海。这不仅控制了东江的粮饷装备渠道，而且切断了其贸易命脉，断绝了其财政来源。毛文龙对此十分不满，只得向皇上申诉。他说：“袁督师不许船下海，无异于拦喉切我一刀，必定立死。”他还以部下哗变威胁朝廷，表明了不愿受袁崇焕节制的态度。对此，崇祯帝未作任何批示。毛文龙心中不甘，立刻再次上疏，倾诉独立支撑于海外的艰难：“臣受命镇守东江九年了，自己的困难和敌方的情势曾多次上报。有人指责臣虚冒军饷，主要是因朝臣统计不清，使臣蒙受不白之冤。臣并不贪钱，请领军饷器械都是为扫荡敌巢，以恢复辽东疆土。臣一介武夫，独处天涯，生死本应惟命是从，岂敢喋喋不休？但实在是文臣误国，而非臣误国。”他或许已感到大祸临头的威胁，最后特别强调：“诸臣都筹划除掉臣，却不筹划消灭满奴，拿国家大事当儿戏，为报私忿不惜操戈矛于同室。”这些奏疏只是加重了袁崇焕对他的不满。
    随着二人矛盾不断加剧，袁崇焕决心除掉毛文龙已成定局，这时又有一件事加速了这一进程。参与毛文龙与后金议和的王子登向袁崇焕揭发了毛文龙的叛明投金活动。王子登原为后金参将。天启三年(1623)被人告发，说他接受明朝委任，私通毛文龙，经八旗贝勒审理后，被认为是诬告，于是处罚了诬告者，并提升王子登为副将，但后来又发现断案有误，八旗贝勒都被王子登骗了。王子登为避难就逃至皮岛投奔毛文龙，但他又发现毛文龙与后金议和，自己便从中牵线，以求获得皇太极谅解。袁崇焕到辽东后，毛文龙与后金谈判破裂，王子登怕事情败露，祸及自己，便站出来揭发了毛的叛投活动。
    在当时情况下，袁崇焕无法节制毛文龙，又不能阻止他通敌，更不能坐视他通敌，只好采取易将驭兵之法。毛文龙当时有一支独立的毛家军，尾大不掉，面对这种情况，他表现出了文人更精于算计的一面，精心策划了一个圈套，让毛文龙来钻。
    袁崇焕首先请皇上催促户部筹措十万两军饷，拨给毛文龙，既可缓解毛的怨气，又可麻痹他。他还以商讨东西夹击的军事计划为名，邀毛文龙参加会议，表示对他的器重。这年十二月，毛文龙派人向他索饷，袁崇焕故意在大庭广众之间说：“文官不肯体恤武将，稍有不合，便相互中伤，成何体统!既然缺乏粮饷，为何不详细报来？”他当场命令将从天津运来的粮饷拨十船给东江，并亲笔写信表达慰劳之意。
    毛文龙确是一介武夫，对袁崇焕的上述恩惠十分感激。他特地到宁远参拜袁崇焕。袁崇焕为防止其部下不能亲睹事情经过而酿成事变，他决定深入虎穴除掉毛文龙，于是与毛文龙约定，不久他将赴双岛等地，检阅东江官兵。
五月二十五日，袁崇焕从宁远出发，经中岛、松木岛、小黑山、大黑山、猪岛、蛇岛等，二十九日到达双岛。三十日，驻守皮岛的毛文龙特意赶来，于次日上船拜谒督师，献上币帛酒肴，表示欢迎。很快，袁崇焕到毛文龙营帐回访，他问：“辽东海外战事之责全在我二人身上，必须同心共济，方可成功。我历险至此是为与将军共议进取大计。有一良方，不知病人背服用吗？”毛文龙答道：“我驻守海外八年，虽略有微功，但屡遭谗言，因粮饷、器械、马匹缺乏，不能遂心。若钱粮充足，相助成功也非难事。”袁崇焕随即告辞，并约定次日登岛宴饮。
    六月初三，袁崇焕登上双岛。毛文龙率部下将领列队欢迎。两人先后两次密谈，袁崇焕提出改编部队，听从节制及设置道厅行政机构等事，毛文龙只是答应改编部队，听从节制两项。袁崇焕又说：“将军久居边塞，不知可否念及杭州西湖之美景？”毛文龙回答说：“久有此意。但只有我最了解辽东军情，待灭了后金，收服朝鲜后即可成行。”袁崇焕说：“朝廷将派人代劳。”毛文龙反问：“此处谁能代替了我？”话到此已经颇有火药味了，袁崇焕忙转换话题，提出赏赐毛部官兵，向毛文龙索要兵将名册。毛文龙不愿亮出家底，便应道：“这里有兵丁3500余人，明日会齐领赏就是。”
    六月五日，袁崇焕检阅双岛毛部将士，颁发赏钱，军官每人赏银三至五两，兵士每人赏银一钱，并补发了东江军队欠饷十万两。众将官均至袁崇焕面前谢恩，袁崇焕逐一询问其姓名，不料120人都曰姓毛，毛文龙解释说：“他们都是我的子孙。”袁崇焕说：“你们哪里都姓毛!只不过是迫不得已罢了。你们僻处海外，日夜辛劳，每月只有米一斛，加上家中老小，分食此米。想到你们时常缺粮断炊，实在令人痛心，请受我一拜。”一番既有同情又具有煽惑性的话让众将都感动得落泪。接着，他单刀直入，斥责毛文龙道：“本官申严海禁，是为消除天津、登、莱等心腹之患。东江粮饷由宁远转运也算方便，但你执意不从，改编部队，设道厅也只是胡乱应付。我披心沥胆与你谈了三日，盼你回头，谁知你狼子野心，只是一谓欺诳，目无国法，今日岂能容你。”说完就让人将毛文龙拿下，他接着宣布了毛文龙12条死罪：专制一方，军马钱粮不受经略、巡抚管辖；杀降人、难民报功，欺君罔上；刚愎撒泼，无人臣礼；侵盗军粮；自开马市，私通外夷；改人姓名，树立爪牙；剽掠商船，自为盗贼；强取民女；拘锢难民；草菅人命；交结魏阉；掩饰败军之罪；开镇八年，未复辽东寸土。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毛文龙毫无准备，只是叩头求饶。袁崇焕又问毛文龙的部将：“毛文龙罪大恶极，你等认为应该杀么？如果我屈杀毛文龙，你们可来杀我!”众人已被袁崇焕的部将士控制住，只是叩头。袁崇焕也叩头请旨：“今日臣杀毛文龙整肃军纪。他日臣若不能为朝廷立功，请陛下斩臣以偿毛文龙之命。”旋即取出尚方宝剑，将毛文龙就地正法。最后，袁崇焕改编了东江军队，让众人照旧供职，为国效力。
    毛文龙初被杀时，各方均未有太多异议。崇祯得到袁崇焕奏报后，大为震骇，但他当时正倚重袁崇焕，且毛文龙已死，只好传谕公开毛文龙罪状，以安抚袁崇焕。朝鲜甚至称毛文龙被杀对于中国是去掉了心腹之患，对于辽东百姓是脱离虎口，重归慈母怀抱，对自己则是割去毒瘤。后来袁崇焕蒙冤下狱后，有人开始指责他擅杀大将，使毛文龙蒙冤，甚至说袁崇焕密谋降清，故除掉毛文龙为晋见之礼。有人还以毛文龙部将孔有德、尚可喜等后来降清来证明毛文龙之冤。清代也出现了为毛文龙喊冤的小说《辽海丹忠录》，使毛文龙蒙冤之说流传更广。清人夏允彝在《幸存录》中有一段较为客观公正的评价：
文龙当辽事破坏之后，从岛中收召辽人，牵制金、复、海、盖，时时袭东，有所斩获，颇有功。但渐骄恣，所上事多浮夸，索饷又过多，朝廷多疑而厌之者，以其握重兵，又居海岛中，莫能难也。
    总之，把毛文龙说得一无是处是难以令人信服的。毛文龙或罪，或冤，仍待后人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