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
沈从文第一次对书发生趣味,得到好处是五本医书,从中知道鱼刺卡喉时,用猫口涎液可以治愈。第二次对书发生趣味,得到好处是读《西游记》,培养了他的幻想,他说这使他明白与科学精神相反那一面种种的美丽。第三次看的是部兵书,本来他认为可以世袭云骑尉,但读后有了一个转变,发现自己已没有拘束别人的兴味。沈从文说:“这三种书帮助我,影响我,也就形成我性格的全部。”
沈从文18岁时到北京来谋生,他住在一会馆的小亭子间里写小说。冬天到了,凉快透顶,下大雪时,没有炉子,身上只两件夹衣,他就用旧棉絮裹住双腿,双手发肿、流着鼻血地写小说。郁达夫去敲门:“哎呀……你就是沈从文……你原来这么小……我是郁达夫,我看过你的文章,好好地写下去……我还会再来看你……”郁看吃饭时间到了,邀请沈从文去附近吃了顿饭,内有葱炒羊肉片,结账时,一共约一元七角多。饭后两人回到小亭子里谈了一会儿,名作家告辞,留下他的一条浅灰色羊毛围巾和吃饭后找回的三元二角多零钱。沈从文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沈从文26岁那年第一次登上讲坛,站在讲台上,抬眼望去,只见黑压压一片人头,心里陡然一惊,原先想好的话都飞了,留下的只是一片空白。众目睽睽之下,他竟呆呆地站了近十分钟!最终,他只得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道:我第一次上课,见你们人多,怕了。下课后,学生们议论纷纷。消息传到教师中间,有人说:“沈从文这样的人也来中公上课,半个小时讲不出一句话来!”这议论又传到胡适的耳里,胡适笑笑说:“上课讲不出话来,学生不轰他,这就是成功。”
沈从文是个情种,他追张兆和的时候,说:“我这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喝过许多种类的酒,看过许多次数的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却只爱上一个正当最好年纪的人。”
沈先生不赞成命题作文,学生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他给学生出的题目都非常具体,比如“我们的小庭院有什么”和“记一间屋子里的空气”。
汪曾祺曾写了一篇小说,有许多对话。他竭力把对话写得美一点,有诗意,有哲理。沈先生说:“你这不是对话,是两个聪明脑壳打架!”
沈先生教书时,经常说的一句话是:“要贴到人物来写。”
沈先生教书,但愿学生省点事,不怕自己麻烦。他讲《中国小说史》,有些资料不易找到,他就自己抄,用夺金标毛笔,筷子头大的小行书抄在云南竹纸上。这种竹纸高一尺,长四尺,并不裁断,抄得了,卷成一卷。上课时分发给学生。他上创作课夹了一摞书,上小说史时就夹了好些纸卷。
沈从文论及原北大文学院院长胡适先生时,说:“适之先生的最大的尝试并不是他的新诗《尝试集》。他把我这位没有上过学的无名小卒聘请到大学里来教书,这才是他最大胆的尝试!”
文革有段时间中,沈从文每天在天安门历史博物馆扫女厕所。他当时这么对黄永玉说:“这是造反派领导、革命小将对我的信任。虽然我政治上不可靠,但是道德上可靠。”
文革后,某次沈从文随团赴美访问,其言谈风采大异于其他刚经历十年浩劫的人,有人用“此老耐寒”形容他。此行中,沈遇上旧时学生林蒲,林好奇先生如何挨过动乱年代的风雨?沈只以低到像是自语的声音回答:“投岩麝退香,你懂吗?” 麝香是雄麝脐部的分泌物,是贵重的中药材。传说雄麝在被人追到无路可逃时,会自行举爪撕裂腹下麝香,抽身投岩而死。“投岩麝退香”即是宁可玉碎舍命也要保全“自己最珍贵”的精神。
沈从文爱用一个别人不常用的词:“耐烦”。他说自己不是天才,只是耐烦。
沈从文先生晚年回老家时竟然听到了家乡的傩戏。而这是一种古调犹存的很老的弋阳腔。打鼓的是位七十多岁的老人,颇具古风。沈先生听了,连说:“这是楚声,楚声!”并动情地泪流满面。
文革后,记者采访沈从文。沈从文一直都微笑着,他说他那时被安排打扫厕所,是多么的尽心尽责,连缝道中的污垢都被他用指甲抠了出来,然后有些得意地说,我打扫的厕所在当时可是全北京最干净的。此时,一个刚出道的女记者站了起来,走到沈从文的身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说:“沈老,您受苦了。”眼里隐约有泪光闪动。刚才还是谈笑风生的沈从文,忽然一把抓住女记者的胳膊,失声痛哭了起来,劝也劝不住,就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样,哭了很久才慢慢缓和下来。在场的很多人都说,从来没有见过沈老这么失态过。
沈先生逝世后,沈先生的姨妹、美国耶鲁大学教授张充和先生撰书了一幅挽辞,只有四句: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这十六个字,确是沈从文一生的真实写照。
林 语 堂
1933年12月8日,林语堂在上海某大学演讲《关于读书之意见》,他说:“人生在世,幼时认为什么都不懂,大学时以为什么都懂,毕业后才知道什么都不懂,中年又以为什么都懂,到晚年才觉悟一切都不懂。”
林语堂曾为自己做了一副对联:“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他在台湾阳明山,自己设计房子,用几根西方螺旋圆柱,顶着一弯回廊,绕着的却是一个东方式的天井。
林语堂在美国从事写作,有时发生疑惑,常常到哥伦比亚图书馆查找,但不便用自己名字,其女儿替他取了一个名“林语珠女士”。
林语堂很珍视郁达夫的文才,当他以英文写出《京华烟云》后,曾认为唯有郁达夫是将这本书译为中文的“最理想的人”。但郁达夫没有翻译,后来是由黄嘉音、黄嘉德合译。
林语堂在美国讲学,有两个哲学学会不谋而合,都指定他讲的题目是“孔夫子与林语堂”。
林语堂在寻源书院、圣约翰大学读书时,均以第二名的成绩毕业。他的理由是:不论做什么事,一生都不愿居第一。
林语堂在东吴大学法学院兼英文课的时候,开学第一天,上课钟打了好一会儿他还没有来,学生引颈翘首,望眼欲穿。林先生终于来了,而且夹了一个皮包。皮包里的东西装得鼓鼓的,快把皮包撑破了。学生们满以为林先生带了一包有关讲课的资料,兴许他是为找资料而弄得迟到了。谁知道,他登上讲台后,不慌不忙地打开皮包,只见里面竟是满满一包带壳的花生。他将花生分送给学生享用,课堂变成了茶馆。但学生们并不敢真的吃,只是望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林先生开始讲课,操一口简洁流畅的英语,开宗明义,大讲其吃花生之道。他说:“吃花生必吃带壳的,一切味道与风趣,全在剥壳。剥壳愈有劲,花生米愈有味道。”说到这里,他将话锋一转,说道:“花生米又叫长生果。诸君第一天上课,请吃我的长生果。祝诸君长生不老!以后我上课不点名,愿诸君吃了长生果,更有长生。”学生们哄堂大笑。
林语堂痛恨上课点名,但他的学生却从不缺课,不像其他课,老师点名后,居然还有人乘机溜课。他上课时,教室里总是挤得满满的,座无虚席,甚至连别班别校的学生,也往往会赶来旁听。一则因为他的名气响,他编了《开明英文读本》和《开明英文文法》等,俨然是一位英语教学的权威专家。再则他的课讲得确实有水平,德国莱比锡大学毕业的语言学博士算是货真价实的。学生来不来,悉听尊便;上课讲什么,怎样讲,则悉听林语堂之便了。他从不要求学生死记硬背,上课用的课本也不固定,大多是从报章杂志上选来的,谓之《新闻文选》,生动有趣,实用易懂。他也不逐句讲解,而是挑几个似同而异的单词比较。比如他举中文的“笑”为例,引出英文的“大笑”、“微笑”、“假笑”、“痴笑”、“苦笑”等以作比较。学生触类旁通,受益无穷,大感兴趣。他的脑子里似乎也没有多少师道尊严,不像有的先生摆出一副俨然神圣的架势。装腔拿调他说太累,他受不了。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讲着。在讲台上踱来踱去,有时就靠在讲台前讲。讲着讲着,一屁股就坐到了讲台上;有时也坐在椅子上讲,讲得兴浓,得意忘形。学生们先是大愣,后来也就习惯了。
林语堂有一种绝活,就是“相面打分”。他的英文课从不举行任何形式的考试。每当学期结束前,要评定学生的成绩了,他便坐在讲台上,拿一本学生名册,轮流唱名,唱到的学生依次站起,他则像一个相面先生一样,略为朝站起的学生一相,就定下分数。难得有几位他吃不准,心中没十分把握,便略为谈上几句,他便测知端详,然后定分。
在巴西的一个集会上演讲,他说了一个轰动世界的玩笑话。他说:“世界大同的理想生活,就是住在英国的乡村,屋子里安装有美国的水电煤气管子,有个中国厨子,有个日本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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