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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纳兰性德的《蝶恋花》(作者:陈 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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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24 09:32: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为一种特殊诗体的词,在清朝初年扭转了元、明两代衰颓不振的局面,这除了与当时清政府休养生息、尊经崇儒的政治手段和文化措施有关以外,当时词人的活跃程度以及词人的数量都是相当可观的。据现在留存下来的数据,清代词人和作品的数量大大超过了宋代。清初的大多数词人不仅在内容上效法宋代,就连在写作技法、词牌名称上也别无二异,无甚革新。陈维崧学到的是辛弃疾粗犷豪放的风格,朱彝尊则继承了南宋婉约派的词风,而当时唯一能够不为宋词的范围牢笼又有所创新的,却是一位满族的青年词人,他就是八旗子弟,康熙的一等侍卫纳兰性德。

性德本姓纳兰,原名成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于顺治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出生在一个满族显贵家庭。他的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纳兰明珠。性德从小聪明颖悟,才智过人。史书上评说他是十三岁通六艺,十七岁中秀才,四年后应殿试,考取进士,遂得以留在康熙身边,授予贴身侍卫的官职。应该说,性德的仕途是非常顺利坦荡的,侍卫的职位,历来就被认为是亲贵无比、前程远大。这一方面是因为他出身贵族,有一位身居高位的父亲提携引导;同时与他极佳的天资、超凡的才华也是分不开的。不仅如此,性德对自己的主子康熙皇帝更是必恭必敬、忠于职守,他谦虚自重,不辞辛劳,而这一切又绝非是其他贵族公子、纨绔子弟可以做到的。作为一名皇帝的贴身侍卫,他有他刚强威严的本色;而作为妻子的一丈之夫,他又可以表现出一往情深、体贴缠绵的一面。性德虽说仕途坦荡,但却是婚姻坎坷,在他短暂的生命历程中,他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婚姻。性德十九岁时娶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为妻,夫妻十分恩爱。只可惜是好景不长,才过了三年多时间,卢氏便因产后得病去世。三年后,他续娶官氏为继室,可能是由于官氏是个不懂文墨的女子,他们没有思想上的交流,于是经好友顾贞观的介绍,他娶了江南艺妓、女词人沈宛为侍妾。

性德以词扬名海内,有了以上一段与众不同的经历,他的词自然又增添了许多离奇的色彩。性德填词,以描写相思离别、失意伤感最为出色,是为悼亡词。同时代的词人陈维崧评价他的词曰:哀感顽艳,得南唐二主之遗,后人更称其为清朝李后主。他填了许多以悼亡为主题的词作,其一自是因为他妻子的早逝,爱情故事逐渐成了绝响,成了永久的记忆;其二则是因为纳兰的生活环境与自身性格的冲突:他本是一位在精神气质上颇似贾宝玉的贵胄公子,身居华林却是独被悲凉之雾所笼罩。前者往往是一种强烈的精神打击,可以使他在本质上产生某种激变,而后者则更似一种潺湲的心灵震撼,它悄无声息却又可以水滴石穿,逐渐形成一种长久而深远的影响。试读一曲《蝶恋花》,看一看这位年轻词人那抑郁悲凄的词风: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如。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无奈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当然,这是一首不折不扣的悼亡词了。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如玦。作者借天上的明月开篇,字面上是要同情月亮的阴晴不定,而其更深一层的含义自是要借着这样的自然现象来映衬自己命途多舛的婚姻生活:辛苦一生,到头来却只落得个聚少离多、阴阳相隔的下场。这与自然界的月亮又是何等的相似呵。一昔与昔昔的对比,不仅道出了天上明月的圆少缺多,同时也是对词人自己与爱妻聚少离多,最终造成阴阳相隔的真实写照。他叹息:明月呀明月,最可怜你一年到头东西流转,辛苦不息,却也不能逃出一夜月圆,夕夕都缺的事实。作者此处以辛苦二字领起,一昔与昔昔呼应、环与玦匹配,顿使情思夹带弥漫出许多无奈。

紧接着,作者并没有就此打住。他发出了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的肺腑之言:虽然明月阴晴圆缺不定,但月轮却也总是皎洁无瑕。此刻,哪怕冰雪与严寒,我也要以自己的热血身躯为你带来温暖,带来快乐。对此,叶嘉莹在《论纳兰性德词》中给出了很高的评价,她说:当年使我感动的大概有两类词句,一类是以活泼灵巧取胜的,另一类则是以真切深挚取胜的。……至于后一类的词例,则如其《蝶恋花》一首的‘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如玦。但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其所写的一份甘为所爱而奉献的情意,乃表现的如此殉身无悔。(《清词丛论》)作者由天上月写到人间情,把自己对爱妻的思念发挥到了极致,也难怪叶嘉莹会在书中发出这样的感慨了。

想上阕作者是如何的豪言壮语,心无杂念,可是在下阕却又峰回路转,颇有英雄气短的哀叹。无奈尘缘容易绝是正式将绵绵情思从天上拉回到了人间。此时的性德纵有不辞冰雪的凌云壮志,让人觉着无限的钦佩,但心潮澎湃之后,现实的不幸却又浮现在眼前:爱妻的早逝使得尘世间的缘分是那样的脆弱不堪,任凭自己有着千般豪情,却也抵不过一个绝字。作者内心的苦楚不言而喻,却哪知还会有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在我伤痛欲绝的时候,堂前的燕子还依然轻柔地踩踏着卷帘的倒钩呢喃絮语。更衬托出了性德那郁郁不振的精神状态,象征爱情的燕子们哪里知晓作者内心的苦楚与无奈啊。

将个人的思想感情融入到语言文字中,这是历代文人最爱把玩的伎俩,纳兰在这方面似乎有着独到的见解,他学唐诗,却不落窠臼;仿宋词,又能在其基础上有所创新,真正做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看似平淡无奇的表达,却被认为是纳兰性德式的爱情的表现(徐永瑞语)。唱罢一句有唐诗的影子,唐人李贺在《秋来》一诗中用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表明自己誓将恨血化为碧玉的雄心壮志,纳兰在此处援引,其用意自不待言。而春丛认取双栖蝶则又借用了流传已久的爱情典故,将思念之情发挥到了极致,让人读来顿觉豪气万丈,无限钦佩!

纳兰怀着极大的悲痛结束了写作,他是在感到了无奈的人生、无奈的尘缘之后,以一种稍显平静的口吻为全词画上句号的。他这种将现实与理想和盘托出,只求一饮而尽为之后快的思想路线,使我不由得联想到了钱穆的一段话。在《中国思想通俗讲话》中,钱穆写道:中国古代思想中所谓命,可函有两意。一是命在我,使我不得不这样做。一是命在外,使我如此做了却不一定做的通。纳兰就是一位被这样的思想所深深笼罩的中国古代士大夫文人,他一方面很坦然地说出自己内心的苦闷与寂寞,一方面又在中间夹杂了大量不切实际的空想与幻觉,他知道前者是他的性之所至,而后者则是他的命之所系。纵观纳兰的一生,我们不难发现其纵横的才气之下所掩饰的柔情,张潮说:情之一字,所以维系世界;才之一字,所以粉饰世界,这或许可以作为纳兰一生的写照。每当夜空中月亮升起,每当屋檐下燕子呢喃,每当花丛中蝴蝶双飞,你是否还会忆起这首《蝶恋花》?只是时光易逝、年华老去,蓦然回首间,世间已无纳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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