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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子伯奇故事演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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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2-20 20:49: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据史载,周宣王时名相尹吉甫有子名伯奇,受后母馋污,被其父放逐在野,此即孝子伯奇。另还有一噬人恶梦的食梦神,亦名伯奇。那么,在文献中就有两个系列的伯奇故事。这两个“伯奇”故事在历史流变过程中,是并行不悖,还是相互影响,这是值得我们思考的。本文即从此角度分析孝子伯奇形象经代的演变历程。

一 汉代孝子伯奇的形象


《诗经·小雅·六月》及宋代出土的“兮甲盘”,均是为赞颂周宣王名相尹吉甫而作。尹吉甫是中兴名臣,先秦文献中颂扬他的记载多见。不过,在后代的史籍中,流传有尹吉甫听信后妻谗言,冤屈其子伯奇,致使其流放在外,甚至死亡的故事。
孝子伯奇的故事在先秦流传不广,似乎有些蛛丝马迹,但也难以确定。《孟子·告子下》记载一段公孙丑与孟子关于《诗·小弁》的对话,公孙丑引高子的话认为《小弁》乃小人之诗。汉儒赵岐注云:“高子,齐人也。《小弁》,《小雅》之篇,伯奇之诗也。怨者,怨亲之过,故谓之小人。……伯奇,仁人,而父虐之,故作《小弁》之《诗》。”除此之外,赵歧还引《韩诗》认为,《王风·黍离》乃伯奇异母兄弟伯封因伯奇被逐后,怀念兄弟之谊而作。《孟子正义》,中华书局,1987817页)在赵歧看来,《诗经》中就有两首诗与伯奇有关。我们说这是难以确定的蛛丝马迹,是因为赵歧也是汉代人,且其认为的《小弁》、《黍离》的作者为伯奇、伯封,为《毛传》、《郑笺》、朱熹《诗集传》所不从。如朱熹认为《小弁》乃幽王太子宜臼被废而作。(《诗集传》,凤凰出版社,2007162页)。
相对于在先秦时期的隐晦,孝子伯奇故事在汉代得到了广泛的流传。西汉《韩诗外传》曰:
伯奇孝而弃于亲,隐公慈而杀于弟,叔武贤而杀于兄,比干忠而诛于君。《诗》曰:“予慎无辜”。(许维撰《韩诗外传集释》,中华书局,2009,257页)
伯奇孝顺父母,但是却遭到放逐,所以韩婴把他与仁慈而被亲弟所杀的鲁隐公,因有才干而被其兄长所杀的叔武,因忠心被纣王所杀的比干相提并论。事实上,孝子伯奇与忠孝大贤在汉代历史著作中并举的例子不胜枚举
伯奇所以流离,比干所以横分也。(《汉书·中山靖王传》)
昔者虞舜,孝之至也,而不中于瞽叟;孝己被谤,伯奇放流。(《汉书·刘据传》)
是后所言益不用,丰复上书言:“臣闻伯奇孝而弃于亲,子胥忠而诛于君,隐公慈而杀于弟,叔武弟而杀于兄。”(《汉书·诸葛丰传》)
哀哉!谗邪交乱,贞良被害,自古而然。故伯奇放流,孟子宫刑,申生雉经,屈原赴湘,《小弁》之诗作,《离骚》之辞兴。(《汉书·冯奉世传》)
邹衍之冤,不过曾子、伯奇。曾子见疑而吟,伯奇被逐而歌。(《论衡·感虚》)
从上看来,与伯奇并举的有舜、比干、隐公、申生、叔武、屈原、曾子、邹衍等等。伯奇能与这些圣王明哲一起被举称,除均“命途多舛”外,还说明伯奇为一真实历史人物,且在史载中受到的是赞许与称颂,是道德的楷模。但是,我们从上述史料排列中,还难以确知伯奇故事的具体细节。
上引《论衡》把曾子与伯奇并举在一起,而曾子与伯奇的关系还见于《孔子家语》。曾参为避免后妻虐待己子,妻死后坚决不再娶,曾子曰:
高宗以后妻杀孝己,尹吉甫以后妻放伯奇,吾上不及高宗,中不比吉甫,庸知其得免于非乎?
《孔子家语》在很长时间内被认为是伪书,但随着河北定州八角廊汉墓竹简与安徽阜阳双古堆汉墓木牍的出土,学术界虽仍有讨论,但基本上认为其不伪,所以其文献价值应受到重视。(王玉华《历代<孔子家语>研究述略》,《中国史研究动态》2009年第6期)若《孔子家语》真不伪,则其所记载伯奇之事,在时代上可能是最早的,也是最早明确谈到伯奇是因尹吉甫信任后妻的谗言,而遭到流放的。当然,若《孔子家语》涉伪,则记载此时最早的为《韩诗外传》,后世如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中华书局,1987,315页)中载有多条汉代伯奇故事的资料,多宗韩诗,由此看来《韩诗外传》的记载对伯奇故事的形成于演变,也产生了重要作用。
从上《韩诗外传》、《汉书》、《论衡》中,基本上我们仅能知晓伯奇曾受冤屈;自《孔子家语》后,稍知其遭冤屈的缘由。其它的具体情况,仍难知晓。但核诸其它类文献,关于孝子伯奇的记载并非如此般简单,其故事的产生、演变,纷繁复杂。
《说苑》佚文载有一事:
王国子,前母子伯奇,后母子伯封,兄弟相重。后母欲其子为太子,言王曰:“伯奇好妾。”王上台视之。后母取蜂,除其毒,而置衣领之中,往过伯奇。伯奇往视,袖中杀蜂。王见,让伯奇。伯奇出。使者就视,袖中有死蜂。使者白王,王见蜂,追之,已自投河中。
此处伯奇成了王之子,且有同父异母之弟——伯封。伯奇母早亡,后母想己之子伯封成为太子,利用伯奇的仁慈加以构陷,导致王对伯奇失去信任。相对于《汉书》等的记载,《说苑》的记载具体而详细。历史上,尹吉甫不可能是王,伯奇也不可能是太子,此处之王似应是伯奇故事在流传过程中的变异。《说苑》为刘向据皇家与民间书册整理而成,此故事很有可能在民间流传故事的基础上加以了改造。但是故事的基本要素并没有改变,即伯奇遭到后母的冤屈,见疑于父亲。
与《说苑》类似的记载,还见于东汉末年蔡邕的《琴操》中:
    尹吉甫子伯奇,母早亡,吉甫更娶后妻,乃谮于吉甫曰:“伯奇见妾美,欲有邪心。”吉甫曰:“伯奇慈仁,岂有此也?”妻曰:“置妾空房中,君登楼察之。”妻乃取毒蜂,缀衣领,令伯奇掇之。于是吉甫大怒,放伯奇于野。

《琴操》所载与《说苑》所载非常类似,可知《说苑》之王即是尹吉甫无疑。再如《古乐府解题》也有类似记载:“尹吉甫听其后妻之言,逐伯奇。伯奇编水荷而衣,采楟花而食,清朝履霜,而自伤无罪见放逐。”(《论衡校释》,中华书局,1990,16页)

上述记载虽大同,亦有小异。第一,《说苑》中伯奇投河自杀,《琴操》与《古乐府解题》中伯奇仅被放逐于野,并未死,且还自伤无罪。第二,《说苑》中伯奇似因其父责让而自出,尹吉甫知真相后,想追回,但其已自杀而死。后两则材料似未及此。记载的相异之处并非偶而为之,孝子伯奇的故事似总处在一个不断的演变中。
上曾谈到,赵歧认为《小弁》乃伯奇遭冤流放而作,若如《说苑》所载伯奇投河自杀,则决无作诗的可能。且在传世资料中,不仅《小弁》为伯奇所作,《履霜操》亦为伯奇所作。此诗云:

履朝霜兮采晨寒。考不明其心兮听谗言。孤恩别离兮摧肺肝。何辜皇天兮遭斯愆。痛殁不同兮恩有偏。谁说顾兮知我冤。(逯钦立辑校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303页)

从这首诗表达的情感来看,与伯奇的遭遇和心境都十分相称,蔡邕也认为是伯奇所作,其云:

履霜操者,尹吉甫之子伯奇所作也。吉甫娶后妻,生子曰伯封,乃谮伯奇于吉甫,放之于野。伯奇清朝履霜,自伤无罪见逐,乃援琴而鼓之。宣王出游,吉甫从之,伯奇乃作歌以言感之于宣王。王闻之,曰:“此孝子之辞也。”吉甫乃求伯奇于野,而感悟,遂射杀后妻。”(《论衡校释》,中华书局,1990,173页)

蔡邕除认为《履霜操》是伯奇所作外,还认为伯奇不仅没有投河自杀,而且还在周宣王出游时作歌自唱,最后感动宣王。有意思的是,同样是蔡邕,其前后两次谈到伯奇故事时,所传情节居然有如此的不同,前面在《琴操》中,只说伯奇放逐在野,此处却谈到伯奇在放逐过程的“生活情况”与“精神风貌”,甚至还能报仇。这种不同是蔡邕有意为之,还是伯奇故事本身的离奇复杂,不得不如此呢?后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
《履霜操》悲戚回环,令人感动,符合伯奇放逐时的心理,蔡邕认为《履霜操》为伯奇所作,是可以理解的;且更早时,西汉的扬雄也作如此观。扬雄《琴清英》云:
尹吉甫子伯奇至孝,后母谮之,自投江中,衣苔带藻,忽梦见水仙赐其美药,唯念养亲,扬声悲歌,船人闻而学之,吉甫闻船人之声,疑似伯奇援琴作子安之操。(《扬雄集校注》,四川大学出版社,2001,319320页)
这里的“子安之操”或为《履霜操》,或内容近似之同类。伯奇衣苔带藻边走边歌,直投河中后“梦见水仙赐其美药”。在扬雄看来,伯奇投河自杀,其歌为魂灵所作所唱,此处伯奇形象与屈原何其相似!伯奇故事的多变多型,于此可见一斑。
伯奇到底有无作诗作歌呢?王充在《论衡·感虚》曰:“邹衍之冤,不过曾子、伯奇。曾子见疑而吟,伯奇被逐而歌。”似认为伯奇有作歌之事。但是,其所作歌,是否真就是《小弁》、《履霜操》或《子安之操》,似乎仍难以确定。
综上所述,汉代孝子伯奇的形象,似乎可以分为两条线索,第一在正史中,如《汉书》,伯奇的故事较稳定,简单无奇;第二,在文人别集类著作中,伯奇的故事随着时代的变化,越来越离奇,自刘向的《说苑》到扬雄的《琴清英》到蔡邕的《寝操》,故事趋于详细具体离奇,可以说孝子伯奇故事存在一个离奇化的趋势。到东汉末蔡邕时,伯奇不仅作歌自伤,且还感动周宣王,感悟尹吉甫,以致其父射杀后母,为己复仇,俨然一个因果报应故事。

二 魏晋南北朝时孝子伯奇的形象


东汉后,伯奇故事的离奇化趋势并未减弱。曹植《令禽恶鸟论》一文中,伯奇已化身为伯劳鸟。
国人有以伯劳鸟生献者,王召见之。……昔尹吉甫用后妻之谗,而杀孝子伯奇;其弟伯封求而不得,作《黍离》之诗。俗传云:吉甫后悟,追伤伯奇。出游于田,见异鸟鸣于桑,见其声嗷然。吉甫动心曰:“无乃伯奇乎?”鸟乃抚翼,其音尤切。吉甫曰:“果吾子也。”乃顾谓曰:“伯奇,劳乎!是吾子,栖吾舆;非吾子,飞勿居。”言未卒,鸟寻声而栖于盖。归入门,集于井干之上,向室而号。吉甫命后妻载弩射之,遂射杀后妻以谢之。故俗恶伯劳之鸣,言所鸣之家必有尸也。此好事者附会为之说,令俗人恶之,而今普传恶之,斯实否也。(《曹植集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305页)

曹植所云“俗传”不知是何书,在此文中伯奇形象,似在扬雄与蔡邕所记的基础上,再神化之,由人变成魂灵,由魂灵变成恶鸟。可知魏晋时期,伯奇形象的演变已突破汉代形成的范围。两汉时,伯奇身附道德伦理的色彩较浓,大多情况下只是一个供人哀怜同情的被冤屈孝子形象。但是,在《令禽恶鸟论》中,发泄冤伤之怨的伯奇,变成了嗷然悲切,降人厄运的恶鸟。《令禽恶鸟论》中所记伯奇复仇之事,较蔡邕所记,情节更加具体。蔡邕死时,曹植方生,时代稍近,伯奇故事的演变应无割断,或趋于加快。曹植此文,目的在批判伯劳鸟悲戚如撕的鸣声会给人间带来厄运,所鸣之家会有人死亡的观念,更批判孝子伯奇化身为恶鸟的观念。但这却证明了伯奇变为恶鸟的观念,在魏晋时流传已广。
孝子伯奇演化为伯劳鸟,或代表古人对伯奇冤情的一种同情,如《孔雀东南飞》中焦仲卿与刘兰芝死后变成鸳鸯般,只不过伯劳鸟为恶鸟,这或许更代表着对其冤情沉重的申诉。正史中伯奇的孝子形象,被文人别集中离奇化趋势所掩盖。因为,文人别集少了正统观念的规范,较能更好地反映民间习俗。
据赵超先生研究,现藏于美国明尼阿波利斯美术馆的北魏元谧石棺孝子图中,有幅关于伯奇的图画。其图为一个盛装女子跽坐于席上,前面有一圆壶,壶口有一蜷曲成螺旋状,头部向上的毒蛇。壶前面有一小儿与女子相向,跽坐于席上。在图旁有两题榜,一为“孝子伯奇耶(爷)父”,另一为“孝子伯奇母赫(吓)儿”。( 《关于伯奇的古代孝子图画》,《考古与文物》2004年第3期)赵超先生认为此图正与日本传《孝子传》相符,则盛装女子应为伯奇后母,前面的两小孩之一或为伯奇。题榜云“孝子伯奇母赫(吓)儿”,应该利用了传世伯奇遭后母冤屈的故事化约出来的。据该石棺墓志所载,此墓为北魏正光五年下葬(公元524年),伯奇故事已入墓葬棺雕画,说明孝子伯奇的故事已融为民间习俗的一部分。
赵超先生说上述伯奇图与日本《孝子传》相符,甚是。据日本学者研究日传《孝子传》有两个版本,最早者传自中国六朝时期。那么其《孝子传》或正反映出中国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思想、习俗。日本船桥本《孝子传》曰:
伯奇者,周丞相尹吉甫之子也。为人孝慈,未尝有恶。于时后母生一男,始生而憎伯奇。或取蛇入瓶,令赉伯奇遣小儿所。小儿见之,畏怖泣叫。后母语父曰:“伯奇常欲杀吾子,若君不知乎,往见畏物。父见瓶中,果而有蛇。
又日本阳明本《孝子传》云:
伯奇者,周丞相尹吉甫之子也。为人孝慈。而后母生一男,仍憎疾伯奇。乃取毒蛇,纳瓶中,呼伯奇将杀小儿戏。小儿畏蛇,便大惊叫。母语吉甫曰:“伯奇常欲杀我小儿,君若不信,试往其所看之。”果见伯奇在瓶蛇焉。
船桥本即为中国六朝时传入本,阳明本传自中国唐朝。此两《孝子传》中所记与瓶、蛇,正与上述伯奇图吻合,赵先生所言不虚。但与汉代文献明显有异,主要是伯奇后母不是用蜂而是用蛇来陷害他,故事情节也有异,如伯奇遭陷害的理由不是因“戏后母”而是“企图杀异母弟”。那么,石棺伯奇图与《孝子传》中伯奇故事,或可认作南北朝时期形成的伯奇故事版本。
再如,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羽篇》云:“百劳,博劳也。相传伯奇所化,取其所踏枝鞭小儿,能令速语。”(《酉阳杂俎》,中华书局,1981,157页)用伯劳鸟栖息过的树枝鞭打孩子,能够让其早学会说话。这已是一种巫术行为。伯劳鸟的鸣声可致人于非命,其栖息过的树枝也有了神奇功能。可见,甚至到了唐代孝子伯奇故事的离奇化演变并未停止。
但是,对比魏晋南北朝与汉代伯奇形象,可以发现,在汉时,伯奇故事虽然有被离奇化的趋势,但是基本上还是一个被人同情哀怜的孝子形象,处于一个“弱者”的地位;到魏晋南北朝后,伯奇变成了伯劳恶鸟,与他有关的图画被刻在石棺,用来恐吓小孩,与伯奇一起被讲述的不再是毒蜂,而是更为冷峻的毒蛇,伯奇俨然处于“强者”的位置上。孝子伯奇故事的变异程度之深,可见一斑。
综上,虽然在正史中伯奇还是一个纯粹的孝子,如《魏书·景穆十二王传:“周昌拘于牖里,天乙囚于夏台。伯奇为之痛结,申生为之蒙灾。《鸱鸮》悲其室,《采葛》惧其怀。《小弁》陨其涕,灵均表其哀。自古明哲犹如此,何况中庸与凡才!”但是在正史之外,伯奇逐渐从一个历史人物演变了一种恶鸟,从“弱者”演变为“强者”。就目前资料来看,伯奇形象的大转变,以蔡邕与曹植的记载为关键。蔡邕记载的伯奇故事,上承汉代,最为具体,已然是一个因果报应故事;曹植的记载表明伯奇故事已成裂变之势,由人变成恶鸟。
孝子伯奇形象的演变原因,或许因其为名相尹吉甫之子,在史载中,古代明王圣哲及其子,被不断演绎,多不可数。但是更为重要的还是伯奇故事本身的特点,构成了被演绎的重要要素。总括上文,关于伯奇故事特点,可以概括为三个字,谜、冤、情。
第一、谜。伯奇死还是未死,先秦文献中没有记载,西汉后的文献,更是驳杂互异。《汉书》、《论衡》,还有赵歧、蔡邕等认为其没有死,颜师古注《汉书·中山靖王胜传》曰:“伯奇,周尹吉甫之子也,事后母至孝。后母谮之于吉甫,吉甫欲杀之,伯奇乃亡走山林。”颜师古认为尹吉甫欲杀伯奇而非伯奇自己离家出走,但也未谈到其是生是死。《说苑》佚文与扬雄却认为其已投入河中,应已死。文献的矛盾处,形成了伯奇生死之谜。
第二、冤。身为孝子,却遭到后母的陷害,这是伯奇之冤。伯奇的故事除了关乎中国伦理“孝”的观念外,还与“红颜祸水”、争宠夺嫡等特具秘闻奇说色彩的故事情节有关。又,根据巫鸿先生《“私爱”与“公义”:汉代画像中的儿童图像》的研究得知,在父权占统治地位的中国古代,父亲对其遗孤的生命、财产能否得到保护有深切的担忧,忧及遗孤的后母能否持“公义”,这表明了古代中国对后母的不放心。(《礼仪中的美术:巫鸿中国古代美术史文编》,三联书店,2005225242页)这个“不放心”的心理,在孝子类画像石中表现尤其明显。那么,在这些因素综合影响下,伯奇故事有意无意的被演绎,在所难免。
第三、情。作《离骚》的屈原,在无数的记载中,为一个憔悴的老人在汨罗江畔穿荷戴兰,边走边歌,形成了一个绚丽悲壮的历史画面。同样伯奇的故事与屈原有些暗合之处。例如,伯奇作《小弁》、《履霜操》等哀怨悲戚诗歌,虽从以上考证来看,还不能断言其真假,但有此传说就足可以在伯奇身上演绎出异样故事。伯奇之情,不仅为其忠诚的孝子之亲情,还有其悲愤之冤情,以及在著述家心中产生的同情。所有的这些情,足以让后世人产生瑰丽悲戚的想象。


三 孝子伯奇与食梦神


   如上所论,孝子伯奇故事的演变,已有较为清晰脉络。正史中坚持其为一纯然孝子,但在正史之外,至魏晋南北朝时已变为伯劳恶鸟。此种演变缘由,有伯奇故事本身具有离奇被演绎的因素,以及文人的瑰丽想象。从石棺上刻有“孝子伯奇母赫儿”等语看,演变中的孝子伯奇形象,或许更接近一般百姓对伯奇的理解与想象,所以流传更广。伯奇故事的演变正如顾颉刚先生讨论的孟姜女故事一样,应是古代传说故事演绎中的范例。
    最后,在文献记载中,除了孝子伯奇外,还有一个伯奇在文献中被经常提到,即大傩礼中的食梦神伯奇。
《续汉书·礼仪志》载曰:
先腊一日,大傩谓之逐疫。黄门令奏曰:“伥子备,请逐疫。”于是中黄门倡,伥子和,曰:“甲作食file:///C:/DOCUME~1/ADMINI~1/LOCALS~1/Temp/ksohtml/wps_clip_image-3849.png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祥,揽诸食咎,伯奇食梦,强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随食观,错断食巨、穷奇、腾根共食蛊。凡使十二神追恶凶,赫汝躯,拉汝干,节解汝肉,抽汝肺肠。汝不急去,后者为粮。”
大傩礼为国之大礼,在汉代皇帝也得参加。大傩礼外,伯奇食梦,又见睡虎地秦简《日书》甲乙种《梦》篇。据甲种《日书》,人作噩梦醒后祷告曰:“皋!敢告尔file:///C:/DOCUME~1/ADMINI~1/LOCALS~1/Temp/ksohtml/wps_clip_image-18026.pngfile:///C:/DOCUME~1/ADMINI~1/LOCALS~1/Temp/ksohtml/wps_clip_image-11625.png。某,有恶梦,走归file:///C:/DOCUME~1/ADMINI~1/LOCALS~1/Temp/ksohtml/wps_clip_image-2685.pngfile:///C:/DOCUME~1/ADMINI~1/LOCALS~1/Temp/ksohtml/wps_clip_image-20669.png之所。file:///C:/DOCUME~1/ADMINI~1/LOCALS~1/Temp/ksohtml/wps_clip_image-27253.pngfile:///C:/DOCUME~1/ADMINI~1/LOCALS~1/Temp/ksohtml/wps_clip_image-2318.png强饮强食,赐某大富。”(《睡虎地秦墓竹简》,文物出版社,1990,210页)乙种《日书·梦》中“file:///C:/DOCUME~1/ADMINI~1/LOCALS~1/Temp/ksohtml/wps_clip_image-5747.pngfile:///C:/DOCUME~1/ADMINI~1/LOCALS~1/Temp/ksohtml/wps_clip_image-28008.png”作“宛奇”,其它内容非常相似。高国藩先生对比《梦》篇与敦煌本《白泽精怪图》,发现二者的内容亦非常相似,仅对应“file:///C:/DOCUME~1/ADMINI~1/LOCALS~1/Temp/ksohtml/wps_clip_image-31502.pngfile:///C:/DOCUME~1/ADMINI~1/LOCALS~1/Temp/ksohtml/wps_clip_image-3853.png”的地方作“伯奇”。 (《敦煌民俗学》,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355页)刘乐贤先生认为,file:///C:/DOCUME~1/ADMINI~1/LOCALS~1/Temp/ksohtml/wps_clip_image-28774.pngfile:///C:/DOCUME~1/ADMINI~1/LOCALS~1/Temp/ksohtml/wps_clip_image-29489.png、宛奇、伯奇三者为一,应为不误。(《睡虎地秦简日书研究》,文津出版社,1994217页)
那么孝子伯奇与食梦神有关系吗?答案是否定的。前面讨论孝子伯奇时,已论到在两汉代时代,孝子伯奇的故事虽有被演绎的成分,但并未被神化。而食梦神伯奇,在秦简与关于《续汉书·礼仪志》中,与穷奇、强梁等恶类一起被并举,说明在先秦时期已经是一个吞噬恶梦的神形象。那么,因形象上的时代性错位,食梦神伯奇与孝子伯奇应属于两个不同的系统,不可混淆。
总之,在文献记载中有两个系列的伯奇故事,即孝子伯奇与食梦神伯奇。孝子伯奇,在正史中,纯粹为孝子,与舜、文王、屈原等一起被赞许,其形象变化不大。在正史之外的文人别集,及民间风俗习惯中,自刘向《说苑》开始,逐渐被演绎,故事情节越来越详细,形象越来越离奇,最终在魏晋南北朝时演变为的伯劳恶鸟。大傩神伯奇,即是食梦神,在《通典·军礼》、《新唐书》、《广东新语》等文献中一直较为稳定地流传,与孝子伯奇故事无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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