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船山论道与阴阳之关系

蔓草零露

对于《易》所言的“一阴一阳之谓道”，王船山指出，存在着有两种错误的认识，他说：《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或曰，搏聚而合一之也；或曰，分析而各一之也。呜呼！此微言之所以绝也。以为分析而各为一者，谓阴阳不可稍有所畸胜，阴归于阴，阳归于阳，而道在其中，则于阴于阳而皆非道，而道且游于其虚，于是老氏之说起矣。观阴之窍，观阳之妙，则阴阳瓦解，而道有余地矣。以为搏聚而合一之者，谓阴阳皆偶合者也。同即异，总即别，成即毁，而道函其外。则以阴以阳而皆非道，而道统为摄，于是而释氏之说起矣。阴还于阴，阳还于阳，则阴阳退处，而道为大圆矣。于是或忌阴阳而巧避之，或贱阴阳而欲转之，而阴阳之外有道。阴也，阳也，道也，相与为三而一其三，其说充塞，而且嚣嚣然曰：“儒者言道，阴阳而已矣。是可道之道，而非常道也；是沤合之尘，而非真如也。”（《周易外传》卷5）

从以上引文可知，关于“一阴一阳之谓道”这句话有两种不同的解释，一是“分析而各一之”，二是“搏聚而合一之”。对“以为分析而各为一者”，船山认为，此说将阴和阳分析各一，成为彼此相异而“不可稍有所畸胜”的对立的两体，即“阴归于阴，阳归于阳”，阴阳并非道，所谓“道”则是游于阴阳之间的“虚空”地带，以为儒家讲的阴阳只是“可道之道”，并非“常道”。如此一来，道和阴、阳分析而为三，且阴和阳之际有隙而非“无间”，若阴阳瓦解，则“道有余地”，但这个游于其虚的“道”又是何物呢？船山指出这将导致老氏的“有生于无”之说。其次，对“以为搏聚而合一之者”，船山认为，此说仍然预设着阴和阳为各自对立的两体，“阴还于阴，阳还于阳”，“道”则是函于其外的“大圆”，统摄、搏聚相异的阴阳，使之合一，故谓阴阳为“沤合之尘”，而非“真如”，于是释氏之说起。

船山认为，以上两者之说都是“或忌阴阳而巧避之，或贱阴阳而欲转之，而阴阳之外有道”。整个宇宙被划分为阴、阳和道三个异质之体，其中，“道”则是阴阳之上或之外的一物，统摄阴阳，以使之相通相合而生成变化。对此，船山批评为佛老之说，并指出：

阴阳者，太极所有之实也。凡两间之所有：为形为象，为精为气，为清为浊，自雷风、水火、山泽以至孑萌芽之小。自成形而上以至未有成形，相与絪缊以待用之初，皆此二者之充塞无间。（《周易内传》卷5上）

道者，物所众著而共由者也。物之所著，惟其有可见之实也；物之所由，惟其有可循之恒也。既盈两间而无不可见，盈两间而无不可循，故盈两间皆道也。可见者其象也，可循者其形也。出乎象，入乎形；出乎形，入乎象。两间皆形象，则两间皆阴阳也。两间皆阴阳，两间皆道。夫谁留余地以授之虚而使游，谁复为大圆者以函之而转之乎？其际无间，不可以游。其外无涯，不可以函。（《周易外传》卷5）

在船山看来，凡天地两间，“自成形而上以至未有成形”，皆是阴阳二气充塞无间，而天地万物皆阴阳之气聚散变化所成之形象，故谓“两间皆形象”。形是指气凝聚成的具体人、物，象则是指阴阳之气未凝结以成乎形的存在，如山泽有形，雷风有象。气聚则成形，气散则返归太虚，形体虽亡，但其气则始终存在，所以说“出乎象，入乎形；出乎形，入乎象”，并不存在着绝对的“虚空”，若有，“夫谁留余地以授之虚而使游，谁复为大圆者以函之而转之乎？”换言之，假使“道”先于天地而生，“则有有道而无天地之日矣！彼何寓哉？而谁得字之曰道？”（《周易外传》卷1）故谓“两间皆形象，则两间皆阴阳也”，阴阳“其际无间，不可以游。其外无涯，不可以函”。若在阴阳之外，别有所谓的“道”，则盈天地之间惟有阴阳之气，“道”岂非成为绝对的空无，“道”又如何施其辅相之用呢？因此，阴阳之气就是宇宙万物惟一的本体，是真实的存在。所谓“道者，物所众著而共由者”，正是指“道”就是阴阳之气。天地万物都是阴阳之气聚散往来变化而成，由形到象，由象到形；从隐到显，从显到隐，如同经由一定的“道”路，所以说“两间皆阴阳，两间皆道”，于是，道也就用以统称此资始资生万物之本体之名。“道”就是指阴阳之气全体，亦可从船山论道与太极之关系可见：
道者，天地人物之通理，即所谓太极也。（《张子正蒙注》卷1《太和篇》）
道谓天道也。阴阳者，太极所有之实也。（《周易内传》卷5）
道即是天道、太极，而太极是“阴阳之浑合”（《周易内传》卷5）、“乾坤之合撰”（《周易外传》卷5）因此，道就是阴阳之气全体，阴阳之外并无另一虚悬孤致之道，所以说“盈天地之间，惟阴阳而已矣！”（《周易内传》卷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