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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飞翔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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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3 08:24: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渴望飞翔的梦
――谈方令孺《信》前五函及其他

               梦之仪

原载:《一双美丽的眼睛――巴金研究集刊卷三》,上海三联书店200812月版

《一双美丽的眼睛》编者按:
巴金先生在《随想录》的《怀念方令孺大姐》一文中表达了对方令孺的深切怀念,该文谈的是方令孺后半生的事情,对其早期经历所涉不多,今刊此文对方令孺早期经历有着很细致的考察,还可作为巴金先生之文的背景资料。


            一
目前我们知道的新月派女诗人、散文家方令孺首次公开发表的创作作品是她的书信体散文《信》。《信》最早发表在1930年底出版的《新月》第三卷第三期上,作者是陈梦家、方令孺,在《信》的题目下,陈梦家写了简短的序文,正文用了《你披了文黛的衣裳还能同彼得飞》的题目,分二部分,第一部是方令孺写的信,共五函,第二部是陈梦家写的信,共八函。抗战期间,方令孺到了重庆,她的这五函信又加上原刊于《时事新报》副刊《学灯》上的另外五函,还是以《信》为题,于1945年收入结集出版的《方令孺散文选集》,列入巴金主编的“文学丛刊”第七辑中,后来又几次收入她其他的散文集中。
方令孺自幼生长在安徽的一个古文世家,祖父是清代后期有名的理学家,三伯父和父亲都是著名的诗人,父亲还是出名的书法家,家庭给了她极深的影响;但是也是这个旧式的大家庭,让她在3岁时候就订下了婚约,19岁嫁到了南京的一个银行世家,婚后她和丈夫志趣不同,互相轻视,没有共同语言;五四浪潮兴起后不久,她随丈夫到美国留学,这时期受很深的西方民主思想的影响,尤其是她看了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又译作《娜拉》),主人公娜拉争取独立的思想同样深深地影响了她,她毅然离开丈夫,和外甥女一起到威斯康辛大学就学,后来丈夫回国,要带走女儿、切断了她的经济支撑,在这样的情况下,方令孺回到国内,回到南京的家中。她的苦闷的心没有一天是舒展的。
就在这时候,1930年的春天,在美丽的玄武湖上,她通过侄儿方玮德介绍,认识了陈梦家这个20岁不到的年轻诗人。
陈梦家,笔名陈漫哉,早年为新月派诗人,后来成为古文字专家、考古学家,1911年生于南京,1927年夏在中学未毕业的时候,就考入国立第四中山大学(19285月改为国立中央大学)法律系,陈梦家在中央大学时,得到老师闻一多先生的极大的赏识。方玮德,1908年生,1928年夏中学毕业考入中央大学外文系。徐志摩1929年秋起兼任中央大学外文系教授,陈梦家和方玮德都成了徐志摩的学生,受徐影响,投入到新诗创作中,陈梦家、方玮德分别于1929年、1930年先后首次在《新月》月刊发表新诗作品,很快地,他们结为诗友,成为诗歌创作上最好的朋友,也日渐成为新月派两大后起之秀。
我们已经无法知道那个美好时光的确切日期了,我们只知道是1930年的春末夏初,也许是4月底,又也许是5月初上的某一天,那是个傍晚,夕阳带着她金色的余辉脉脉地荡漾着,晚风轻拂着,年轻诗人春花般的微笑,他们之间热烈的充满了青春气息的对话,一切是那样的心旷神怡,方令孺是沉醉在这个黄昏中了,“从一群矫情虚伪的大人那里脱开,在玄武湖上沉浸在美丽的黄昏中,聪极葱茏的youth对语,我的青春那得不回光返照!”(方令孺《信》第一部第一函,书信内容选录于《新月》月刊,以下同)青春,那是一个怎样美妙的字眼,青春,是用激情和热血铸成的,青春,是心思的飞扬,是情韵的激奋,青春,那是人生独一无二的极致,但是方令孺,她的青春在哪儿?爱情已离她远去,这时候,她突然看到友情那金色的光芒,她暮气沉沉的心渐复又年轻了。
不幸,方令孺和陈梦家在美丽的玄武湖上相识才几天,方玮德因病住进了医院。方玮德一向就休弱多病,据方令孺回忆,方玮德11岁那年患疟疾病得不成样子,“其后你身体就总没有调理得好,所以医生说你先天既不足,后天又失于营养,忽忽廿余年,吃了多少粉粉末末汤汤水水,受了多少折磨!”(《悼玮德》,《方令孺散文选集》,上海文艺出版社)侄儿年轻而多病的身体,让做九姑妈的方令孺不住地操心着,尤其是这次住进了医院,该是病得不轻,方令孺心里发着愁,她自己的烦闷,加上侄儿的苦痛,一起向她袭来,她得有个知心的朋友听她缓缓地诉说她的心情。正在这个时候,在上海的陈梦家父亲病了,陈梦家回到上海照顾父亲,还和病中的父亲到过杭州五天,于是这年的78月间,在沪、宁、杭三地,方令孺和陈梦家之间有了频繁的通信,因为这些精美的文字,也才有后来《新月》杂志上的公开发表。



[ 本帖最后由 梦之仪 于 2009-7-3 14:4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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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 08:28:42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变成这样子呢
 楼主| 发表于 2009-7-3 08:29:17 | 显示全部楼层
长文是否可多加点分呢,我急需几册期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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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 13:32:18 | 显示全部楼层
好的,谢谢!
 楼主| 发表于 2009-7-3 14:48:2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考察方令孺的一生,这一时期的南京生活,与她最初的创作生活发生了密切的联系,或者这样说,这是她一生中的转折点,是她创作生活的开始。
从目前有限的文献资料中,我们知道方令孺最初公开发表过的作品是她的译作,那时在美国威斯康辛大学留学期间,她翻译了徐志摩于19245月创作的新诗《去吧》,发表在威大学生日报上。那个时候,她和徐志摩还不曾相识,但徐志摩在国内已经非常出名。这首小诗最初发表在晨报副刊上,后收入他于19258月出版的《志摩的诗》一书。也许是她在美国看到了这张报纸,也许是国内的亲友寄了她这本诗集,总之方令孺看到并把它译成了英文。对于翻译来说,虽然作品是人家的,但人家的作品是可以通过自己有所选择的。方令孺于1935年翻译《在一个远远的世界里》,她在介绍作者时说过这样一句话:“我欢喜她的文章简丽,以哲学家的思想用比喻的体材艺术的描绘出来。”(方令孺译《在一个远远的世界里》,《方令孺散文集》,台北洪范书店)总是趣味相投吧,才会钟情于此。
徐志摩《去吧》这首诗里,作者是很悲观的,对人间、对青春、对理想(梦乡)、对一切的一切,都表现出了不再留恋的决绝态度,但是在这份悲观中,在对现实世界绝望中,还是希望能在大自然中、在博大深邃的宇宙世界里寻得精神的归宿。译者方令孺当时的心境恐怕也是这样的矛盾和复杂,一方面,西方民主自由思想深入人心,“我在美国的时候,曾彷徨的寻找自由的空气。”(《我所看到的“美国生活方式”》,《方令孺散文选集》,上海文艺出版社)让她感受到光明的指向,但现实又是那样残酷,她没有家庭的温暖,她的心田是寂寞的,近乎绝望的。
那时,方令孺在新诗上还不曾有过正式公开的创作,她只是借别人的笔说了自己心里的话。但是在美国,读书却是不断的,他们一班朋友,组织了一个读书会,一个星期聚会一次,作为读书心得讨论和汇报。读得是些什么书,我们所知不多,其中易卜生的《玩偶之家》给了方令孺极大的影响,主人公娜拉,在经历一场家庭变故之后,终于看清了丈夫的真实面目和自己在家中所扮演的玩偶角色,于是,在庄严的声称我是一个人之后,毅然走出了家门,娜拉成了个性解放的叛逆女性的典型。新文化运动兴起后,《新青年》杂志曾出版易卜生专号,其后作家们又创作了一系列中国的娜拉。娜拉的出走,对于处于封建婚姻包办制度下的中国青年,影响很大,娜拉成为他们崇拜的偶像。方令孺正是在新文化运动之后才走出国门的,她一定是在国内时就知道了娜拉,于是以娜拉为榜样,寻找“自由的空气”。 
但是,所谓的民主自由只是个别人的民主自由,对娜拉、方令孺她们来说,周围还是一片黑暗,走出家门的娜拉又能走到哪里去?所以鲁迅提出质疑,1923年他发表著名演讲《娜拉走后怎样?》,在鲁迅看来,娜拉走后的出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还有一条,就是饿死了。鲁迅提出,妇女要摆脱任人摆布的地位必须获得与男人平等的经济权。
当方令孺离开丈夫独立求学的时候,她的经济没法独立,所以,当丈夫切断经济后援的时候,她也不得不回到国内。照她自己的想法,回国是暂时的,她还是想再次出国的,但是终于没有成功。她曾经略带说起过这事:“关于志摩先生的诗,我译过他一首《去罢!》登在《威大学生日报》上,这是一年前的事了,我很悔恨没有留下那张报纸。还有些书报亦被我遗留在那海边,原想不久又去的,现在我不能回想,朋友!”(方令孺《信》第一部第二函)
对家庭没有了感情,却又不得不留在这个家里,这是她内心痛苦的根源。自由,那如金子般可贵的自由,何时会幸运地光顾到她的身上?
虽然自由还不曾来临,但是随着玄武湖那个美丽的黄昏,同样可贵的友情已经翩然而至,这给方令孺苦闷的心带来了极大的快乐。我甚至相信,方令孺在南京,瞑瞑之中,她就是为了等着这场邂逅的到来,等着这场美丽的邂逅带给她创作的灵感。这使我不得不感叹造化的神奇,人生有太多的偶然,偶然中释放无数的悬念,玄武湖,那只是这场悬念借用的道具而已。
 楼主| 发表于 2009-7-3 14:48:56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那么让我们来看看方令孺在《信》中是怎样倾诉她受环境折磨的苦闷的心情和得到友情时的愉悦之情的。
在《新月》上发表的方令孺给陈梦家发出的第一函写于193056日,是她在收到陈梦家信后的复信。他们那次相识之后不几天,方玮德住进了医院,陈梦家大约回了上海的家里,他写来了信,同时应该也是来问候他的好友玮德,并请玮德的九姑方令孺转达。方令孺读到陈梦家的信,她说好如看一个含笑的仙子,她回味着那个美丽黄昏愉快的对话,他们一定是谈到了文学也或许谈到了未来,她觉得她的青春复活了。
方令孺18971出生,这年她也才34岁,一个34岁上层社会的贵族妇女,她的青春原本应该还是鲜活的,但是因为与丈夫的不合,她觉得自己已是暮气沉沉了。有一天她和侄儿玮德说起国外的大诗人大音乐家,觉得他们“只永远成为我梦中的幻响,生活就这样枯索下去?常想与其这样还不低沉沉地埋在墓底!”(方令孺《信》第一部第二函)
读最后一句话,一个鲜活的形象立刻跳跃了出来,这是一个与过去的妇女截然不同的新式女性,为了生命中的那一抹色彩,她甚至可以放弃生命本身来争取。
可贵的是,和陈梦家在一起,他们有着共同的爱好,那就是文学,这次信中,她谈起陈梦家在《新月》上的作品《一夜之梦》,她喜欢读,是因为他写的文字同他说的话一样有“含韵的气味”,
青春和文学,都是那么亮丽的字眼,直逼人心的亮丽,怎不叫人迷恋。所以她不住地回味这份友情:
我想着,披上衣乘这一刻静穆的晨光写信给小朋友。近一个月来因为常常读你的信,教我淡忘了多少眼前的烦恼。这因为你有诗人的温存的性质,当你在那样忧苦不安的时候,写出的话仍是那样的蕴藉。
这种喜悦使我回味到小的时候一段印象――那是在暮春?有一天午后我跑到园里在一从荒草的园角上发现一棵盛开的海棠。我快乐极了,看那清风吹过,粉白的花瓣轻飘着散在空中,草上。我小小的心灵感觉到一种不可言说的喜悦,但是我静静的在花下舞着,惟恐一出声这种愉快会随花飞去。一直到现在,那种感觉永远存在心里,只是存在却没有显现过。
今年初夏,在玄武湖上看见你同玮德,都象春花一般的盛年在金色的黄昏中微笑,现在又常常从空中飘来你洁白的馨香的语片,我又静默了,又怕一出声这种愉快会消失,聪明的小朋友,你能理会?
……
早知道你父亲安好,应当在南京多玩两天。这一刹那的友情,纵谈,同散步,也许不能再得。
那天玄武湖的风景,可以象征我们的友谊,澹泊的光里,两个生命在波动,都向着人生直爽的路走,你想是不是?
(方令孺《信》第一部第二函)
最重要,和陈梦家这个年轻诗人在一起,还有更大的满足:“我非常喜欢能认识你,这使我不致时时要用心机做人。向使全世界的人都大了,老了,我真不愿意在这世上多留一刻。”(方令孺《信》第一部第二函)
但是和这份愉快并存的,是她内心的伤感,更是凄凉和苦闷。玮德说她披上文黛的衣裳还能同彼得一齐飞,她不觉伤感。文黛和彼得的故事,曲折而生动,讲一个不愿长大的小精灵潘彼得和文黛等小朋友们一起战胜海盗的故事,那时,梁实秋刚刚把这个剧本翻译了出来,受着小朋友们的极大欢迎,彼得代表了永恒的精神、青春的喜悦和人类最宝贵的创造。
方令孺伤感,她觉得自己已经飞不起来了,她只够飘泊,因为她心里的苦闷装得太多,沉重得令她的双翅无法承受。“一支白蜡流着泪对我,它为什么这样扰动我心里的凄凉。”(方令孺《信》第一部第二函)“这几天秋的使者来了,绵绵的小雨像是谁的泪?今早云中漏出日光,颜色惨白,街上水车同短笛的声音都呈现颓丧的情调,我心里凄凉。我叹息炎夏的消逝,夏,有时会烧灼我的心,忘掉生命的冷寂。”(方令孺《信》第一部第五函)连街景一起陪她凄凉着,更有烦恼的人事,“今早你的快信来,读后怅惘,我不能立刻到上海。一件苦闷的人事压住我的心,教我不能吐气。”(方令孺《信》第一部第三函)
一个衣食无忧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深的痛苦,深层的原因也许在这里:
我发现生活是不能悠闲,要忙,要复杂。小小的园林,养花饲鸟,不是我们这一代的人所能满足,那里没有创造,没有喜悦,所以 Creation and Recreation这两个字,同人的生命是织在一起,少一,都教生命有缺陷。为这思想我常常痛苦,常常同环境起冲突……
……
是的,我们爱的不是这固有的生命,我们爱的是这生存的趣味。我想,生存的趣味是由于有生命力。有一位哲学家解释生命说:Life is a permament possibility of sensation.自然,我们爱生命决不是为这肤浅的感观上的愉快,要不是这生命力驱策我们创造,勇敢的跨过艰难的险嶂,就是生,又有什么趣味!迟钝的生命,就像一湾浊水,不新鲜,又不光彩。
(方令孺《信》第一部第五函)
这也许是问题的根本所在。追求生命的活力、创造的喜悦,那才是生存的意义和乐趣,这样说来,方令孺实在不是一个平庸的女性,她不甘心于家庭妇女无才无识的生活现状,她要改变家庭社会给予她的固有的生活,她渴望和彼得一样飞。渴望飞,飞向她理想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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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 14:49:3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要说,这时的陈梦家未满20岁,他为什么有兴致和方令孺来来回回地写信。这里固然有他的好友玮德的因素,更在于他自身的原因。
陈梦家出生在南京的一所神学院,他的父亲是一个牧师,他的童年在非常浓厚的宗教气氛中度过。但这个经历,他自己并不愿意多提。在上海天通庵的家里,他曾写过一首诗《我是谁》:“不是,你想要听我的身世?/我寒伧,讲来真要红脸,/我轻轻掀过二十张白纸,/有时我想要写一行字:/我是一个牧师的好儿子。”(陈梦家《我是谁》,《铁马集》)
另一方面,南京鸡鸣寺又是他常去的地方,他并不因为父亲信仰基督教而回避同和尚成为朋友,相反,他几乎比常人更热衷去那里:“我记起鸡鸣寺,平常三两天去一次,和尚为我泡顶浓的绿茶,无论在寒天,在炎日,落雨或飞雪,清晨黄昏,我都会孤另另地去坐上半天,想。”(陈梦家《信》第二部第五函)
他实在是太矛盾了,从心里想的,到眼里见的,“可是黯淡里谁能说阴晦不就是美?/无限的意义写满太湖万倾的青水,/尽是单纯:白的雪,灰天,心的透明!(陈梦家《太湖之夜》,《梦家诗集》)他也不无抑郁:“我总是一片不愉快的阴天的云,永远望不见一条太阳光的美丽……人,都有他梦想中的天堂,指盼的方向,但是我没有。” (陈梦家《梦家诗集.再版自序》)
年轻的诗人,这种矛盾这种抑郁来自何处?动荡不安下的社会现实,只怕是陈梦家看得太清楚了。1930年初,他写下《秦淮河的鬼哭》,同年春天,又写下《丧歌》,那是对悲惨的现实的指控,8月,他信中同样写得明白:“我只爱一点清静,少和一些世事生关系。我不能再存着妄想:这国家是只会糟下去的。人类我看了太浅薄,太丑,是难找一点情感在一些距离太远的人与人间。心,那就是最大的远距,两个心难有一个尺寸。”(陈梦家《信》第二部第五函)
他有着与他的年轻不相符的冷静,同样是玄武湖,他也是另外的一种感受:“在玄武湖的落日里,给我一点对于人的趣味,在一种不快意的戏剧将要闭幕的时分,一种平安是意外的。”“在湖里一些有趣的谐谈,这常常是一个悲角的不关大紧要的插白,我有那心情看城头上的云彩和落日,那真不是我所能想到的。一种愉快把我另外装置在一个自然诱惑中,我忘记了自己。” (陈梦家《信》第二部第一函)
也许因为冷静而看得太清楚,也许还因为缺少一些面对现实的勇气,他徘徊着、彷徨着,做着一些远离现实的梦,1930517日他写下随笔《五月》:“不要常常伤害自己,所以我必得再去做梦……于是我愉快地停止我的笔,逍遥在我的梦里。”(陈梦家《五月》,《新月》第二卷第十二期)
他也同样把自己这些想法向朋友倾诉:“想想一团团的圈子也笑了。一个人!永恒不息的在圈子里,圈子的圈子里做梦,做着圈子里的梦,圈子外的梦。”(陈梦家《信》第二部第一函)“我们得走开这些麻烦,在另外一个天地中做人,找出自己的趣味,也不虚做了一世人。尽管有尘世以外的超境,在我们跟前,一闭眼就到。你能深切了解这空想的安慰。”(陈梦家《信》第二部第六函)
和方令孺来来回回地写信,也是他黯淡和矛盾生活中的一个亮点,因为他们有着彼此的信任,也还因为陈梦家觉得做人要在不同的事物中经验。鸿雁往返中,他们结下了很深的友情。
但也许,飞翔到达的远方才是他向往之所在,1932117日他在鸡鸣寺大悲楼阁写下《鸡鸣寺的野路》:“这是一条通往天上的路,/夹道两行撑天的古树,/烟样的乌鸦在高天飞,/钟声悠悠向着北风追,/我要去,到那白云层里,/那儿是苍空,不是平地。”
两个不同年龄的人,他们有着相仿的目标,他们都想飞,飞向远方。飞翔是他们共同的梦想。


方令孺的出生目前说法不一,我考证的结果她出生在1897130日,见拙文《谈方令孺家世及出生》。
 楼主| 发表于 2009-7-3 14:50:09 | 显示全部楼层

《新月》上公开发表的方令孺、陈梦家的通信主要在193078月间,大约9月份的时候,有一天黄昏,他们相约徐志摩来到方令孺家闲谈,这应该是方令孺和徐志摩第一次相见。19311122日,在徐志摩飞升后三天,方令孺在纪念文章中记下了他们这次相见的大致时间:“我想去年在南京看见志摩,是比这时候早三个月的的天气罢,记得虽然感到一点秋意,可是在葱茏的梧桐树上才缀上几片黄叶。有一天刚上灯的时候,梦家,玮德,同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在我家里等着志摩。”(方令孺《志摩是人人的朋友》,《方令孺散文选集》,上海文艺出版社)陈梦家在给方令孺的信中提到是,他91日离开上海回到南京的,他们在方令孺家等徐志摩那天秋意还不浓,那应该在9月初吧,显然这时,方玮德已经出院了。
这之后(大概910月份),他们有着较频繁的交流,以致形成了新月派后期在南京的沙龙组织,这就是陈梦家说的“小文会”:“其时,志摩先生每礼拜来中大讲两次课,常可见到;玮德的九姑令孺女士和表兄宗白华先生也在南京,还有亡友六合田津生兄,我们几个算是个小文会,各人写诗兴致正浓,写了不少诗。”(陈梦家《[玮德诗文集]跋》)
宗白华是著名的美学家,方令孺的姨侄,仅比方令孺小一岁,当时在中央大学哲学系任教,他曾主编过成为五四新文学阵地的《学灯》,又和田汉、郭沫若鱼雁传书千里神交,留下了《三叶集》,1923年在留学德国期间,他的诗集《流云》出版,1925年夏回国,不意在南京也成了小文会的一员。
对方令孺来说,这段时期也算是她不愉快的南京生活中的一点安慰罢。当时她的生活显然不太好过,丈夫娶了外室住在上海,她在夫家,似乎处境艰难,这从满腹忧伤的语句中可以看得出来,尤其是本文第三部分提到的满腹的伤感、凄凉和苦闷,陈梦家的回信也有这样的话:“为什么你要走,为什么你有这样纠纷的人事?……那晚上,我们可以再见了。那么你再有什么要说,你统统在那黑夜里倒出来。”(陈梦家《信》第二部第七函)方令孺的学生林非在回忆文章里这样写到方令孺:“记得有一天,她依旧是从我写自己母亲的那篇习作说起,说到妇女们在旧中国悲惨的命运时,她噙着泪水,很激动地诉说起自己的经历。她在一个阔绰的富豪家庭里,在那座用金丝编成的牢笼中,没有自由、没有尊严,没有独立的意志,历尽了精神上的折磨,终于冲闯了出来,过着依靠自己劳动度日的崭新生活,她真是追求妇女解放的先驱者和实践者。”(林非《怀念方令孺老师》,《话说知音》,文化艺术出版社)也许这其中有夸张的成分,但离真实不至于太远吧。
显然,为了回避与丈夫家人的尴尬或冲突,更为了使经济得以独立,做一个从文学作品中走出来的现实中的娜拉,她在考虑离开南京,不久果然到国立青岛大学任教。但既然还在南京,她仍是参与到她爱好的文学中去。从这里可以看出,她刚刚调动起来的那份对文学的爱好,方令孺显然是很痴迷的。试想,平常的人,为婚姻所困,被环境所迫,哪里还有心思谈文学,方令孺偏偏是个意外。
文友们聚在一起,热闹起来的时候,难免会生出一些幻想来,当初徐志摩他们在北平晨报办了个诗刊,着实风云了一阵子,方令孺陈梦家他们也有了想法。“十九年的秋天,我带了令孺九姑和玮德的愿望,到上海告诉他(指徐志摩)我们再想办一个《诗刊》。他乐极了,马上发信四处收稿;他自己,在沪宁路来回的颠簸中,也写成了一首长叙事诗----爱的灵感。”(陈梦家《纪念志摩》,《新月》第四卷第五期)陈梦家说的正是这段时间。
于是,这个小文会的直接结果,就是《诗刊》于1931年1月20日在上海的创办,普遍认为,《诗刊》的创办,是后期新月派形成的标志。不过,那个时候,方令孺已经到了青岛,她在《诗刊》上发表了她生平第一首公开的新诗创作《诗一首》,关于这首诗,关于青岛时期的方令孺,容我以后再谈。
19317月,方令孺又创作了新诗《灵奇》,后来发表在10月出版的《诗刊》第三期上。也是在这个7月,陈梦家中央大学毕业,住在上海天通庵的家里,显得特别忙碌,《梦家诗集》于19311月出版后,这时要再版了,这个月,他又为小说《不开花的春天》写下自序,然后,他开始编选新月诗派的主要代表作----《新月诗选》。当时方令孺仅创作了两首诗,全部被陈梦家选了进去,并且他在《序言》中这样评价方令孺的《诗一首》:“在此地,容我表示我的欢喜,能以在这集子中收集两位女诗人的选作。令孺的《诗一首》是一道清幽的生命的河的流响,她是有着如此样严肃的神彩,这单纯印象的素描,是一首不见经见的佳作。”(陈梦家《新月诗选.序言》)
我们且不问这话在语法上是否值得商榷,但其评价之高是确凿无疑的,这当然是由于方令孺诗作本身的艺术成就所致,但我很愿意把它看作友情的一个见证,这样的友情当然会因之更加灿烂了。
感人的故事还在后头。
19321月,陈梦家在编完老师徐志摩的遗著《云游》后,整理了自己的另一本诗集《铁马集》。这时,“一.二八”战争爆发了,陈梦家怀着满腔爱国热情,和几位同学一起,从南京来到上海,走上前线。在上前线之前,他把刚刚结集的《铁马集》寄给了当时在北京的方令孺。2月下旬,陈梦家从前线返回上海,3月,他应闻一多之邀到青岛大学当助教,之后方令孺把《铁马集》寄还了陈梦家,她附上一信,是这样短,今天的人们读来又是这样的动容:
梦家:
检束你的诗稿寄还你,心上是别有感慨。想你从军前检理稿件寄我时,是心上发生光芒罢?现在上海近郊已为异邦人的马蹄所践,我伤心那几万生灵的消灭。
从前元微之病在佛寺的时候,嘱人把他的诗稿寄给白十二郎;这回你从军去时把诗稿寄给我,梦家,我已领悟了往昔友朋的深谊,世界不能给我比这更多的了。
祝你在青岛好!

方令孺
二十一年二十二年十日北京

(《铁马集.附录》)
这里作为月份的时间印得有误,当是二十一年(1932)三月到七月间,这是陈梦家在青岛的时间。微之是元稹,白十二郎是白居易。方令孺引用唐代两位大诗人元稹和白居易之间的感人故事,来比照他们之间的友谊,于是我读起了白居易《与元九书》,那句“微之微之!知我心哉!”直读得人心思恍惚,情韵激荡。有此情,才有《元白往还诗集》的传世。那么,方令孺和陈梦家之间的通信,也如“元白往还诗”了,因为那是用最真挚的情感的丝线编织起来,没有、没有比深深的情谊更能打动人心了。

宗白华18971215日出生,按照阳历计算与方令孺同年出生,但是从阴历看他俩的出生中间隔了一个春节,依他们家族习惯的说法宗白华比方令孺小了一岁。
 楼主| 发表于 2009-7-3 14:50:29 | 显示全部楼层

关于方令孺散文的创作特色,台湾学者李又宁教授曾作过颇为详细地分析,而后这样总结:“渲染是她的一种风格,也是艺文家的特权。”(《方令孺散文集.前言》,台北洪范书店)
方令孺的学生林非又这样分析:“《信》是作者的内心独白,娓娓写来,亲切感人,跟梁遇春式的那种絮语不同的是,她在倾诉自己的思想时,总是跟抒写大自然的景色结合起来。”(林非《现代散文六十家札记》)
不错,在《信》中,方令孺喜欢用优美的笔调,在抒写大自然的景色时,将自己的情绪铺张开来,任由笔墨涂鸦:“这时窗外的乌黑,雷电一阵阵的怒发,我最爱这景象,说不出理由。”(方令孺《信》第一部第二函)“这几晚的月色象海水一般澄清。我夜夜坐在紫萝架下看天。梧桐,秋虫都告诉我夜的恬静,教我设想古代的诗人。我羡慕那深林里的枭鸟,他用一双智慧的大眼看一切众生;当人昏迷的时候,他就坐在老槲树的顶上沉吟,他一定看出几千年来哲学家所不能发现的宇宙真理。只他的笑是悲哀,又象讥诮……”(方令孺《信》第一部第四函)“傍晚,我一个人走上这园后的高台,静默地看那深红的晚霞,横陈在一丛黑树的后面,河里的水平静到一点细纹都没有,树叶在我耳边发生温柔的叹息。”(方令孺《信》第一部第五函)读她的这些文字,一颗浮躁不安的心总能沉寂下来,安宁起来。
自然,对方令孺的生平叙述和作品分析最多最透彻的是复旦大学青年学者翟超,他的《隐微的新月----方令孺教授传论》一文,分两部分介绍:方令孺事略、在文学路上。尽管对于她的生平中有好一些地方我是打了问号或是不敢苟同的,但翟超以他独特的见地把方令孺带到我们的视眼中。他借朱学勤先生名文《思想史上的失踪者》一词,对方令孺这个现代文学史上的“失踪者”作了一番研考,有一比:“对于方令孺诗文创作的特色,还可以再提出一项有趣而独特的归纳。在悲痛的《悼玮德》一文结尾,方令孺说:‘玮德,你除了爱,一生所向往的是智识,是趣味,是温暖而公开的人情。’这似乎也可以移来形容方令孺自己的文章与歌诗。‘爱’、‘智识’、‘趣味’、‘人情’,这正是方令孺很多作品共有的底色,固然似乎也有异样,尤其是早期的作品,可是那些哀婉、孤凄的篇章其实也算在‘人情’内的,因此,‘爱’、‘智识’、‘趣味’、‘人情’,这四站便布满了方令孺的全部创作。”最后总结:“方令孺的文学作品特色鲜明,有细腻的艺术感觉与缠绵的抒情品格,注重结构布局与文字雅洁,厚积薄发,风雅疑重。”(翟超《隐微的新月----方令孺教授传论》,收入《名师名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翟超虽是对方令孺全部的作品在作分析归纳,但方令孺抒情的文字中确实融合了这些因素,她的这些创作特色在她最初的散文《信》一文中已定下了基调。
又如果从《信》前五函的整体来看,方令孺在她的作品中表现了哀伤与愉悦并存的艺术效果,从她的内心来说,她于无望中看到了一抹希望,所以作品的基色清丽中透着明快。
据说,方令孺和陈梦家的《信》,“这些才华横溢笔致优美的散文,当时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转引自翟超《隐微的新月----方令孺教授传论》,收入《名师名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不用说那些读者了,就是陈梦家自己,也不无受到这些散文的影响。他在1931年创作的小说《不开花的春天》中,有这一类的话:“这境界,这心情,顶好是用来缓缓散步、低低说话,但短短的散步已经完结,更没有谁来和我谈什么话,但是我还需要散文,需要说话,就在这纸罢,好吗?”“风刮得火烛要熄,我怕,我不要在漆黑的屋子里有一片苍白的月色来骇我。”(陈梦家《不开花的春天》信上第二函)看过《信》之后,再读这一类的文句,不是太熟悉了吗?就是这篇小说的格式,也是用了书信体的形式,就是小说中的男主人公,也叫“漫”(陈梦家的笔名叫漫哉),男主人写信的地点就在梦家自己的住处小营,让人觉得这不是小说,根本就是真实的;甚至陈梦家在自序里,也说是散文而不说是小说
所以,当陈梦家的《不开花的春天》19319月由良友公司以“一角丛书”初版之后,到19329月,才一年的时间,就已出了五版,可见其影响之大。
至此,我们很能理解了,方令孺与陈梦家等人的相处相往,于她的人生有着别样的意义,她艺术的生命之花从这个时候开始绽放了,所以,我们要解读方令孺,必得从她的《信》开始,对方令孺而言,《信》既是创作,更是心灵的独白。每一个心灵都是一片自由的天空,当方令孺找到了文学这片足以安慰自己的田园时,她的心灵也就更多了自由的空气,这于她而言,是多么欢喜的事啊。

陈梦家《不开花的春天》自序:“这些平凡的散文里,没有惊奇的,我先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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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 14:51:08 | 显示全部楼层

1930年秋,方令孺离开南京到国立青岛大学任教,在青岛才生活了一年多的她,又因事而离开了青岛,她到了北京,复又回到南京。抗战兴起后,方令孺到了重庆,后来专任复旦大学教授,抗战结束后随复旦回沪,50年代后期开始任浙江省文联主席,直到病逝。陈梦家后来入燕京大学宗教学院读研究生,得院长赵紫宸赏识,并与其女儿赵萝蕤结为伉俪,后为他因研究古代的宗教、神话、礼俗而治古文字学,由古文字学的研究而转入古史的研究,从诗人转为学者,无论在哪个领域,才情都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历史最会玩弄人。1932年12月,陈梦家在北京写下《铁马集》的序:“我的思想像一面黑锅,它经过多少火焰的熬炼。”这话在反右时期与他的其他观点一起受到严厉的批判,文革初,陈梦家因不堪忍受凌辱而自缢身亡。时间跨过了三十多年,陈梦家死时方令孺住在杭州白乐桥下,我想她未必不知道这件事吧。但是他们之间,频繁的交流也只有最初的两三年时间,后来他们之间,我找不到任何有联系的痕迹。方令孺一生,最重亲情友情,徐志摩、方玮德、孙寒冰、靳以等,这些人的死都给了她无以言说的创痛,长歌当哭之下,她总是深情地怀念。但是在她最好最好的朋友中,有两个人除外,一个是闻一多,另一个就是陈梦家,方令孺不曾为他们写过怀念文章。难道是现实无法让她用笔来表达这种情谊吗?难道是某种情谊阻碍了她的思绪?又难道悲悯的感情也会随时间的流转而改变吗?想到这里,我不觉悲从心起。也许最真挚的友情也会在时间之外流逝、淡漠,这不是让人深深地悲哀吗?你还记得“微之微之!知我心哉!”这话吗,我记得,我不曾忘记,我悲之不足,唯有痛心。这个时候,我真想替她大哭一场。现在,我愿意以陈梦家1931年6月19日雨夜写于南京小营的诗《告诉文黛》(《梦家诗集》)来结尾。告诉文黛,飞,只管飞! 可总不许提到“明天” 潘彼得从来不知道有一个“明天”在面前。 也不许说:彼得,我爱你! 彼得的心只是一张补不好的破网,没有话能够沾上他的翅膀。 飞,只管飞罢,好文黛! 你还是年青的孩子;等到别的时候你再想起,彼得已经忘记。 2008新年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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