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官感旧集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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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册

章寿麟自记

湘乡曾文正公以乡兵平贼，觝触凶锋，危然後济，其所履大厄凡三，盖湖口也，祁门也，与初事之靖港也。而予于文正，惟靖港之役实从。

道、咸间，粤贼再攻长沙不克，乃北涉洞庭，屠岳州，蹂武汉，已乃掠商舶，乱流而东，疾驰入江宁，穴而居之。复西向以争湘楚。咸丰四年，贼由武昌上犯岳州，官军御之羊楼峒，失利，遂乘胜进逼长沙。四月，贼踞靖港，而别贼陷宁乡、湘潭。湘潭，荆南都会，军实所资。时公方被命治军于湘，乃命水陆诸将复湘潭，而自率留守军击靖港贼。战于铜官渚，师败，公投水。先是，予与今方伯陈公、廉访李公策公败必死，因潜随公出，居公舟尾，而公不知。至是，掖公登小舟，逸而免。公怒予曰：“子何来？”予曰：“师无然。湘潭捷矣，来所以报也。”已而湘潭果大捷，靖港贼亦遁去。公收馀众，师复振。

盖尝思之：兵者、阴事，惟忍乃能济。非利所在，敌诟于前、民疑于后，勿动也。公既尽锐以剿湘潭，若需之以俟其捷，而会师击靖港之堕归，贼虽众可以立尽。惟不忍于靖港之逼，故知其不利而不能不出。

功成事赍，返焉帝乡。惟时秋风乍鸣，水波林壑尚隐隐作战斗声，仿佛公之灵爽呼叱其际，因不禁俯仰畴昔，怆然动泰山梁木之感，故为兹图而记之。以见公非偶然而生，即不能忽然而死。且以见兵事之艰，即仁智勇义如公者始事亦不能无挫，而挫而不挠，困焉而益励，垂翅奋兴，则固非公之定力不及此。至于大臣临敌，援桴忘身，其为临淮之鞾刀与蕲王之泗水，均各有其义之至当焉。并以谂后之君子。长沙章寿麟自记。

纪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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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靖港之堕归————————————————————
请教：“堕归”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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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官感旧图者，吾友章价人太守之所追绘也。咸丰四年，曾文正公治水陆军讨贼，余与今湘抚陈公士杰暨价人入其幕，时价人年甫冠也。二月，贼自鄂上犯，陷岳州、湘阴及宁乡文正檄，储君玫躬败贼于宁乡，贼遁。三月，水陆军抵岳州，会王壮武进军羊楼峒失利，贼追蹑至岳州，围其城。文正所部陆军迎击，亦失利。文正乃退守长沙。贼仍道湘阴、宁乡，踞靖港，分党陷湘潭。时会城昼闭，饷道断，人情匈。文正檄忠武公塔齐布帅陆军千二百人攻湘潭，檄褚公汝航、夏公銮、杨公岳斌、彭公玉麟帅水师夹击之，所向并获胜。而文正独以谓，贼势盛，官军必不支，惧旦莫不得死所。盖久置死生于度外矣。靖港者，资水入湘之口，距会城六十里，为一都会。地有铜官山，六朝置铜官于此，因称铜官渚者也。时贼帆遍布游弋，逼会城。文正愤甚，亲帅留守之水陆营进剿。余亟止之曰：“兵之精者已调剿湘潭，早晚捷音必至，此间但宜坚守，勿轻动。”文正不许。余与陈公及价人并请从行，亦不许。濒行，以遗疏稿及遗属二千馀言密授余，曰：“我死，子以遗疏上巡抚，乞代陈；遗属以授弟辈。营中军械辎重船百馀艐，子且善护之。”

四月朔，舟发。陈公固请从，峻拒之。余与陈公谋，令价人潜往，匿后舱备缓急。文正不知也。明日，战。乡团勇先溃，陆军随之，所结浮梁断，溺毙二百有奇。水师中贼伏，亦溃。贼艘直犯帅舟，矢可及也。文正愤极投水，将没顶矣，材官傔仆力挽。文正大骂，鬚髯翕张，众不敢违，将释手矣。价人自後舱突出，力援以上。文正瞠视，曰：“尔胡在此？”价人曰：“湘潭大捷，某来走告”；盖权辞以慰公也。乃挟登渔舱。南风作，逆流不得上，赖刘君国斌力挽以免。明午，抵长沙。文正衣湿衣，蓬首跣足，劝之食不食，乃移居城南妙高峰。再草遗属，处分後事，将以翼日自裁。迟明，捷报至，官军拔湘潭，燔贼䑸数千，殄灭无遗种，靖港贼亦遁。文正笑曰：“死生盖有命哉”。乃重整水陆军，未十年，卒成大勋。

固繇国家威福所致，然当是时，文正生死在呼吸间，间不容髮，脱竟从巫咸之遗，则天下事将谁属哉！江宁既拔，湘军自将领以至厮养卒并寘身通显，价人独浮沉牧令间垂二十年。傥所谓不言禄、禄亦弗及邪？抑曲突徙薪，固不得为上客邪？先是，曾太封翁曾书示文正，曰：章某、国士，宜重视之。且令冯公卓怀传其语。戊午、己未间，余数从容言及价人，文正怃然曰：“此吾患难友，岂忘之哉！”窃窥文正意，使遽显擢君，是深德君以援己，而死国之心为伪也。然亦绝不慭置以负君，盖将有待耳。

光绪丙子 ，余客金陵，文正薨四年矣。晤价人，握手话旧，价人出《铜官感旧图》属题，余诺之，而未及写。越五年，价人宅忧归，乃得补书其简首。乌虖！援一人以援天下，功在大局不浅，价人虽不自以为功，天下后世必有知价人者。遇不遇，乌足为价人加损哉！价人名寿麟，安徽补用知府，即补直隶州知州，长沙人。平江李元度撰并书。时辛巳长至后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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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章君价人牧吾滁，滁之来者辄贤君弗置，余时主江宁讲席，未之见也。而曾文正公知余籍君部，亦数数贤君。余于是心焉识之。未幾，君改注来江宁，始与余见，辄喜一见如所闻。君历司江岸榷务，每主会垣，必访余，握手慰劳，欢若平生，十年来如一日也。客秋，君以忧归。今春，重至江陵，复与余见。出途中所作《铜官感旧图》见示，而属余序之 。

铜官山者，距长沙六十里，六朝置铜官于此，故名；一称铜官渚。咸丰四年甲寅，粤逆犯岳州，曾文正公时奉命治水陆军讨贼，君与今抚军陈公士杰、方伯李公元度参其军。公战弗利，退守长沙，贼遂窜铜官，据之。公愤甚，整军复出战，属君及幕府诸参佐勿从。诸参佐与君谋，公故志在灭贼，然胜负未可知，吾属宜有从者，为不虞备。君请行，于是潜身附公舟，戒勿白。既战，仍弗利。而公舟为群贼所指目，争趋焉。势甚危。公既许国有素，奋身投于水，材官皇骇，无所措手足。君突于炮子雨落中跃出持之，强掖负以起，而公衣大半沾湿矣。拥载渔舟以免。翼日，公所遣别将创贼于湘潭，铜官贼亦遁，文正之军由是再振。

论者谓东南底定，公身系焉，微君，事幾不可测。向使公据事颠末列之剡章，朝廷必有以处之。昔吴孙权合肥战北，桥坏几不免，凌统力战护之，权亲为引袖拭面，立拜偏将军。而周齐芒山之战，高欢迫于追骑，尉兴庆指腰间百箭示之，曰：此足杀百人，王去矣。欢许以怀州刺史。宇文泰马中流矢，坠地，敌人已追及，李穆谩辞免之，然后授以马。泰至与之对泣，擢授武卫将军。彼偏闰犹若是，况国家统御区宇，破格酬庸，于君岂有所靳耶？公独歉然引为私恩，若未遑暇，又若迟迟有待者。

而公旋薨，薨且十馀年，而君浮湛牧守如故。客秋，以忧归，道经铜官渚，追念畴昔参文正军事，一时入险而出之夷者，即此地也，用是，有铜官感旧图之作，盖以识一时患难，所谓小臣亦不敢忘巾车之恩者也，岂有他哉。余今而知君之贤，非徒能于其官也。文正之功，功在天下；君之功，在援文正以援天下。而君顾不居功，且惟恐炫其功以冀赏其功者，而第殷殷以感旧为念，其量宏，其情絷矣，可不谓贤欤！

今抚君陈公、方伯李公昔与君同事，见闻尤确，两公著作才，宜必有鸿词伟论，足以传君者。余第述其大略云尔。

光绪八年岁次壬午仲春之月。治愚弟全椒薛时雨拜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