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库提要天文术数类序笺证

xiaodongwu

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六
　子部十六
天文算法類一
　三代上之制作，類非後世所及，惟天文算法則愈闡愈精。容成造術，顓頊立制，（1）而測星紀閏，多述帝堯，在古初已修改漸密矣。（2）洛下閎以後，利瑪竇以前，變化不一，泰西晚出，頗異前規，門戶搆爭，亦如講學，然分曹測驗，具有實徵，終不能指北爲南，移昬作曉，故攻新法者至國初而漸解焉。（3）圣祖仁皇帝御製《數理精蘊》諸書，妙契天元，精研化本，於中西兩法權衡歸一，垂範憶年。（4）海宇承流，遞相推衍，一時如梅文鼎等，測量撰述，亦具有成書，故言天者至於本朝，更無疑義。（5）今仰尊聖訓，考校諸家，存古法以溯其源，秉新制以究其變，古來疎密，釐然具矣。若夫占驗禨祥，率多詭說，鄭當再火，裨竈先誣（6），舊史各自爲類，今亦別入之術數家。惟算術、天文相爲表裏，《明史·藝文志》以算術入小學類，是古之算術非今之算術也，今核其實，與天文類從焉。（7）


（1）
容成造術，《顏氏家訓·勉學篇》引《世本》：“容成造歷。”張澍稡集補注《世本》卷一：“容成作《調厤》。”（《堯典疏》《太平御覽》《記索隱》《春秋序疏》）宋衷注：“容成，黃帝之臣。”張氏補注：澍按容成因五量，治五氣，察發斂，作《調厤》，歲記甲寅，日記甲子，而時節定，歲交己酉，實黃帝之五十年也。《史記索隱》云：《世本》及《律厤志》：“黃帝使羲和占日，常儀占月，臾區占星氣，伶倫造律呂，大橈作甲子，隸首作算術，容成綜斯六術而著《調厤》。”《後漢書注》引《博物記》云：“容成氏作《厤注》，黃帝史官。”而《律厤志》云黃帝作厤者，君得統臣也。又按《尸子》云：羲和造厤。楊泉《物理論》以爲神農造厤日，與《世本》說異。孫馮翼集《世本》之《作篇》云：“容成作歷。”（《春秋序正義》《舜典疏》《御覽》十六）。雷學淇輯校《世本》下“作”類云：“容成綜此六術，著《調歷》。”（《史記歷書索隱》）按：“厤”、“歷”皆當作“曆”，作“厤”者避清高宗諱，《顏氏家訓》引《世本》作“歷”，當有所本，然終以作“曆”爲是。《提要》謂“造術”而不云“造厤”亦避高宗諱。顓頊立制，《國語·楚語》：觀射父對昭王曰：“少皞氏之衰也，九黎亂德，顓頊受之，乃命南重正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漢書·律曆志》略同。臣瓚曰：“南正司天，則北正當司地，不得言火正也。古‘火’字與‘北’字相似，故遂誤耳。”師古非之，引班固《幽通賦》“玄黎醇耀於高辛”以證之，以黎爲火正。按：《書疏》引鄭志答趙商云：“先師以來皆云火掌爲地，當云黎爲北正也。”
（2）
《尚書·堯典》：“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曆象日月星辰。”馬融注曰：“羲氏掌天官，和氏掌地官。”《史記·五帝本紀》“曆象”作“數法”，《釋詁》：“象，法也。”《論語·堯曰》：堯曰：“咨，爾舜，天之曆數在爾躬。”舜亦以命禹。《白虎通·聖人篇》：“堯曆象日月，璇璣玉衡，是以星辰爲北極，及斗建也。”“測星紀閏，多述帝堯”之說，即本乎此。《尚書·堯典》：“歲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閏月定四時成歲。”《漢書·律曆志》：“三代既沒，五伯之末，史官喪紀，疇人子弟分散，或在夷狄，故其所記有黃帝、夏、殷、周及魯曆。”可證“在古初已修改漸密”。
（3）
《史記·曆書》：“招致方士唐都，分其天部，而巴落下閎運算轉曆。”《史記》作“落下閎”，《索隱》：姚氏按：《益部耆舊傳》云：“閎字長公，明曉天文，隱於落下。五帝徵待詔太史，於地中轉渾天，改《顓頊曆》作《太初曆》，拜侍中不受。”《四庫提要·天文算法類》：利瑪竇，西洋人，萬曆中航海至廣東，是爲西法之入中國之始。……當明季曆法乘舛之餘，鄭世子載堉、邢云路諸人雖力爭其失，而所學不足以相勝。自徐光啓等改用新法，乃漸由疎入密。至本朝而益爲推闡，始盡精微。
（4）
《四庫提要·天文算法類》：“御製《數理精蘊》五十三卷，康熙五十二年聖祖仁皇帝御定《律曆淵源》之第二部也。……皆通貫中西之異同，而辨訂古今之長短。”
（5）
《四庫提要·天文算法類》：《曆算全書》六十卷，國朝梅文鼎撰。文鼎字定九，宣城人，篤志嗜古，尤精曆算之學。
（6）
《左傳·昭公十七年》：鄭裨竈：“宋、衛、陳、鄭將同日火。若我用瓘斝玉瓚，鄭必不火。”子產弗與。《昭公十八年》：宋、衛、陳、鄭皆火。……裨竈曰：“不用吾言，鄭又將火。”鄭人請用之，子產不可。子大叔曰：“寶以保民也，若有火，國幾亡。可以救亡，子何愛焉？”子產曰：“天道遠，人道邇，非所及也，何以知之？竈焉知天道？是亦多言矣，豈不或信？”遂不與。亦不復火。
（7）
《漢書·藝文志》之數術類下曆譜類有《許商算術》《杜忠算術》，此“算術”當僅指曆算，考《說文》：“筭，長六寸，所以計曆數者。”又：“算，數也。”段玉裁《注》曰：“筭爲算之器，算爲筭之用。”故“筭”本爲曆算之工具，而“算”則本義指曆算。說本《漢書補注》所引沈欽韓說，沈引《說文》：“算，長六寸，所以計曆數者。”“筭”誤作“算”，檢《說文》而知其誤。《提要》云“古之算術非今之算術”，是也。

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八
　子部十八
術數類一
術數之興，多在秦漢以後。（1）要其旨，不出乎陰陽五行，生剋制化，實皆《易》之支派，傅以雜説耳。（2）物生有象，象生有數，乘除推闡，務究造化之源者，是爲數學。（3）星土雲物，見於經典，流傳妖妄，寖失其真，然不可謂古無是說，是爲占候。（4）自是以外，末流猥雜，不可殫名，史志總概以五行。（5）今參驗古書，旁稽近法，析而別之者三：曰相宅、相墓，曰占卜，曰命書、占書，併而合一者一：曰陰陽五行。（6）雜技術之有成書者亦別爲一類附焉，中惟數學一家爲《易》外別傳，不切事而猶近理。其餘則皆百僞一真，遞相煽動，必謂古無是說，亦無是理，固儒者之迂談；必謂今之術士能得其傳，亦世俗之惑志，徒以冀福畏禍，今古同情，趨避之念，方技者流各乘其隙以中之，故悠謬之談，彌變彌夥耳。然眾志所趨，雖聖人有所弗能禁，其可通者存其理，其不可通者姑存其説可也。

（1）
《漢書·藝文志》：“詔……太史令尹咸校數術。”數術，師古曰：“占卜之書。”劉歆總羣書而奏其《七略》，中有《術數略》（見《漢志》）， 數術、術數，一也。向、歆父子校中秘書中有術數一類，有漢術數之盛，可見一斑。履霜知堅冰至者，事起有漸也。考《周禮·春官·大卜》曰：“大卜掌《三兆》之灋，一曰《玉兆》，二曰《瓦兆》，三曰《原兆》。”鄭玄云：“兆者，灼龜發於火，其形可占者。”杜子春云：“《玉兆》，帝顓頊之兆。《瓦兆》，帝堯之兆。《原兆》，有周之兆。”《大卜》又曰：“（大卜）掌《三易》之灋，一曰《連山》，二曰《歸藏》，三曰《周易》。”鄭玄云：“易者，揲蓍變易之術，可占者也。”杜子春云：“《連山》，宓羲。《歸藏》，黃帝。”又有《三夢》、八命，掌於大卜，玆不贅述，並見於《周禮·大卜》。孫詒讓《周禮正義》云：“《三兆》《三易》《三夢》、八命，並卜筮官之官法也。”《周禮》雖不可作信史看，然卜筮爲上古之遺風，亦無疑義焉，術數起源久矣。《論語·公冶長》：子曰：“臧文仲居蔡，山節藻棁，何如其知也？”《集解》引包咸曰：“蔡，國君之守龜，出蔡地，因以名焉，長尺有二寸。居蔡，僭也。”劉寶楠《正義》云：《左》昭五年《傳》：吳蹶由曰：“卜之以守龜。”又曰：“國之守龜，其何事不卜？”是國君有守龜也。又《史記·龜策列傳》云：“周公卜三龜，而武王有瘳。紂爲暴虐，而元龜不占。晉文將定襄王之位，卜得黃帝之兆，卒受彤弓之命。獻公貪驪姬之色，卜而兆有口象，其惑竟流五世。楚靈將背周室，卜而龜逆，終被乾谿之敗。” 卜筮占験，固乃先民之俗，行於三代。殆後燕齊方士之說盛於於始皇之世（如五德終始之論，見《史記·秦始皇本紀》），漢承其弊，賢若孝文，亦幸新垣平，他可知矣。儒術雖興，實去術數未遠，《易》有陰陽，《書》有五行，《詩》有五際，《春秋》有災異，推始終，驗得失。至中秘所藏術數書籍之夥，見於《漢志》。
（2）
太卜《三易》，卜筮之書，已見於前，此乃後世術數之書所祖。考“易”之本詁，尚秉和《周易尚氏學·總論》云：吳先生云：易者，占卜之名。《祭義》：“易抱龜南面，天子卷冕北面。”是易者占卜之名，因以名其官。《史記·大宛傳》：“天子發書易。”謂發書卜也。又武帝《輪臺詔》云：“易之，卜得《大過》。”易之卜之也。……愚按：《史記·禮書》云：“能慮勿易。”亦以易爲占。《連山》《歸藏》不傳於後（皮錫瑞《易經通論·論連山歸藏》云：桓譚《新論》曰：“《連山》八萬言，《歸藏》四千三百言。”不應夏《易》數倍於殷，疑皆出於依托。《連山》劉炫僞作，《北史》明言之，《歸藏》雖出隋唐以前，亦非可信古史），《周易》幸存於秦火，漢時尊爲經，然孟喜、京房二家於《易》有卦氣之候，推算禍福，著天人之應，顯於當世，非術數而何（見《漢書》京房本傳及《儒林傳》）？原其實，《周易》本爲古卜筮之書，雖爲後人尊作經，亦不失卜筮之實，而後世術數家之作，亦往往托之於《易經》以自高，《提要》謂術數乃《易》之支派，是也。《莊子·天下篇》云：“《易》以道陰陽。”術數既是《易》之支派，則陰陽固爲術數之旨。五行之說，孔孟未嘗言及，王肅《家語》記老子與孔子問五行一章，不可據。要之，本燕齊術士之說，附會於五帝，成五德之說，顯於始皇之時。《隋志》《書》類序云：“濟南伏生之傳，唯劉向父子所著《五行傳》是其本法，而又多乖戾。”則漢五行之說，傳自齊之伏生，“又多乖戾”者，五行術數，可以依托，考《漢書·五行傳》云：“夏侯始昌通五經，善推《五行傳》，以傳族子夏侯勝。下及許商皆以教所賢弟子，其傳與劉向同，唯劉歆傳獨異。”向、歆爲父子而所傳異，蓋五行殆附會依托之說。五行之說，最早見於《尚書·洪範》，先儒固以疑之，《漢志》載劉向《五行傳記》，王應麟《考證》云：歐陽氏曰：“箕子陳《洪範》，條其事爲九類，別其說爲九章，考其說不相附屬，向爲《五行傳》，乃取五事、皇極、庶證，附於五行，以爲八事皆屬五行歟？則至於八政、五紀、三德、稽疑、福極之類，又不能附。至俾《洪範》之書，失其倫理，所謂旁引曲取而遷就其說也，然自漢以來未有非之者。又祥眚禍痾之說，自其術數之學。”五行之說，雑入儒術，後世尊儒，術數家托之於五行以自崇其說，《漢志》數術類中有五行類，而《隋志》之子部五行類，則大致相當於《四庫總目》之術數類，自五行出而術數幾不離乎此。陰陽五行，固爲術數之旨。
（3）
《左傳·僖公十五年》：韓簡侍，曰：“龜，象也；筮，數也。物生而後有象。象而後有滋，滋而後有數。”此“物生有象，象生有數”之所本。數者，筮數也，則《提要》所謂數學，本於筮數之學也，故《提要》謂數學爲《易》外別傳。《提要》術數類數學之屬序云：“諸儒所論，不過推其數之密，理之深耳，未聞用以占卜者，亦未有稱其可以定吉凶、決疑惑者。”故數學雖本於筮數，而不以占卜爲務，純以《易》數析萬物之理者。
（4）
《後漢書·郎顗傳》：“能望氣占候吉凶。”《史記·項羽本紀》：范增說項羽曰：“……吾令人望其氣，皆爲龍虎，成五采，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故所謂占候者，望氣占驗也。
（5）
《漢書》始有《五行志》，記陰陽災異之事。
《隋書·經籍志》子部五行類載《相宅經》八卷，姚振宗《考證》云：按《周禮》大司徒之職以土宜之法辨十有二土之名物，以相民宅，而知其利害，以阜人民。注云：“相，占視也。”疏云：“使之得所也。”此言相宅之始。檢《周禮·大司徒》孫詒讓《正義》云：《尚書·召誥》說營雒之事云：“惟太保先周公相宅。”考《尚書·召誥》又云：“越三日戊申，太保朝至于洛，卜宅。厥既得卦，則經營。”可知相宅卜吉凶之事，起源甚早，固爲當時社會之習俗風尚。《周官》有冢人、墓大夫之官，皆守陵墓之吏，無相墓事。東晉郭璞善相冢，《世說新語·術解》：晉明帝解占冢宅，聞郭璞爲人葬，帝微服往看。因問主人：“何以葬龍角，此法當滅族。”主人曰：“郭云：‘此葬龍耳，不出三年，當致天子。’”帝問：“爲是出天子耶？”答曰：“非出天子，能致天子問耳。”劉孝標注引青島子《相冢書》曰：“葬龍之角，暴富貴，後當滅族。”則其時相冢已盛，殆起於漢季魏晉之世耶？命書、占書者，殆即相視、占驗，知吉凶貴賤者歟？《漢志》數術家下之形法家有《相人》二十四卷，即命書也。占書者，殆《漢志》所載《龜書》《夏龜》，《隋志》之《周易占事》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