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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砚秋:果素瑛回忆程砚秋和他的严师益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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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19 22:35: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恩师罗瘿公和王瑶卿先生


在砚秋变嗓的节骨眼上,荣蝶仙接了上海戏院的包银,这时砚秋要是强挣扎着演出,嗓子就会毁掉,今后就甭想再吃这碗戏饭了。广东顺德名士罗瘿公先生经常看堂会戏,很早就注意到了砚秋这个后起之秀,听说此事非常着急,他见义勇为打抱不平,托出人找荣蝶仙谈,愿借六七百银元为砚秋赎身,算是把他从师傅门接出来了。


诗人罗瘿公先生为了培养砚秋,真是熬尽了心血呀。他老人家在北芦草园租了所房,把砚秋的母亲、兄嫂们从天桥大市接到那里;延请中医为砚秋调治嗓子,请乔蕙兰先生教昆曲,九阵风(阎岚秋先生)教武工和大小五套刀枪把子;亲自给他开讲诗词歌赋,教授书法,安排看戏和电影的功课表。砚秋的文化程度本来不高,只是五六岁时上过一年私塾。他以后在文化艺术上能够获得大的成绩,主要是罗瘿公先生在这阶段给他打下的基础。罗先生下力气教砚秋学习读剧本,这样,既学了文化,又熟悉了剧情。


砚秋得益于王瑶卿先生的地方极多。从师傅荣蝶仙先生的线上算,他管王老夫子叫舅老爷。王先生爱才,说砚秋是块好材料,砚秋也非常敬爱瑶卿先生,爷俩很投缘。在砚秋住在北芦草园的那阵子,他经常去的地方除戏馆、电影院之外,就是三处:一是长巷头条的广州会馆罗瘿公先生的寓所,一是大马神庙太原王宅,再就是北芦草园梅兰芳先生的家。砚秋几乎每天“长”在大马神庙王家。瑶卿先生家里的内行外行朋友川流不息,每日都是高明满座,王老先生又好贪晚,砚秋在一旁伺候着,直耗到客人散净,瑶卿先生吸足了烟精神头上来了,才兴致勃勃地给砚秋说点戏,教几段唱腔,这已经是半夜一两点钟了,等从大马神庙回到家里常常是凌晨三点多钟。我同砚秋结婚以后,他也总是天天到王家学戏,如此从无间断,我和婆母就在家里边做活边等着他回来,陪着砚秋一块熬夜。


砚秋15岁那年,经罗瘿公先生介绍拜梅兰芳先生执弟子礼。梅先生给他说了一出《醉酒》,恰巧南通伶工学校成立典礼请梅去庆贺,梅先生有事不能去,就叫砚秋代表他去演《醉酒》,这是砚秋倒仓以后第一次登台演唱。这样,砚秋在罗瘿公先生的悉心培育下,不到七年就提前出师了。他没出师的时候,家里一天一个急,婆母三天两头到前门外关帝庙烧香求神,盼着儿子早出师好赚钱养家。可是,这是跟人家银行借钱“赎师”,把嗓子调养好就得赶着搭班唱戏,好挣钱还亏空。他先搭的余叔岩先生的班,跟余合作唱《打渔杀家》、《御碑亭》。之后又同高庆奎,朱素云一起组班,最后由罗瘿公作主才独立成班,砚秋最早是在北京三庆园,后在南城粮食店的中和园和华乐园演出。罗先生自己编剧本,王瑶卿先生导演,一年准有几出新戏露演,像《梨花记》、《龙马姻缘》、《琵琶缘》……18岁那年,也就是我和砚秋订婚的 1922年,罗瘿公先生带着砚秋第一次去上海演出,一炮打响,这就为以后多次赴沪献艺打下了基础。砚秋这最初的成功,确是罗瘿公、王瑶卿先生花费几年心血培养,也是许伯明、袁伯夔、周梅泉、樊樊山、陈叔通诸位前辈好友多方爱护的结果。


订婚以后,我从梅家听说砚秋去上海演戏了。那是他头一次赴沪献艺。回到北京,于阴历三月十一日,我们正式结婚。这时已经把家从北芦草园搬到前门外西河沿排子胡同,全是罗瘿公先生一手操持的。因为一时很难找到剧场,砚秋只得闲在家里,就喜欢上打麻将牌了,再加上有几个牌友怂恿,成天价睹个没完。旧社会梨园行不少好角儿,往往刚刚唱出点名气,就有人打你的主意,有的是为了赚你的血汗钱,有的是存心想毁了你,共同的手段是投其所好,划好了圈,变着法子让你往里跳。你爱吸烟嘛,就送你埃及香烟和古巴雪茄;你喜欢打牌嘛,就白日黑夜陪你打八圈。砚秋的三哥程丽秋随剧团去奉天唱堂会,张作霖各赏了每人 50两关东大烟土,他以为这可是难得的稀罕玩意儿,当宝贝似的捧回家去,自此染上了吸食鸦片烟的嗜好,最后落个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下场。梨园界这种事儿是屡见不鲜的。


罗瘿公先生在我们结婚以后每天都要来排子胡同,见砚秋迷上打牌,很是生气。罗公一般是上午来一会儿就走,来了就问:“你遛弯去了没有?胡铁芬为什么还不来?什么时候吊嗓子?”再就是劝他别再打牌了。下午,罗公必来教砚秋读书写大字。要不然就写信给砚秋,要他禁赌。后来,经罗先生与我父亲的交涉,总算同三庆戏园签了合同成班出演,由罗公作主,荣蝶仙先生作剧团老板,砚秋拿戏份,又开始了紧张的演戏生活。我清楚记得,当时砚秋拿的戏份有时是5元或10元,排演本戏上座好就给15元。家里请的厨师傅每天伙食开份是十吊铜子,管我们一家三口,还有两位保姆、一位黄包车夫、两位管戏装头面的跟包共八九个人的饭,每天两顿米饭。婆母却总吵嚷说太费钱,因为要攒钱置办戏箱就得精打细算,量入为出。好不容易积蓄了600银元,砚秋一次打牌就全部输光。罗瘿公先生听说此事,气的不得了,专门为此来我家,恰巧砚秋外出,罗公当即提笔写了一封措词严厉的规劝信,要求他为了中国的戏曲事业,也为了自己的前途,立即痛改前非,真个是语重心长啊!砚秋读后,极为痛悔,深感辜负恩师期望,当机立断,从此再不打牌。陈叔通老伯也多次写信,反对砚秋吸烟饮酒,嘱他勿忘罗瘿公的苦心培养,在戏曲上要不断进步,为此赠给砚秋一支戒烟绝酒的戒指以志念。砚秋是一个性格刚正、极有主见的人,他真正听进了师友的规劝,决心照着去做,义无反顾。砚秋后来常常满怀深情地谈到这点,总是说我程某人能有今日,罗师当居首功,其他诸位师友如袁伯夔、周梅泉、樊之山、陈叔通、金仲荪等人的关怀培养也是永远不能忘记的。罗瘿公先生为培养砚秋成人,呕尽心血,不求私利,最后竟因操劳过度而不幸过早地病故了。


现在要另起炉灶了


罗瘿公先生的逝世对砚秋的打击沉重极了。他遵恩师遗嘱将罗公安葬于京郊西山四平台以后,停演数月,为罗公戴孝志哀。那时,社会上有人幸灾乐祸地说:罗瘿公一死,程砚秋从此就完了。原来冲着罗先生面子帮扶砚秋的有些朋友也渐渐冷淡了,这使他很伤心。他私下对我说:“现在咱们要另起炉灶了。”以前有罗瘿公先生编剧,一年准出三四本新戏,有王瑶卿先生在艺术上把关指导,砚秋的表演艺术确实是日进不已。这以后虽有受托于罗公的金悔庐先生亲任编剧,但是各方面状况已大不同于前了。


“另起炉灶”的第一出新剧就是《碧玉簪》。砚秋曾把这出戏的本子送给王瑶卿先生看,老夫子说:“这戏只能拿到天桥去演罗!”态度比较消极。砚秋回家后很是慨叹,才说出了“另起炉灶”的话。《碧玉簪》完全是砚秋在前外排子胡同自导自演的,演出后获得观众好评。这样,同行才逐渐改变了对砚秋的看法,王大爷也说程老四行,爷儿俩反比以前更亲热了。以后,凡是砚秋自编自导的新戏,必要亲自去大马神庙王瑶卿先生处请教,从剧情、人物、唱腔、身段、舞台布置各个方面一一听取王老的意见,两位一起不断琢磨如何在共同演出中求得提高。罗瘿公先生故去后,砚秋在艺术上得益于金仲荪、王瑶卿先生之处极多。他们二位在砚秋独创流派的过程中所起的作用,有待专家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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