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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了马连良(chuan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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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25 17:34: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借了两张盘,凤凰台“口述历史”之“马连良的最后十五年”。听曹景行和马连良子女马崇仁、马小曼的对话,不由得想起了马连良,一想开头就不能放下。今年是马先生逝世四十周年。
我究竟是不是看过马连良,已无考。因为能准确说出这事的人,也就是我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父母都喜欢听戏,也与马先生相识,在我家里的共享空间里,马先生,马太太,梅先生,梅太太都是从小从父母口中熟悉的。包括他们的演戏,为人,家事。
文化革命中间,不上学,常常从抄家剩余的小书架上任意翻书。
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我的电影生活》,《东游记》(访问日本随笔)《梅兰芳戏剧散论》,《马连良演出剧本研究》,《侯喜瑞表演艺术》(这个书名已经不准确了),甚至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演员自我修养》,《契科夫画传》。还有零星的《旅行家》,《新观察》,《戏剧报》,《联共(布)党史》(此处的“布”大约应理解为布尔什维克吧)。经过这样稀奇古怪的阅读,我熟悉了很多毫不相关的词汇、人名、戏名,剧照。
侯喜瑞先生擅演《长亭》中的李七,梅兰芳先生《洛神》中唱“红日初升景色新”时,手撕拂尘,马连良先生是回民,演戏讲究护领、水袖、靴底三白,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契科夫都戴夹鼻眼镜,一个头发蓬松,一个头发伏贴,《海鸥》《三姐妹》《樱桃园》,是契科夫的最重要的戏。等等。许多全不搭界的东西就这样记住了。
几十年过去了,那些剧照中的手势、眼神仍然清晰。1998年,看人艺的林兆华排演《三姐妹》,不为看戏,只是一心要去见那小时就认识的玛莎。陈谨的中国面孔却无论如何拂不掉契科夫与女主演的合影。
七十年代初期,文革还未结束,父亲从干校回到北京,带我去看梅夫人,马太太那时正住在梅家。当天赶上马先生的小儿子,大家叫小弟的,去看住在梅家的母亲。人多了,梅夫人跟马伯母说,姐姐,咱们吃包儿去。我猜他们说的可能是哪一出戏里的词儿(这又是一个因为父母去世而无考的问题)。
七十年代饭馆还是能够解馋的地方,尽管如此,吃得什么却毫无印象。只是一味的看人,看梅夫人,马夫人,马小弟。
夫人特别招呼着晚辈和头次见面的孩子们,又忙着拿出好烟来请饭店的师傅抽,梅夫人没有这样张罗,还制止马夫人,“你先让他把菜点完喽,待会儿抽烟”
一点点数落的口吻,好像男人的洒脱。小弟,其实是个大人,成年人,而且人高马大,足有一米八,好像原来上的是体育学院。吃饭的时候,他讲自己演出时候曾经一个跟头摔进乐池,“满场哗然”。三十几年过去,眼前仍然是他绘声绘色的样子。

夫人和马伯母两人都是我从小熟悉的老太太的样子,从容,慈祥,风趣。梅夫人富态一些,马伯母边式一些。
写下上边的句子,自己不由得哑然。有些词汇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会用,没有适当的场合、对象,就很自然的停止了活用。
“富态”常有人用,“边式”已经非常少见。但想到马太太,这个词儿自己就出来了。小时候家里用惯的语言,现在假如还有人用,不是真正的老北京人,恐怕就是戏曲学院教表演的老师了。可能《国语字典》中收的有,但《国语字典》已不可见。凭我自己的感觉,“边式”形容人的风度时一定不是胖的人,又不是太高大的人。适中、干净、利索,说话做事不柔弱,不拖沓。形容戏曲表演的时候,还有对演员身上、脚下功力的赞许。保持最好的控制力,决不无端耍弄才艺,在最恰当的分寸上亮相,等等。

1979年为马连良先生补开追悼会。父亲写了一幅挽联,集的唐人诗,上联是,浊流终不污清济,下联是,今月曾经照古人。十四个字后面有太多太多的内容,一读就不能忘记。

1980年,梅夫人去世,父亲为马夫人代笔写了一幅挽联。“交比金兰,雪中送炭无难色,对床风雨,挑灯夜话有谁同。”仍然是平直的句子,最通俗的典故,却一样的不能忘记。我印象中是代笔,挽联的口气也的确是马夫人的口气。

看了凤凰台的访谈,这幅挽联就一直在心里回旋,想说出来,又觉得有些资料要确凿一些。
于是上网查马连良。看到了章怡和的长文《马连良的如烟往事》,很多人转贴,有的节选,有的全文。从事戏剧研究的章怡和写剧人比旁人有着深厚的基础,早已成一时盛事,我知道很多人从台湾带时报出版社的《伶人往事》来看。但《马连良的如烟往事》中有一处叙述,还真让我着了好几天的急。章怡和写道
当听说马夫人吃住条件都很差的时候,便立即请她搬到新帘子胡同(按,应该是西旧帘子胡同,作者记错了)的梅宅,与自己同吃同住整六载。陈慧琏来的时候衣服单薄,第二天福芝芳就打开柜子,找出衣料和棉花,特地为她做了一身新棉裤、新棉袄。后马夫人病逝。马连良生前没有预购墓地,福芝芳毅然将马连良和原配夫人及陈慧琏三人,合葬于梅家墓地———万华山青松林下。
马连良死于文革鼎盛时期的1966年,其时尚在“学习班”(即通称的“牛棚”)被管制,因此不仅不能用回民传统方式下葬,火化后也只是由于梅兰芳夫人的侠义肝胆才得以栖身于梅兰芳先生的家族墓地。然后,又把马夫人接到自己家里共同生活了六七年。这些都没有出入,唯有在时间顺序上,听着像是梅夫人为马先生和夫人料理了后事。和我的记忆大有出入,一时不敢动笔了。
上网查询马夫人去世的时间,遍寻不着。最后是打了迟金声先生的电话,因为父亲是迟家门的徒弟,我管迟金声先生叫迟大爷。第一次看马连良的《三字经》还是和父亲一起看的,马连良音,迟金生配像。迟先生在马门弟子中,潇洒儒雅的形象是独一无二的,是我心中最契合的配像者。迟先生肯定地说,具体时间一时不能准确回答,但马夫人去世在后,梅夫人去世在先则毫无疑问的。
一个小时后,迟大爷电话。一字一顿的告诉我:马夫人是19811021去世,享年七十一岁,1981114举行追悼会。肯定是找着了收在抽屉里的二十五年前的讣告,这就是迟大爷的风格,我估计,如果马先生在世,有人问问题,一定也是这样吧。
现在,我可以比较清楚地说出有关墓地的时间顺序了。也不枉迟大爷给我忙了半天。
先生去世的时候,骨灰葬在万花山梅家的墓地。一定就在这时,梅夫人就已经把所有的身后事都和子女安排好了,同时也告诉了马夫人。我推想,大概会说,姐姐,甭急,穴都留好了,连您的。将来咱两家儿还在一块儿就伴儿。
1978年为马连良先生平反,1979年在八宝山举行马连良先生追悼会。1980129,梅夫人去世。19811021马夫人去世。
他们都葬在万花山,一如他们生前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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