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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马连良老师(李世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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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6 08:02: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马连良先生在世的时候,我一直称他老师。这并不是一般的晚辈对长者的尊敬,而是实实在在地,发自内心地认为他是我的业师。那么,程派青衣何以又成了“马门弟子”呢?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俗话说“一字为师”,何况我自一九五六年进北京京剧团后,即随马老师演出,多年来在艺术上深得他的教诲呢!由于“四人帮”的迫害,马老师过早地去世了。转眼间,我们师徒分别已有十八个年头了。追怀往事,思绪起伏,书此短文,以志悼念。

扶植弱苗

    我刚陪马老师演戏时,艺术上可以说是茅塞未开,幼稚得可笑。想到将要和全国驰名的艺术大师同台,心头别有一番兴奋和紧张。几天的戏派出来了:《三娘教子》、《法门寺》和《审头刺汤》。当时,这对于我来说确实是很重的担子。演出之前,马老师一遍又一遍地给我排练,亲作示范,甚至把着手教。我盼好心切,紧张得嗓音开始沙哑。马老师也为我着急。马师母立即带我去一位名医那里针灸治疗。那时候,像我这样不起眼的幼苗大有人在,但是马老师并未少用扶植之心,是花了许多心血的。同时,前辈名丑马富禄和师友李慕良、马盛龙、马艳芬等,也热情地鼓励我,耐心地帮助我,终于使我鼓起勇气把这几场戏唱了下来。演出结束以后,我对自己的表演很不满意,甚至对半路出家的外行身份也表现出几分怨气。这时候,马老师鼓励我说:“程派很有特色,观众很喜欢嘛!当年我和你老师程(砚秋)先生合作演出,他演戏非常认真,你也有这个优点。”马老师又说:“玉不琢不成器。台上的事儿,不可能一口吃出个胖子来。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你自己努力,一定会博得观众的赏识。”他的话对我来说,是支持、鼓励,又是温和的批评。
    不久以后,马老师又告诉我:“演戏有‘会'、‘通'、‘精'、‘化'四个阶段。你现在是老师怎么教,就怎么演,只能算个‘会';戏演多了,好戏看多了,掌握了规律就能相‘通';琢磨细节,达到出神入化,才可以出‘精'品;自己能够通融汇合,进行创造,到了‘化'境,才能成为好演员。”马老师用他几十年的舞台实践经验,把我引出了迷津。原来,我还处在"模仿"阶段,只是刚刚学步。今后怎么办?师傅领进门,“修行”就在各人了。

勉励勤奋

    一九五八年三月,程砚秋老师在北京医院逝世。这对我来说真如五雷轰顶。记得程师入殓那天,我和唐在炘都为丧失了尊敬的老师而失声痛哭。程师入殓仪式结束之后,一双有力的手按在我们的肩上。我们回头一看:原来是白发苍苍的马老师。他泪眼矇眬,强忍悲痛对我们说:“你们对得起程先生。程先生有你们这样忠诚的学生应当瞑目。将来我百年之后,要是有像你们这样的两个学生,我也应当瞑目。”他默默地把我们领了出来,一路上不断地安慰我们。自那天起,马老师就主动地承担了双重老师的责任。他除了观察我台上的进步外,还私下向赵桐珊老师打听我的学习进度。有时,清晨他就拄着手杖到长安大戏院看我跟李金鸿老师练功。我单独演程派戏的时候,他也常来看戏,并且不断对服装的颜色,舞台的调度,表演动作提出改进意见。我自知艺术水平和社会要求相差悬殊,所以,每天的时间排得很满,也很努力。自己也常常因没有虚度年华而有些骄傲。当我知道马老师在暗中督促我以后,有一次,我笑着对他说:“调查得怎么样?没有偷懒吧!”马老师意味深长地说:“程先生故去了,我有责任关心你的成长。勤奋是演员必要的条件。我们那时候学戏靠‘偷',晚上花一个铜子买一碗光面,端在手里,装成给听戏的主顾送面的;混进园子以后,找一个角落,吃了面,再脱下长衫和布鞋卷起来放好,以免弄脏了,然后才站在庭柱后面看戏。看戏的时候还得时时留神,不能让台上的主角发现。整晚上也不敢出戏园子,连厕所也不敢去。因为一出门又要花一个铜子。就这样,往往要从晚上六点看到深夜两三点钟。旧社会学戏这样苦,在你们学戏的条件是我们过去做梦都不敢想的。你更应该珍惜学习机会,时时记住要勤奋!”

“不喧宾夺主,要众星捧月!”

    我演程派的整本戏比较多,缺少演配角的经验。我在台上常常是按部就班,四平八稳,有时就会出现不分主次、不分缓急急的情况。记得马老师经常在台上催我:“快!快!快!”有的演员会被他催得忘了词,我却由他紧催,仍是稳步如泰山。我还自鸣得意:多有火候!其实,这正是我不懂舞台节奏的表现。拿《审头刺汤》来说吧,前面“审头”,老生戏为主;后“刺汤”,丑角吃重。在“审头”这折戏里,雪艳心如火焚。每次上堂,她既要严密观察陆炳如何断案,又要揣测汤勤玩弄的诡计,神情应当是内紧外松,节奏应当紧多弛少,不能一味放慢。我开始演雪艳,像背书一样,只要轮到我开口,总是认真地卖力演唱,生伯观众说我偷油。但效果并不十分好,戏演得四平八稳,没有起伏。后来,我琢磨马老师的要求是要把劲使在刀刃上。要劲时给足,不需要劲的地方加快节奏,避免你拉我扯,把戏给演松散了。我按照这样要求,注意了节奏的快慢,演唱上不喧宾夺主,看重于烘托。可是还不合他的心意。一次,当他(扮演陆炳)念到“哪个是你丈夫的人头,提头来见”的时候,我从他暗示哪一个是假莫怀古的人头的眼神里,受到了启示,领悟到了雪艳此刻的心情。我开始进入角色。由于那些固定的唱、念和表演程式有了思想主宰,因此就不再是概念的、没有血肉的演唱,戏也因此演得有感情了,和陆炳也有呼应了。演完这场戏之后,我照例去征求马老师的意见。这一次,他颇为高兴地说:“今天演得好,开始入门了。不喧宾夺主,不搅戏才算好演员。要能烘托,全剧要像一棵菜才是好的。你的老师赵桐珊(芙蓉草)就是好在演什么像什么,能把台上的人演活。好花要有绿叶扶持,众星捧月才能满台生辉。”从那天开始,我便从背书式的程式化的演唱,进入到对人物的思想脉络进行探求了。

“戏演给谁看?”

    演人物可真有味儿,自己着迷,观众也爱看。与此同时,马老师的批评少了,赞扬多了。有时候他还请我吃一顿烤肉,作为对我的犒赏。就在这得意的时候,马老师批评了我一次。这次批评,我是终身难忘的。
    那天,我陪马老师演《桑园会》,戏演得很火炽,观众席里时时爆发出笑声,台上、台下情绪热烈。戏接近尾声了,秋胡正跪在罗敷面前,请求宽恕。罗敷(由我扮演)仰起头来根本不理睬秋胡。这时,秋胡(马老师扮演)扯了扯罗敷的衣角,用手叩地三下,表示向她赔礼;罗敷甩袖子,不理他。秋胡又扯罗敷的衣袖,要罗敷把他搀起来;罗敷用手势表示,要秋胡向她磕三个头,才能搀他起来。(这一段戏采用哑剧形式,完全用于手势表演。)我用手势比划完了以后,马老师却冒出这样一句词:“我不懂啊!”我想,这位老先生可真会开玩笑,怎么加上这么一句词儿呢?我只好用手势又比划了一次。没想到他竟说:“我还是不懂呀!”这一下我可蒙住了!戏里没有这句词,他要总是说不懂,这出戏还怎么唱,什么时候才能唱完?这时候,我心如火燎,急得汗也出来了。我撩起水袖,露出胳膊,又比了一次手势。这时候马先生扮演的秋胡才说:“喔,这次我看明白了!”这样,戏才接下去演完。散戏以后,我对马老师说:“您可把我吓坏了!”马老师说:“你想想看,这段戏全靠手势,你用水袖挡住手指,谁知道你比划什么?戏演给谁看哪?演给观众看。所以要让观众看明白。光自己心里知道不行。这出戏是戏妻,可以加点词,观众不会感到意外,表示在戏妻嘛。我这么做为的是让你记住。”我说:“要是我不撩起水袖,这戏演到天亮也完不了啊!”马老师说:“我能叫你下不了台,也能叫你下得了台,否则算什么老资格呢!”
    “戏演给谁看?” “要让观众看明白,光自己心里知道不行!”马老师的这些话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以上是马老师给我的教诲中最难忘的几个片断。我受教于马老师的,自然远非这片鳞只爪。限于篇幅,仅能写这几件事。报刊上常见到马门弟子、马派须生纪念老师的演出消息,有时还读到一些回忆文字。岂知在程腔艺坛上,尚有我这样一株小草,也常常在深深地怀念马老师的雨露之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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