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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鑫培:几回恩宠几回惊(和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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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5 15:32: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年已不或的谭鑫培,走南闯北,视野开扩,又能锐意进取,艺术日臻精湛,在京师的名气也越来越大了。
  那时,京师各戏园,在靠下场门附近都留有一个厢座,从不出售,是专为升平署官员审查各戏班排演剧目和演员水平而特设的专席。以便随时向宫中禀报。随着谭叫天的名气不断扩大,他的玩意也就日益引起升平署官员的注意,早有耳线报之皇宫大内。当时,宫中一言九鼎的大总管李莲英听说之后,便把谭叫天召进宫中问话。得知这是个难得的老生人才,准备待时机举荐给垂帘听政的西宫太后叶赫那拉氏·慈禧。这位西太后虽然有南府太监为她专门成立了“普天同庆”的戏班子和进宫应差的教习杨隆寿、张长保、孙菊仙、汪大头等一班好角每逢三节两寿的庆典,朔望承应之期轮番为她献上好戏,却也满足不了她的戏瘾。一日,李莲英见这位太后老佛爷看着戏还是闷闷不乐,就跟她提起了谭叫天。她一听李莲英说起谭叫天那《空城计》如何与众不同,《琼林宴》那“踢鞋”的绝活如何神奇等等,这位奢戏忘国的全国第一大戏迷简直就是垂涎欲滴了,非要亲眼看一看谭叫天。
  光绪十六年,即1890年的阴历5月25日,小叫天和老旦孙秀华、青衣陈德霖、丑角罗寿山等一同被选入清宫升平署应差,为内廷供奉。那时凡被选为“内廷供奉”的演员都要具报一个折子,折子的封面上写着“外学民籍教习”,里面写着姓名、籍贯、年龄、行当及所学所会的剧目,注明每一出戏的演出时间,如某戏二刻或三刻……。主管人和派戏的提调就根据这个折子来派戏。谭叫天当时已逾不惑之年,所开剧目约一百多出,多是文戏,为此他在宫中很少演出武戏。首次进宫那天,西太后就要在长春宫召见谭叫天。他随着大总管李莲英经过一道道门槛,一道道关卡,才走到长春宫。进门后,他按李总管事先的叮嘱,眼睛不敢斜视,也不敢抬头,低头看二钮,匍匐跪倒,一边山呼万岁,一边行三拜九叩大礼。西太后看着他行罢大礼,便看着花名册问:“你就是谭鑫培嘛?”
  谭叫天忙答:“正是奴才。”
  “哎呀,你这个鑫字要三个金字,要这么多金子干什么,写起来多麻烦,我看有一个金就够你花的了。你以后叫金培好不好?”西太后可能是太高兴了,竟与谭叫天用商量似的语气来说话。李莲英在一旁忙说:“老佛爷金口玉言,御赐你一个名字,多么吉祥,还不快点谢恩。”
  谭叫天忙说:“是,奴才谭金培给老佛爷谢恩啦。”
  “好了,好了,你今天要给我唱那一出啊?”
  “不敢,请老佛爷懿旨。”
  “那就按你们戏班的规矩,打泡第一出先唱《失空斩》吧。听说你这出跟别人的不一样,我就想看看怎么不一样,你就按你在外边的路子唱,不用按宫里的安殿本子唱。”
  “谢太后老佛爷恩典。”
  “行了,扮戏去吧。”
  谭叫天一听,真如释重负,赶紧告退到后台化装去了。当他换水衣子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这是第一次进宫当差唱戏,他怎敢有一点懈怠,自然是全神贯注,不遗余力了。那天的《失空斩》是黄润甫的马谡,金秀山的司马懿,李顺亭的王平,王福寿的赵云,钱金福的张颌(右边应为耳刀旁),罗百岁、柯子的二老军,鲍老黑的马岱。阵容是非常齐整,配合更是默契严谨,直看得西太后目不转睛,一语不发。
  按老规矩演,这个戏只演《失街亭》,剧情跟《三国演义》差不多,而且是连台本戏的演法,是派大将高翔镇守列柳城,魏延到街亭之后屯扎,赵云、邓芝埋伏于箕谷。在马谡失守街亭以后,魏延和王平、高翔还要复夺街亭,还有赵云力斩魏将的情节。可知情节很杂乱,出场人物也过多。谭叫天对这个戏做了很大的改动,起到了“去枝蔓,立主脑”的作用。首先以赵云取代高翔镇守列柳城,也不要复夺街亭,更不要赵云斩魏将。让赵云与司马懿一见面通报名姓,就使魏军望风而逃。即简化了过程又显示出赵云虎老雄心在的威风。这样就使诸葛亮麾下只剩下赵云、马岱、马谡、王平四员大将,人物精简了,戏的中心情节也就突出了。而最大的变化是他在《失街亭》之后,又根据梆子名宿老元元红郭宝臣的演出剧本对《空城计》和《斩马谡》做了很大的改进。
  就说谭叫天这出戏一上场念的引子就大不一般。原来是“掌握兵权,扫狼烟,全统归汉”。他觉得诸葛亮升帐,念这个引子有些小气,就把诸葛亮在《战北原》升帐的双虎头大引子挪到这里,改念:“羽扇纶巾,四轮车,快似风云;阴阳反掌,定乾坤,保汉家,两代贤臣。”在诸葛亮嘱咐马谡唱完“两国交锋龙虎斗”那段西皮原板后,本来是马谡接唱一段原板。然后诸葛亮再唱一大段节奏很慢的流水板,唱词是:“马将军素日韬略有,文武全才马参谋……”唱完后,马谡和诸葛亮又再各唱四句散板才下场。谭叫天认为这段流水与后面城楼的二六板有些重复,改为头段原板唱完,马谡接唱四句摇板下场,诸葛亮再唱四句摇板下。而且这段两个人之间的谈话改为“转堂”到后帐进行,不是在大帐进行,以说明诸葛亮与马谡不仅是将帅关系,更是私下要好的朋友。这样也就给后面的斩谡进行了铺垫。
  诸葛亮第二场上场,即《空城计》的“三报”一场,过去是在“长锤”的锣经中上,唱一段“想当年在隆中逍遥放荡”的西皮原板。谭叫天感到这段与后面的西皮慢板“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也很重复,这段唱唱完了,再唱后面的慢板就没有什么味道了。就改成小锣圆场打上,到前场念两句对子:“兵扎祁山地,要擒司马懿。”当下书人呈上地理图时,虽露惊惧之意,而脸上却又不显惶恐之容。一连三报,越逼越紧,虽说诸葛亮有运筹帷幄之才也不能不稍露紧张之态,但是他又尚能从容布阵,调兵遣将,而不至于有失措之举。当他第三次念出“再探”,乃冲口直出,陡然变色。复又沉稳地考虑如何面对“来得好快”的司马懿的大兵和即将兵临城下的危机。这种即心慌,又不能让人看出心慌的劲头实在是太难了,他演的竟是那么传神,那么恰如其分,使你看不出是演戏,还是真的。在城楼上的两段唱那是不用说了,西太后早已听得如痴如醉。他的“斩谡”更是一绝。如听说王平和马谡回营时的盛怒,闻赵云得胜回营时的喜悦,待送走赵云后的勃然大怒,以至升帐时的步履失常,真可谓“怒上心头难消恨”。尤其是唱这句小导板,用齿音翻高唱,给人以恨之入骨的感觉。在唱到哭马谡时的摇板时,低回婉转,令人压抑,催人泪下。可见这出《空城计》的诸葛亮经谭叫天这么一精简,剧情更合理了,戏的味道也更浓了。西太后看完自然感到趣味盎然,余兴未尽。于是命李莲英把谭叫天叫到御前答话。
  当谭叫天再次给西太后跪倒,就听西太后说:“好,你演得真像诸葛亮,我就说这出汪大头不行,你想,诸葛亮操劳一生,事无巨细,事必躬亲,怎么能像他那么容貌富态,身体丰腴呢?自然应该是一付精明强干的样子。所以你一扮上,就真像诸葛亮,是这里事儿。小李子,来呀!”
  只见李莲英慌忙跪倒,高声应道:“奴才伺候着呢。”
  “金培今个戏演得不错有功,立赏古月轩鼻烟壶一个,尺头两匹。”慈禧刚说完,李莲英就接着话茬说:“头天进宫,就赏下来了,这你可是头一份,真是龙恩浩荡啊。赶快磕头谢恩,来呀,跟我后头领赏去。”
  “等等!”西太后这么一喊,不要说谭叫天,就是李莲英也吓了一跳。只见慈禧又说:“金培,你站起来,叫咱家我好好看看你。”谭叫天赶紧站起来,不敢低头,也不敢看老佛爷的真容。西太后上下一打量他扮演的诸葛亮,就说:“你们看看,我说这诸葛亮的身上少点什么,我们的两班大臣都带着朝珠,这堂堂的诸葛丞相,又是个武乡侯,怎么连个朝珠都没有。也许那个朝代不兴这个,我看还是带上好看。”西太后这边说着,那边的李莲英就从一位大臣身上摘下一付朝珠,转身给谭鑫培带上了,他的嘴里还叨唠着说:“这一带上就是好看,透着就那么庄重,那么威风。”
  谭叫天带上之后,又一再磕头谢恩。从此,凡京剧舞台演出《失空斩》,无论你是余派还是杨派,从光绪16年到今天,汉朝的诸葛亮就都带上了清朝的朝珠。
  过了几天,正当朔日承应,宫中又传下旨意,说太后老佛爷钦点谭金培和汪大头合演《战长沙》。那天是汪大头的关老爷,谭叫天的黄忠。别人扮演黄忠头戴帅盔,谭叫天是打扎巾,他是因为自己脸庞比较瘦小,戴上帅盔,看着不舒服,而慈禧看着他戴扎巾比别人扮出来都精神。也顾不得查看她手边的串贯,这贯串也就是皇宫里演戏时,供皇帝和后妃等看戏时查看的安殿本,是经升平署专人审阅、修定、润色后再精心抄写的,上面记录着详细的台词、锣经、服装、身段等。做为内廷供奉,演戏时必须按着串贯来演,错一个字音也是要降罪的。当然,有时也会例外,比如谭叫天在一次“九九大庆”时演出《战太平》,原来的安殿本有一句唱词是“大将难免阵头亡”,他因系庆典承应,便临时改为“大将临阵也风光”。慈禧听后大喜。而名旦孙怡云演出《玉堂春》,是老老实实按着“串贯本”唱的,在唱到“羊入虎口有去无还”时竟惹得太后老佛爷勃然大怒,命人立即将他驱逐出宫,他也不知犯了什么罪,后来得知是因为慈禧本人属羊,他这句唱词犯了忌。
  再说慈禧看谭叫天的黄忠一出场,完全是一付老当益壮的英雄样子,甚是喜爱,还说金培演黄忠是最称职的,以后再演这个戏,还是大头演红脸,谭叫天扎黄靠。从此这出戏就成了他们两个人在宫中经常演出的对儿戏了,慈禧几乎是百看不厌。自从谭叫天这么一改黄忠的扮相,又得到了太后老佛爷的批准,一直到今天,京剧舞台上的黄忠就都改成打扎巾而不戴帅盔了。为嘉奖谭叫天,她特意赏赐御膳房供给帝后所用的福寿饼,连李莲英都说,老佛爷对小叫天可真是“够可以的”了。
  第二天,慈禧又令谭叫天再演一出黄忠的戏,即《定军山》和《阳平关》。以张凤岐演赵云,黄三胖,即黄润甫演曹操,李连仲演夏侯渊,刘春喜演严颜,大李五演刘备,沈三元演孔明,钱金福演张颌(应耳刀旁),麻德子演大报子。从诸葛亮升帐激将起,刀五截山刘曹对骂止。谭叫天扮演的黄忠,唱念做打,更是精彩异常,简直是无懈可击。
  又一日,大总管李莲英传出太后懿旨,命次日上午十点在颐和园的德和园大戏楼演戏,并赏各位王公大臣听戏。
  那天开场戏是《富贵长春》,次之为龚云甫的《滑油山》,麻德子陪演剧中的大鬼;第三出是《金钱豹》,由钱金福扮演豹子精,张淇林扮演孙悟空;接着是周长顺和周长山昆仲合演的《清风亭》;最后是谭叫天的大轴子《叭蜡庙》,扮演褚彪;程继仙前演黄天霸后演贺人杰;麻德之扮演朱光祖;朱文英扮演张桂兰;李顺德扮演关泰;大李五扮演施公;黄三扮演费德功。这原是嵩祝班沈小庆的戏,也是谭叫天经常上演的戏,在不断地演出中,他与王八十、张淇林又反复琢磨,改进,越演越精。由于他的武功很不一般,走边时的身段,〖新水令〗的载歌载舞,都已臻化境,就说那个“抢背”,将老斗衣抖起,起范又高,就像个蝴蝶一样的好看。那单刀下场,甩髯耍刀,又干净又简洁;慈禧看了赞美不已。遂令他第二天再演文武兼工的《战宛城》之张绣。又点李连仲的典韦。这两天的戏显示出谭叫天出色的做派身段,使慈禧大喜过望,演毕,她命李莲英传下懿旨,所有演员都要到丹墀领赏,谭叫天独领福寿锞十个,宁绸四匹,白银五百两。
  在慈禧赏赐看戏的王公大臣中,有不少人早已看过谭鑫培的戏,也有没见过的。有一位大臣虽说是第一次看谭鑫培,然而,不看则已,连看两天谭叫天的戏后竟是走火入魔的一般给迷住了。这位大戏迷就是前内务府大臣,当时的内阁学士兼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也就是当朝的宰相。名叫叶赫那拉氏·琴轩,人称那桐。朝中都称那相国,原是满洲镶黄旗人,举人出身。庚子事变那年,慈禧到西安避乱,特命他任留京办事大臣,随奕匡、李鸿章与八国联军议和。签定辛丑条约后,又被派往日本道歉。回来又被委任户部尚书和外务部尚书,不久又升任军机大臣。宣统年间任皇族内阁协理大臣,也就是托孤的老臣。可见他不但在丧权辱国的事情上与慈禧配合默契,颇受重用,在听戏方面,更与慈禧志同道合,趣味相投。
  有一天,那相国派人亲自到大外廊营胡同一号来请谭叫天到那相国府一叙。谭叫天一听说是当朝总理大臣要请他谈话,当然不敢怠慢,忙令跟包的伙计们套车前往金鱼胡同的那相国府。提起这那相国府也不是等闲之处。就在一百年后的今天,到金鱼胡同,问起那相国府或那家花园,不但没人不知道,还都会用手一指金鱼胡同东口路北的一个大宅院,告诉你,这就是当年军机大臣的家。过了多半个时辰,当谭鑫培一到那府,就听里面一声接一声的往里传话:谭金培到!谭叫天忙跳下骡车,由府门口的差官往里面请让。经过大影壁,走东边的廊子,直把他送到那相国的书房。其实,还没到书房,就听里面有人跟他打上了招呼说:“小叫天来了,小叫天来了,幸会幸会。”谭叫天一见此人的容貌和派头,知道他就是那桐,忙趋前跪下请安。那桐紧走几步,用手搀起,说:“你我虽非一殿为臣,但你是当今太后驾前的红角,以后你我之间一概免礼。”说着,两个人走进书房,竟对坐品茗,促膝交谈起来。从前两天在宫中演出的《定军山》、《叭蜡庙》谈到他在王府堂会上看到的老乡亲孙菊仙和汪大头,自然对谭叫天是一再的赞美不已。谭叫天见到这样的知音,也是格外的高兴。赞美之后,那相国很郑重地说:“明天庆王爷的福晋做寿要办祝寿堂会,请来不少王公贵戚,事关重大,想必你是知道的,所以由我来当提调,到时你可要多多卖力气呀。”说罢,将一份戏单交给谭叫天,叫天一看,同台演出的有汪大头的《文昭关》;余玉琴的《能仁寺》;路三宝的《双钉计》;志俞的《挑滑车》;孙菊仙、陈德霖的《朱砂痣》;大轴是谭叫天的《定军山》。由贾洪林扮演严颜,黄三爷的夏侯渊。谭叫天看了看,满口答应。那相国自然满心欢喜。
  第二天,庆王府灯红酒绿,奇馔连陈,堂会上坐满了脑满肠肥的所谓社稷之臣,祝寿的大戏一出接一出,都是京师的红角。往观者更使庆王府热闹非凡。场上的《挑滑车》刚上场,忽然,一位官员在庆王的耳边说道:“谭老板来了。”只见庆王立即离席,自己跑到仪门去迎接。在座的文武百官也都跟着庆王跑了出来。大家看到,谭叫天一跳下骡车,庆王就迎上前去一拱手,道:“谭老板光临,真是赏光,赏光。”说罢,庆王与谭叫天手拉着手走了进来。众人一看,都不知所措,站立两旁,不敢先走一步,看着庆王一直把谭叫天送到抽大烟的屋子里,拿出最豪华的烟具和上等烟土来款待谭叫天。直到他抽够了大烟才去后台化妆。
  等演罢《定军山》已是挑灯时节。不料,看客们看得极为兴奋,看完了却都不肯走,都说余兴未尽。不言而喻,都是想请谭叫天再加演一出。然而又都知道没有这个先例,不好启齿。座中的吏部杨尚书笑道:“我看这个难题唯有那相国能够解开。”于是各位亲友都转过来央求那相国转恳谭叫天。那桐是个热心人,慨然应允,遂跟着庆王爷找到烟房,对谭叫天说:“金培,你方才可真受累啦,那手眼身法步,样样都美,来客中没有一个不佩服的。就是庆王爷说还不大足兴。说白了就是没过足戏瘾,面子事,您再来一出,怎么样?”谭叫天笑道:“大人,我怎么敢不遵您的命令呢,只是明天颐和园听鹂馆的戏,可最为吃重要紧,倘若误了差事,我可担待不起呀。您瞧着办吧。”
  “不要紧,明天说明天的,今儿个说今儿个的,您还得多受累。栓子,百岁都在这呢,再烦烦金秀山,钱金福,你们干脆来一出《打棍出箱》好啦。”那相国很客气地说。
  “喝,我的大人,您可真会派戏呀,不过,我可真要走了,不行您哪,按理我不能驳您的面子,可明天误了宫里的差事谁替我们担待呢?”谭叫天可真为难了。
  “金培,你看这一堂的人,那个不是有头有脸的,你要走了,可就驳了大家的面子啦,明天你一早进宫,今晚上在庆王这儿,你要什么烟,都给你预备下了。”那桐是一边说着,一边给谭叫天搭拱作揖,使旁观者大为吃惊。谭叫天很是惶恐地说:“大人这不是折杀我嘛?不要说是庆王爷的命令,就是军机大臣下命令也抗不过皇太后的差事,要说是面子事,除非军机大臣给我下跪,要不,您这么难为我可实难从命。”
  谁知道,他这一句话的本意是杜绝庆王的无理要求,不料倒提醒了那相国,只听“扑通”一声,堂堂大清朝的军机大臣那相国就屈膝跪倒在谭叫天的面前。叫天惶恐之下,顾不得说什么,也就连忙跪倒,一再说:“罪过,罪过。”
  那相国是破釜沉舟,谭叫天则只能背水一战了。    
  要说谭叫天的《打棍出箱》的确名不虚传。那脚往里转,手往外转的动作快如风车,绝不一顺边。见煞神时与钱金福同台时,面露惊恐之色,头上的甩发,随心而转动,利落干净,抢背,吊毛,尤其是吊毛后把鞋顶在高方巾之上,把范仲禹的疯癫之态表现得活灵活现,最后见报录人时的甩发、眼神和髯口随竿儿而动的情景把个落难之人的狼狈样刻画的惟妙惟肖,更是令人叹为观止。至于那几段四平调,苍劲之韵,哀怨之情,真是绕梁三日不绝与耳。
  完了戏,谭叫天在那桐相国的陪同下到庆王府的书房过一过烟瘾,落座后,就有王府的家人送来香茶及各色干鲜果品,精细点心等。这时,谭叫天向那相国一拱手,说一声:“告罪了。”那相国一摆手,往烟榻上一让,谭叫天遂躺下吸烟。旁边自有烟童伺候,用过烟后,他的精神也就恢复了许多。少时,那相陪着庆王过来,与谭鑫培一边吃茶,一边聊起天来。
  谈起秦腔梆子班,谭叫天更来了精神,说:“人家的功夫可真比不了。那旦角的跷工,可是绝了。现在就是余玉琴、吴文英还有田桂凤的跷工是不错了,可要跟人家灵芝草比就不行了。他们的跷工真稳哪!”那相一听,不由得肃然起敬,说:“想不到,你嘴里唱着皮黄,眼睛却看着秦腔梆子,总觉得别人比自己强,谭叫天啊谭叫天,难怪太后老佛爷一看你的戏,就说这小叫天可不是等闲之辈,他肚子里的玩意儿太多了。就你刚才这一句话,我也是要刮目相看了。”
  “那里,那里,您是当朝宰相,我这儿可是圣人面前卖三字经,让您见笑了。不过,我的前辈余三胜先生总说,你看长庚的玩意有多地道,卢台子的三国戏里大有讲究,让我多跟别人学,他常说,江河不择细流,我只是按先生的话去做而已。”谭氏答道。
  “是呀,三百六十行,各行有各行的学问,你们台上的学问可不简单哪。我还得问你,这跷工是那一年兴起的?”那相继续问道。
  谭叫天答道:“那一年,我可说不清。反正是人家梆子先有的。”那相道:“怎见得?”谭叫天说:“我听说,山西的一个地方最讲妇人缠足,脚以越小越美。每年还有亮脚会,如有人批评她们的脚尖,脚小,脚窄,妇人必大喜。每翘其足以示不胜荣耀。您想,这梆子出于山西,山西妇人又最讲缠足。所以这踩跷出于山西的梆子总是有道理的。”
  这时庆王说:“鑫培你说,踩跷这门功夫大家都很重视,很时兴,你看都对吗?”
  鑫培说:“爷说得对。这里是有些不妥,梆子唱海景珠,崔子之妻踩跷,我想就不对,春秋列国还没兴缠足,她怎么是小脚呢?再有,我们二黄的武旦戏《取金陵》,我们考证她本是元朝的公主,那是蒙古族的姑娘,怎么会缠足呢?应当是大脚片才对。《夺太仓》的张虬之女是汉族之女,当然要踩跷,再像《一匹布》、《双背凳》、《顶砖》虽无朝代可考的玩笑戏,但一律应该踩跷万不可懒惰,把这些戏的精彩都丢了。”
  “那么你说,《贵妃醉酒》的杨贵妃应该踩跷吗?”庆王又问。
  谭叫天说:“我想是小脚,您想,马嵬坡老妇所藏的雀头履可是尖头的,由此证明是小脚。像月月红演这个戏,还有玉珊、玉琴唱《醉酒》都是踩跷。我想是对的。当然,唐明皇的时候是不是就时兴缠足,还是要进一步考证的。”
  庆王说:“你可真是不简单,我再问你,这诸葛亮穿道装,蹬靴子,借风时又换了鞋是怎么回事呢?《打渔杀家》的萧恩,是穿靴子还是应该穿鞋呢?”
  鑫培答道:“孔明是丞相,自然应该穿靴子,借风时应该光脚,穿鞋以代表。如祢衡的跨表,脱掉褶子,露出打衣以表示赤身裸体。萧恩在船上应该穿鱼鳞洒鞋,打绑腿。穿靴子是不太合适的。到杀家时可以穿靴子,他终归还是绿林好汉,是练家子。不过,对演员的穿戴,观众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也就可以了,不会,也不可能要演员在戏台上真的光脚,真的赤身裸体,有道是虚戈为戏,否则就不称之为戏了。用我们戏班的话说戏乃屁也,您要真较真,这戏就没法看了。”  
  这时庆王说:“得了,就聊到这吧,该吃点儿点心啦。”遂叫人传来鸡丝挂面,里面还卧了鸡蛋。大家吃罢便一一告辞。谭叫天自乘菊花青骡子车回家安歇,一直睡到午后,才起床,梳洗,又用了茶饭,方才乘骡车前往颐和园。
  当谭叫天从南城的大外廊营赶到颐和园已是四点多钟了。宫内提调已是数传不到,不要说后台的管事着急,同行们着急,就是内务府大臣和大总管李莲英也是一再催问,从听鹂馆出来到长廊上望着东边的大门方向。真是望眼欲穿,才见谭叫天仓皇而来。大总管李莲英是一脸的不高兴,跺着脚说:“好你个小叫天大胆包天,敢误老佛爷的差事,回头奏明主子,哥哥呀哥哥,你接着咱家的吧。”
  原来,西太后把原定的戏码改了,倒第二的压轴戏是《伐东吴》,谭叫天的黄忠,应该四点一刻上场,可谭叫天到园子的时候已是该上场了。不得已,由张凤歧垫了一出《反西凉》。至此,谭叫天自知理亏,有冒犯老佛爷之罪,连连向李总管请安道:“老爷子,您可得多给我美言几句,实在是我误了差,您多担待吧!”他一边说着一边赶场。
  等谭叫天一上场,李莲英也就踏实了,忙着随侍西太后去了。慈禧一见李莲英就说:“你看谁的主意,唱《反西凉》的这个小张七唱得可真叫不含糊。从桌子上一个旋风似的蹦了下来,还转了一个身,带着椅子走趋步,可真叫不容易。好,好。可是这出戏原来没有哇,准是临时垫的戏吧?”李总管在一旁好象很认真地听着,没有答话。西太后瞥了一眼他,说:“哼大概是金培误了场吧?他唱完了,把他叫来,我要亲自问话。”李莲英忙答道:“遮,遮。(遮,应为口字旁)”。等到谭叫天一完了戏李莲英忙跑至后台叫道:“小叫天,老佛爷叫你呐,快洗脸,跟我见驾去,瞧瞧你可怎么好?”这一路叨唠着,带谭叫天见太后,跪在丹墀之下,太后问话:“你今天来晚了吧?准是误了差事,所以加一出《反西凉》。”
  谭叫天跪着奏道:“奴才蒙老佛爷天地之恩,到宫内承差,碎身难报,怎敢误差。实因奴才贪睡,过了晌午才起,奴才罪该万死,请老佛爷降罪。”
  慈禧道:“难道你家里人就不知道叫叫你吗?”
  谭叫天奏道:“奴才管家素严,儿辈历来不敢惊醒,以至误事。”
  慈禧闻言,不但不加罪,不震怒,反而对李莲英和左右的人说道:“你们瞧哇,他一个唱戏的家规倒很严,好,好,你们也学着点儿。”接着又对谭叫天说:“这次我念你是初犯,不加罪你了,念你治家有方,小李子,来啊,赏给他五十两银子,绸缎两匹。领赏去吧。”
  由于慈禧对谭叫天的格外恩宠,王公大臣自然是唯太后老佛爷的马首是瞻,庆王和那相国的对他的特殊礼遇更使朝野对他奉若神明一般。甚至许多官卑职小的旗人也都以巴结谭叫天博得父母官的的欢心,以趋附他来博得同僚们的羡慕。有些在京的候补官员走投无路时也有用重金夜叩其门,求他在太后面前代为保举,他本不敢应承,不料屡试不爽,颇有效应。久而久之,“谭贝勒”之名就传开了。一位嵩山少林寺的曾老方丈,因为修该寺的大雄宝殿需五万两白银,民间难以募集得来。庚子之役,两宫西狩,路过该山,尚有一段香火缘。所以进京欲求慈禧太后捐助。谁知,曾老方丈来到京师一年有余,虽屡次求内务府转奏均杳无音信。当听说谭叫天在慈禧面前红极一时,便马上求谭金培转奏。叫天本信佛,遇到这样功德无量的善事,便立即应允。不日见到慈禧,谢赏时便立即将此事面奏。西太后当即命内务府支库银五万两赐给曾老方丈。方丈大喜过望,心想,我为此事求告各方一年有余,不见回音,今得到谭鑫培一言襄助,大功告成,何以为报呢?遂将少林武功一一授给谭鑫培。从此他更是锺鼓在堂,声名在外了。
  有道是,人怕出名猪怕壮。谭叫天的名气大了,眼界自然也就高了。他想,满朝文武都与我称兄道弟,除了太后,是谁也奈何不了他了。其实,他单单忽略了一个人,这一忽略差点要了他的命。这个人就是依仗慈禧的淫威权倾朝廊的李莲英。别的内廷供奉都在三节对他有所表示,只有谭叫天认为无所谓,独不附从。这使李莲英极其恼怒,便开始寻思着要这个小叫天明白他的厉害。一日,内廷传差,叫天到了长春宫,李莲英只让他一个人自己携带着化妆等零物进宫,在宫内行走很长的一段路使他困乏不已,一到后台,李莲英由让他马上扮戏上场。不料,叫天烟瘾大发,只能勉强登台演出,只见他鼻涕眼泪横流,犹如大病一场。演出后便僵卧在后台,经一再向李总管说好话,才让他到密室饱餐大烟恢复原状。又一天,已定戏码是谭叫天与孙菊仙的《四进士》,临上场,李莲英对慈禧说:“老佛爷,近来小叫天和老乡亲的功夫大有长进,二人的反串戏《探亲家》更是出类拔萃,老佛爷不想看看吗?”于是太后下令,命谭金培与孙菊仙合演《探亲家》。谭、孙二人一听这戏码,都是目瞪口呆,手足无措,现请两位专工此戏的演员分别在上下场的台帘内将戏词一一提示,才得演下来。慈禧看小叫天演的乡下妈妈和孙菊仙演的亲家,都是丑态百出,服装也不合适,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了。谭孙二人却早已汗流如雨了。谭叫天明知是李莲英在捉弄他,但有口难言,只能暗地里叫苦了。过了两天,催戏单下来,上面明明写着颐和园听鹂馆应差,当天是谭金培第一出演《一战成功》也就是《定军山》,他一大早就赶到后台化妆,扎靠,穿戴整齐了。眼看就要开锣了,忽传圣谕,《定军山》改为第二出,至第二出时,又奉谕改为第三出,如此一改再改,一直改到最后一出,才终于演出。而谭叫天的一身靠已经扎上整整一天了,不敢脱卸,把他真折腾得疲惫不堪,以至回家三日不能起床。经数次捉弄,谭叫天再不敢轻视慈禧驾前的这位大总管了。每逢节日,必赠以厚礼,不敢有丝毫侥幸之想。
  一次,谭叫天跟着李莲英领赏后,把所得全部五十两银子都交给李莲英说:“全仗老爷子再造之恩,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等太后老佛爷回转大内,请老爷子一定到寒舍小酌
  。”要说谭叫天请客,这在满朝文武来说也是可望不可求的事,李莲英能成谭叫天的座上客也是很荣耀的事,遂满口答应。
  一日,谭叫天按约定要人到紫禁城恭请大总管李莲英到家中吃晚饭。并请陈德霖、黄润甫等人作陪。席间,李总管举杯笑道:“嘿,你总算有造化就结了,会有这么大的佛缘,那天你误了差事,不但不降罪,反来夸奖你半天,你的佛缘可真不小啊,不在汪大头以下,在一般人中实在不多见。可是这么说,论你的品行可比他好,他就有点油滑,可老佛爷也是喜欢他的。”
  谭叫天说:“这全仗您老爷子的福气,就凭我一个唱戏的,能得到这样的地步,真不同小可,现在我的心里是踏实了,那天要不是您从中斡旋,就是从轻发落,也得挨四十竿子,罚不少钱粮,要真重办,可就不堪设想啦。”
  在座的一位杨大人说:“得啦,你能托上李总管的福,还不好好谢谢李总管。”
  叫天说:“那是一定要谢的。而且要特别的道谢。可是要送东西吧,又送什么呢?鼻烟壶?老爷子什么没见过。不要说玛瑙的,玉的,就是古月轩的,郎世宁的春风得意画,还是老爷子送给我的呢。要说送绸缎衣料,老爷子都穿腻了,吃喝更不用提了,今儿个家中预备这点糙吃,也就是聊表寸心,简直是无以答报。我真不知道拿什么东西来孝敬老爷子呀。”
  “唾,好你个瓷公鸡,铁仙鹤,你不但一毛不拔,便宜话反倒说得条条是道,得了,你别挨骂了,你说,你这酒让不让我喝呀?”李莲英一边笑一边说。
  谭叫天说:“今天是您赏脸,我们几个,得好好敬您。我先敬您这第一杯。”
  李莲英说:“好哇,你们是琢磨好了要算计我,是不是要来一出车轮大战,轮番灌我呀?”说罢,众人大笑不止。
  这位大总管吃得高兴,其他人也跟着凑趣。少时饭罢,又送上烟、茶。大总管看着钟说:“六点啦,咱们要误了老佛爷的差事,也是吃不了兜着走。”说完,吩咐套车,便回转大内去了。
  待众人一一走去,谭叫天对家中妻小说:“那天可是危乎其危,差点挨竿子,悬哪!庆幸,平安度过。实在是仗着老祖宗的恩典,与咱们老祖宗的福荫。”
  一日,宫内大典承应,慈禧命在大内东路宁寿宫中的畅音阁大戏台演戏。但是通知下来也没说都唱那几出。李莲英一见谭叫天就笑道:“你来啦,提防着点,今儿个老祖宗也不知道要你唱那出呢。”
  叫天一看李总管,知道是他在卖关子,就笑道:“老爷子,您反正知道,您要疼我,就告诉我什么戏码,如不疼我,我也不敢巴结您了,反正我们都在您的手心里,是不是?”
  李莲英说“你呀,,真是个精明鬼,嘴这份甜就别提了,反正我不告诉你,叫你多着会急。”
  谭叫天忙陪笑道:“您修好吧,告诉我,我就踏实了。”
  “告诉你可告诉你,你怎么谢谢我呢?”
  “还是请您吃饭,好不好?”谭问。
  大总管笑道:“呸,我那天只顾在你那吃饭,差点误了差事。还提在你那儿吃饭呐。”
  谭叫天再三相请,李莲英又呕了他会子,方说道:“老祖宗叫你演《盗魂灵》,配角是张淇林、董开儿、钱金福、麻得子、王栓子等。都告诉你了,你心里踏实了吧。”
  叫天说:“谢谢您,,我这才放心了。不知还叫我演什么?”
  “还有一出《大溪皇庄》,让你反串贾亮。”李莲英说。
  叫天遂与李莲英屈膝下跪,再三道谢。
  单说那天大轴《溪皇庄》,是朱文英的花得雷;黄三、麻穆子、金秀山、郎德山分演四个武旦;钱金福、红眼四分别扮演金头蜈蚣窦氏和打虎妈妈刘氏;麻德子的彭公;王桂花(即名小生王楞仙)的会旺;吴顺铃的尹亮;余玉琴的褚彪。这出戏一上,慈禧一见,大花脸演小姑娘,旦角演花脸或者演武生,就大笑不止,,对两边的王妃命妇说:“他们的反串怪有意思的,你们看,那大花脸楞学小媳妇,擦上粉,气死砖墙上抹石灰,不让新摘的土杏儿,扭扭捏捏的,真可笑。真肉麻,倒真痛快,回头得多吃上两碗。小李子,你们回头赏这出戏的人,不论是谁,有一个算一个,每人十两银子,一匹官绸。但是小叫天、余庄儿、楞仙、黄三、秀山、朱又英,要加倍给他们。听见没有?”李莲英连连称是。过一会儿慈禧太后又说:“小李子,你把金培叫来,我还要另给赏赐。”
  大总管遂领旨叫来谭叫天,说明太后懿旨,叫天恭敬地跪到丹墀之下,俯伏在地,大总管奏道:“将谭金培带到。”
  这时只听西太后说道:“金培,真难为你了。这两出都不是你的本工,可唱来都那么象回事。八戒固然是你的创造,可贾亮一角,白口、神气、武功都不弱于德子,你原来是唱那一工的呢?”
  李总管在一旁说:“明白回奏。”
  谭叫天一字一板地奏道:“奴才入科前随先父在戏班边学戏边演戏,台上缺什么,我就演什么。除没有演过旦角,什么都演的,入科后以武生、老生、武丑、武花脸为主。开口跳的活儿是经常演出的,奴才在三庆班,虽说师承程长庚大老板,是以演文武老生为主,也是武生、武丑、武二花都演,还当过武行头,今蒙太后老佛爷恩典,赏奴才在大内当差,实在是老佛爷天地之恩,奴才祖上之福荫。”
  西太后闻言大悦,笑道:“好好,你总算受了几年苦,来呀,再赏他两个古月轩的鼻烟壶,红青宁绸袍料子四件,四喜白玉扳指两个,碳胆文具一份,给他。”李总管一边应声:“遮,遮,遮。”一边又冲叫天说:“磕头谢恩罢!”
  谭叫天于是向前谢恩毕,随李总管领赏下来,到总管他垣内。李莲英说:“小谭呐,,你这造化是越来越大啦,以后可要好好当差啊”。
  叫天道:“老爷子您多提拔关照,要不然,,我就成了黄连抠娃娃,苦小子一个啊。我谢谢老佛爷和您的知遇之恩啦。”
  李总管笑道:“好好,你要能永远这样,不独老佛爷喜欢你,连咱家不也跟着放心吗?”他接着又说:“小谭,今天别走,说明白了,我可不是还席,过一会儿你在我这儿吃饭,千万别走,我上殿伺候老佛爷的御膳去。”说完就赶紧走了。叫天自然不好就走,踏下心来等着李总管回来。过了一个时辰,李莲英兴高采烈的回来,问小太监:“小谭走了吗?”小太监忙说:“没走。”叫天也答道:“老爷子赏饭,我怎么能走呢?今天托您的福,尝尝御液琼浆。”
  大总管笑道:“好好,本该如此,好在我已经传了话,让他们给你留门,回头你只能走神武门了,东西华门是出不去了。”少时,小太监把酒摆上,二人对面而饮。李总管举杯道:“你尝尝我这个酒,是真正的白干。”谭叫天遂一饮而尽,说:“好,果然是好酒,不上头。”李总管说:“酒好,你给我讲个梨园的故事好不好?”
  叫天说:“提起梨园这话可就长了。你知道我们梨园供奉的老郎神吗?那是我们的祖师爷,有人说老郎神就是唐明皇,其实不对。说起唐王游月宫,得回霓裳天曲,便在宫中立一歌曲部,以教授子弟。但唐明皇自己执板鼓,所以至今台上打鼓的地方叫九龙口,而且打鼓的坐着,大小锣都站着。一连教了数日,总教不会,唐明皇自己又多遗忘,心里很是着急。一天,唐王没来,这些梨园子弟又不知从何练起。忽然有一顽童执板打鼓,自告奋勇要来指导排练。告诉大家这是板,这是眼,这是大锣,这是小锣等等,就带着大家练起来了。教了一个多月,正教练《满堂红》,并称此曲是保大唐江山风调雨顺,大唐天子万寿无疆时,正巧唐王路经此处,不觉大喜。正要问个明白,不料,顽童见唐王便化一道长虹而去。唐王命人追赶,至梨园一石洞前,狼屈前膝跪倒。唐王问:‘你就是教练歌唱的顽童吗?’狼遂点头,忽又不见了。唐王遂封之为老郎神,执掌梨园一切事务之神。”叫天说到这儿,看了看钟,说:“不早啦,我要告假了,您也该歇着啦。”
  李莲英说:“我正听着带劲,你今儿个也破回例,就别走啦。”经一再挽留,谭叫天只好住下,继续开讲。李莲英说:“咱们边吃边喝边说,我还想跟你打听打听梨园行的规矩和各种忌讳,你要不客气地谈一谈,老佛爷正跟我打听呢。我明白了好回奏。”
  谭叫天说:“这梨园的忌讳是很多的,再多多不过帘外。先说咱们京朝派,‘前不言更,后不言梦’,梦字要用‘荒亮子’代替,大概是黄粱一梦的讹传。再有‘五大门’的不能说,比如‘蛇’称‘条子’或‘长爷’;鼠,称‘灰爷’;刺猬称‘白爷’;狐狸称‘胡仙爷’;黄鼠狼称‘黄爷’。因为这五大门为梨园的财神爷,不能随便说说。供奉之神即称之为祖师,临上场必须参驾,不可小视。还有,开戏前由老生管事人烧头股香,小花脸先开笔勾脸,这是因为传说唐王唱过小花脸。后台的加官脸子不能见人,要用红布裹着,,戴上就得上场。下场时,也要有人用红布迎着将脸子用红布包好藏起。《探母》用的小孩称为喜神,在喜神箱中存放,但必须仰面,此箱与大衣箱不准人随便坐。后台的把子,比如青龙刀、白度枪、韦驮杵、堂刀、銮驾等均不准擅动。更不许墩把子。凡后台演关老爷戏必须烧香,顶老爷码儿。只要勾好老爷脸,就不能与人谈话,以保持关圣贤的威严。上场后须偏坐,不能正坐,以示其不敢自居。”
  李总管说:“好!关老爷精忠节义,浩然正气,实在令人敬重,你们这么做,不能说是完全为了迷信。”叫天说:“老爷子说得是。”
  这时,张大师傅进来笑道:“喝,你们谈得真热闹,有好茶吗,我喝点。”
  李总管笑道:“有茶,你自己倒去吧。”
  张大师傅说:“你以为我真的要茶来了吗?老祖宗要喝点莲子粥,带点点心,我已传知点心局了,叫你呐,你还不上去伺候伺候。”李莲英说:“是是,请你先走,我随后就到。”又对谭叫天说:“你先在这儿喝会子茶,我伺候完祖宗的夜宵就回来。”叫天说:“您当您的差使去吧。”
  大总管走后,叫天一人在屋中,自觉闷闷不乐,偶见书架上有满汉文零本书,不由得翻翻看看,见有一满汉文字合壁的音韵类书,详注尖团字,很是精到,不觉大喜,看了将近一半,忽听有人笑道:“喝,,你一个人在这儿看书呢,真是自在潇洒。”叫天一看是宫中的魏大师傅,急起让座。
  魏大师傅问道:“你看什么书呢?”叫天说:“我看的是有关音韵方面和有关尖团字方面的书。”
  “你看这书有用吗?”
  “有用,”叫天说:“很有用,您看,我又学到不少新玩意。”
  魏大师傅很是惊异地说:“伶人如此读书者实在鲜见,可见太后老佛爷这么看重你,并非偶然。”正说着,李莲英推门进来,魏大师傅就把谭叫天看书一节复述一遍,李莲英说:“这好办,宝剑赠与将军,你喜欢的书尽数拿去,但是有个条件,老佛爷刚才说啦,叫我跟你合演《八大锤》,你得给我好好说说。”叫天一听,说:“还请老爷子指点呐。”李莲英说:“行啦,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后来,谭叫天与李莲英果然合演了《八大锤》,连叫天也没想到,这位在慈禧面前显赫一时的人物,扮演陆文龙,不但武功扎实,把子,腿功都地道,对枪时脚底下的步法讲究,说书时,那念白,神气也都有准纲准谱,难怪西太后说:“我看小李子的陆文龙,比王桂花还好。”看太后高兴,他们又合演了一出《镇潭州》,竟然珠联璧合,西太后一再叫人重赏二人。虽然当时受宠的还有十三旦、汪大头、陈得林等,可无谭不乐,已是朝野尽知了。尤其是有一日,英国使节拜谒西太后,太后临时叫谭叫天演唱了一段,然后又问英使,感觉如何。英使说,听不懂唱的情节,不过听谭叫天所唱,感觉到是一个幽灵在痛苦地呻吟。翻译说明之后,西太后大喜,称英使的感觉完全准确,因为叫天所唱的就是一个被人杀害的冤枉鬼魂在向别人申诉自己的冤屈,这出戏的名字就叫《奇冤报》。英使得知,很是得意,说演唱者能够把感情通过唱腔表达得如此充分,是很了不起的。并说,这样的演唱艺术是不用翻译的,是可以超越国界的。西太后自然更是得意。英使走后,太后高兴地说:“小叫天清歌一曲,长我大清国的志气,来呀,赏他四品顶戴,黄马褂,二百两银子。”谭叫天闻言,忙俯伏叩首,谢主龙恩。从此谭叫天更是身价百倍,连西太后左右的王公大臣也要对他另眼相看,争相往来。凡各王府中的庆典堂会,无不以邀请谭叫天演戏,那桐相为提调为一大幸事。有些在京候补官员,因无法面见太后,以至滞留京师三年五载,竟有人把他们荐与谭叫天,夜叩其门,求他在太后面前保举,并颇有效验。事后多以重金酬谢。其实叫天并非重财之人,只觉候补者实在无聊,出于同情之心罢了。然而,此事一般王公大臣却无能为力,日久,遂有“谭贝勒”之称,继之,似成官号。
  谭叫天虽然感谢太后的恩典和知遇之情,却对深宫之内,终日檀板清音颇不以为然。看到列强侵吞国土,朝廷软弱无能,更是心急如焚。因此从他内心来说,拥护维新变法,早非一日之想。
  当时朝中的王公大臣在谭叫天不应差的日子都轮流请他到各王府公衙演出堂会戏。因此谭叫天几乎无一日闲暇,收入的赏银也就可想而知了。一日,那桐问他为什么见了银子都不乐呢?小叫天道:“难怪国家如此贫穷懦弱,你们这些人,求富贵者,求功名者,私欲无涯,真如洞穴难填。国家危亡在即,我虽一个伶人,卑微低溅,但伶之声,士之文,其为不平之鸣也。你们看过我们所演荆轲与高渐离歌哭燕市之际,古今同慨。”
  光绪24年,适逢德宗的万寿之日,慈禧太后特命谭叫天演出《白帝城》,他看御座中不但不见德宗皇帝(光绪)前来看戏,太后也是一副盛怒未息的样子。当时他已耳闻百日维新事败,戊戌变法的六君子被斩,德宗被囚禁赢台,在他演到火烧连营翻吊毛时,竟以额角触地,血流不止,做出晕厥之态,用以为谏。慈禧深知其意,却不为所动,自语道:“好你个小叫天,竟然敢干预我的家事和朝事,真是大胆妄为。”演完戏后,她也没有责怪谭叫天,只是命人送给他二百两银子,叫他好好养伤。
  1900年,即光绪26年,从正月初一开始演戏,一直到五月十五,还在纯一斋照常演戏承差。后来因为义和团在东交民巷各国使馆交火,慈禧太后虽在深宫大内也感到心中惶惶,没有了安全的保障。凡到承应之日,便照例从宫中传出一道圣旨:“传旨,今当承应之日,不必伺候。”到七月二十一日,八国联军已经兵临城下,慈禧和德宗皇帝也都跑到西安去了。这也就是中国人民感到奇耻大辱的庚子事变,偌大的京师几乎成了八国联军烧杀抢掠,横行霸道的天下,全城百姓涂炭,如临灭顶之灾。就说前门外的广德楼、三庆园、庆和园、庆乐园、同和轩、中和园等戏馆茶园几乎被全部烧光。只剩下肉市的广和楼,鲜鱼口的天乐园与西珠市口的天和馆等侥幸残留了下来。谭鑫培见西太后与光绪皇帝逃亡离京,黎民涂炭,国无宁日。他虽然为了生计在天和馆勉强唱戏糊口,也是民心惶惶,再者,因戏园子少了,看戏的也少了,过去一个戏班轮流在几个戏园子转着演戏,也就是梨园行人所说的“活转儿”,现在只能一个班在一个戏园子,一年唱到头,内行叫做“呆转儿”,除了他谭鑫培的“座”还掉不下来,演出时一贴出谭鑫培的大名,还具有相当的号召力,每演必满。其余的小班可就是度日维艰了。由于整个市井萧条,他也终因心情郁闷而一病不起。直到1901年底,即光绪27年11月28日,也就是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签定后,两宫回銮,他的病仍不能痊愈。当应差的内廷供奉一起到宫中迎驾时,唯有谭鑫培无法给慈禧太后当面请安。那天,慈禧一见这些曾经给她带来欢乐的戏曲演员,竟激动得大哭失声,说她想不到今日还能在紫禁城见到大家的面,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她用眼睛扫视了一下在场的内廷供奉,发现她最喜欢的谭叫天竟没有来,忙问其故,当时在场的谭小培,即老谭的第五个儿子,急忙跪倒,一边替老谭请罪,一边说明老谭的病情,西太后才知谭叫天病情不轻,今天是特意命其子小培来代替他来接驾并请假的。此后,西太后便每隔一二日就询问谭叫天是否销假了。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到腊月三十,在紫禁城外东路的宁寿宫畅音阁举办大典承应,演了一天的戏,从开场《跳加官》到大轴子《万寿无疆》,也不见谭叫天的影子。当时朝野都知道西太后本是“无谭不乐”,再加上汪大头出家,孙菊仙逃往上海,舞台之上竟没有一个她看得满意的老生,心中更是闷闷不乐,时间一久,她已是恼羞成怒。当时的宫内大总管马得安又告诉她,谭叫天仍在养病时,她怒道:“好一个谭金福,他的病到底好了没有,纵然不能应差,也应该进宫给咱家请安,象他这样没有心肝的东西,就应该把他抓来见我。”马得安听罢,连连称是。当然,他不会去真的把谭叫天捆起来见慈禧的,久在宫中的这位大总管深知慈禧是不能不看谭叫天演戏的,真要把谭叫天捆起来,见到太后,说不定太后一高兴,就得把捆人的人给捆起来,让谭叫天当药引子了。他便让人把谭叫天接来,一再嘱咐,要据实相告,老佛爷如何见怪于他,又如何龙颜大怒,但千万不要难为个病人。当去的人一说明情况,谭叫天自然是惊恐万状,忙要他的五儿子谭小培背负他随马总管派来的人一齐去见驾请罪。
  谭叫天一见慈禧,急忙下跪叩头,不敢多说一句话,也不敢抬头见君。太后心中不悦,怒斥道:“大清国遭此大难,我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尔等,如今万幸,回返京师,朕尚且念念不忘尔等,想不到,你却不肯见咱家一面,实在太没有心肝,你这是要把咱家给气死啊!”叫天闻言,诚惶诚恐,浑身战栗,不敢抬头更不敢申辩。太后怒斥一阵后,似乎消了点气,便说:“金培,你是真病还是装病,抬起头来,叫朕好好看看。”当慈禧一见谭叫天满面病容,骨瘦如柴,知道自己错怪了谭叫天,心中顿生妇人的恻隐之心,不由得发出感叹之声,叫天见慈禧怒气已息,才敢说明自己因何得病,因何不能接驾、应差等等。随后又奏道:“奴才知太后老佛爷蒙尘后,心情焦虑,惟恐不能再见天颜,以至忧虑成疾。”慈禧听罢这几句奉承话,真是正中下怀,一个月的怒气早已云消雾散,便安慰叫天说:“我不许你死,要你尽力当差,我再好好地享乐几年。”说罢,便吩咐马总管把新配制的极其贵重的养生之药赏给叫天几十丸,并说要他静养半月即可痊愈。谭叫天闻言急忙叩头谢恩,慈禧笑道:“朕是金口玉言,朕不要你死,你就一定死不了。”谭叫天的病本已见好,吃了宫廷配制的灵丹妙药仅数日就已告痊愈,当即进宫销假。慈禧恐怕叫天累坏了,一再叫人对叫天说:“不要唱那些吃重的戏,应差即可。”谭叫天闻言,甚是感恩戴德,对慈禧太后宠遇之隆,不知何以为报。得知慈禧很是想听他演唱的《四郎探母》,数日后便自告奋勇,愿以全本《四郎探母》孝敬太后。慈禧闻言甚喜。演出那天是王瑶卿的铁镜公主;陈得林的萧太后;朱素云的杨宗保;谢宝云的佘太君;贾洪林的杨六郎;罗百岁的国舅;胡琴圣手孙老元操琴,阵容整齐,各见精彩,自不必说。那天谭叫天是格外卖力,出场的引子就与往日不同,那段“杨延辉坐宫院……”听者无不惊异,不但韵味不同于往日,嗓音也比从前高亮凄楚。原来有人以为他大病初愈,元气未恢复,很难终场,不料,竟比以往所唱得都好,看戏的慈禧怎能不龙颜大悦。戏罢,慈禧命李总管把谭叫天的赏银提高到200两。从此更是无谭不欢。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再加上与谭叫天齐名的孙菊仙因庚子事变中他在正阳门内东城墙根的花园楼房住宅均被毁,两个妻子也相继故去,无奈南下避难,到上海后与潘月樵同开天仙茶园,又与李春来同开春仙茶园,与夏月恒同开新舞台,自然一时难以回京;另一位与谭、孙同列为老生“后三鼎甲”的汪桂芬在庚子事变遁入道门,身体多病,无法应差,于光绪34年告别人世,因此从一言九鼎的西太后到京师上下的王公大臣巨绅和黎民百姓都是非谭不喜,无谭不欢,为观看谭鑫培演戏以至争先恐后,万众空巷。
  按说庚子之役,列强逼宫,京师涂炭,教训惨痛,但是自慈禧回宫起,宫内的九九大庆、法宫雅奏、月令承应、朔望承应之日,照例演出皮黄大戏,一直到光绪34年,每月的初一、二、三要演戏,初七、初八要演戏,十五、十六、十七也要演戏,如果没有什么重大节日,一个月最少要演八、九天的戏,就是慈禧、光绪驾崩的十月,大内还要传旨命谭叫天伺候慈禧太后最喜欢听的《连营寨》,中南海颐年殿的锣鼓声几乎是常年不断。一直唱到十月十五日,到十六那天才“歇学”,可二十一日的酉时,光绪皇帝就“龙驭上宾”,到戌刻就“摘缨子”了。十月二十二日未正三刻,这位“中国最大的戏迷”皇太后也就“慈驭上宾”了。
  慈禧回宫后也曾革新朝政,力行禁烟,并规定违犯者科以重刑。不料,这一禁令颁布三天后,慈禧命小叫天进宫应差,却得到内务府回奏,谭金培在家戒烟,精神衰弱,难以行动,特请病假。慈禧一听竟十分不悦,说:“他是一个唱戏的,也不管国家大事,抽烟有什么关系。传我的话,让谭金培把烟抽足了就进宫来吧。”接着又传内务府,并转传各地方官,以后谭金培抽烟一律不得干预。小叫天接旨忙进宫谢恩。慈禧特赏大烟土五只,从此以后,谭鑫培奉旨抽烟,无论何人都不敢过问。由此可知西太后的朝政革新之一斑了。正如狄楚青当时所言:“国家兴亡谁管得,满城争说叫天儿”。更有人在修史时说得明白:“大清朝这二百七十年的基业,是‘唱’完的。”
  再说慈禧太后归西之后,尽管谭叫天对她的奢侈误国等作为极为不满,但是,他终归受到慈禧太后的不少恩典,赐银子、赐御药、赐鼻烟壶等等,也可以说是龙恩浩荡了。谭叫天能有今天“四海一人”的声望,如果没有慈禧太后的赏识是不可能的。因此谭叫天听说慈禧太后“慈驭上宾”了,心中极其悲痛。遂亲自到京师的三十五座寺庙中,请来了三十五个主持,一起给慈禧念经,超度亡灵。作为一个艺人,知恩图报,应该说是无可非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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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如生国学 ( 京ICP备12023608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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