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迈《野处类稿》辨伪

润言

洪迈《野处类稿》辨伪
  洪迈《野处类稿》自宋以来广为流传，为诸种文献书目所著录，多种诗文总集所收编，然除其中二首诗歌外，其余八十二首诗歌与朱松《韦斋集》卷一、卷二中的作品重出互见。清洪汝奎曾注意到《野处类稿》之伪 ，钱钟书先生亦曾提到这一问题 ，惜均未予以考辨证实，亦未引起世人注意和重视。至王德毅重编《洪容斋先生年谱》时，在《野处类稿》真伪问题上，不仅未能进一步证伪，反而认为洪汝奎“所言近于武断”。 而后世各种文学史与诗文总集均仍然相沿为误，讹误流传至今而未止。 因而本文拟就宋代以来文学史上这一罕见的伪案予以考辨，以证伪于既往，免传讹于将来。
   诗歌作品往往是作者交游唱和的产物，因而要判断作品的归属或真伪，作品中出现的与作者交游唱和的人物是重要的线索。朱松生于宋哲宗绍圣四年（1097），洪迈生于宋徽宗宣和五年（1123），朱松比洪迈的生活时代早了二三十年，二人交游唱和的对象必然有很大差异，因此从《野处类稿》中交游唱和之人物入手来考察《野处类稿》中作品的真正归属，进而判断洪迈《野处类稿》的真伪，是一个有效的途径。
    据《野处类稿》中的作品，与作者交游唱和的人物有“张无隅先生”、“浑师”、“徐生”、“程德藻”、“冯退翁”、“吴公路”、“金确然”、“詹士元”、“翁子静”、“谢彦翔”、“陈国器”、“卓民表”、“吴知伯”、“倂安江师”、“陈德瑞”、“汪明道”、“元声”、“如愚”、“起华”、“仲猷”、“大年”、“绰中”、“美中”、“梦得”、“范直夫”、“陈仲仁”、“志宏”、“舍弟逢年”、“令德”、“林康民”、“德粲”、“正臣”、“陈彦时”、“华严道人”等四十余人。其中有些人名无法得其全称或后世失载，因而难以确考，但也有一些人名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线索，下面选择较有代表性的人物予以考辨。
    其一，“志宏”。在《野处类稿》中，与“志宏”交游唱和的作品有二首：《送志宏西上》和《次志宏韵督成寿置酒》。其中《次志宏韵督成寿置酒》有云：“归耕食吾言，回首愧江水。方争扬子席，谁置穆生醴。邓侯倾盖旧，小寝萟桃李” ，诗中称志宏为“邓侯”，可知志宏邓姓，全名乃邓志宏。考《宋史》邓肃本传：“邓肃字志宏，南剑沙县人。……绍兴二年（1132），避寇福唐，以疾卒” 。则邓志宏名肃，字志宏。邓肃乃杨时再传弟子，与李纲善，一生忠直鲠亮，今传有《栟榈先生文集》。再考朱松子朱熹有《题荆公帖》云：
先君子自少好学荆公书，家藏遗墨数纸，其伪作者率能辨之。先友邓公志宏尝论之，以其学道于河洛，学文于元祐，而学书于荆舒。
朱熹明言邓公志宏乃其父朱松之友。在邓肃《栟榈先生文集》中，又有《谢朱乔年》、《贺朱乔年生日》等诗和《寄朱乔年》书信二篇。 朱松字乔年，可见邓肃确与朱松关系非常密切。邓肃卒于绍兴二年（1132），时洪迈方十岁，邓肃与洪迈非同辈人。考《送志宏西上》诗内容，为送别邓肃入京应举而作，且有：“如公我辈人，取友亦到我”之句 ，系同辈友人之间的交游唱和，以洪迈与邓肃生活年代之差别，断不可能称呼邓肃为同辈，也不可能有送别邓肃入京应试之举。朱松与邓肃均为杨时再传弟子，又有交游唱和，因此《送志宏西上》与《次志宏韵督成寿置酒》二诗当为朱松之作无疑。
其二，“绰中”。在《野处类稿》中，与“绰中”交游唱和的作品有三首：《十一月十九日与仲猷大年绰中美中饮于南台》、《上丁余膰置酒招绰中德粲德□逢年》、《用绰中韵送正臣正臣欲归隐而无资口占其意以告识者云尔》。淳熙十二年（1185）四月，朱熹作《谢监庙文集序》云：
故监西岳庙谢君绰中者，建之政和人也。熹先君子太史公尉政和时，以公事行乡落间，闻田舍中有诵书声属耳，颇异。亟下车，入其舍，则一少年书生方对案危坐，吟讽自若……问其姓名，则曰谢姓，誉名，绰中字也。先君子大喜，即与俱归，日授以经史百家之言，而勉其业之所未至。未几，记诵益广，文字益工，先君子益叹重之，遂中绍兴二年进士第，调主邵武之泰宁簿。归领祠官，年四十六以卒。……君没之年，先君子亦弃诸孤。
根据朱熹的记载，可知“绰中”名谢誉，字绰中，建州政和人，乃朱松任政和县尉时结识之生友，与朱松同年卒，即卒于绍兴十三年（1143）。朱松卒年四十七，谢誉年四十六以卒，则谢誉少朱松一岁，生于绍圣五年（1098）。以朱松与谢绰中的密切关系，与“绰中”交游唱和者当为朱松。况且谢誉既生于绍圣五年，则年长洪迈二十五岁，非同辈人，即使洪迈与之有交游唱和，亦不当三首诗全以“绰中”之字呼之。因此可以断定上述三诗为朱松所作。
其三，“翁子静”。在《野处类稿》中，与“翁子静”交游唱和的作品有一首：《用前韵答翁子静》。黄宗羲《宋元学案》云：“翁谷，字子静，南剑人。……远谪，道卒。龟山哭之恸……先生为龟山高弟” 。可知翁子静名翁谷，乃杨时弟子，而早卒于杨时。杨时卒于绍兴五年（1135），故翁谷至迟卒于此年，时洪迈十三岁。据洪迈年谱，十三岁之前洪迈主要是在家侍亲或随家避难于秀州、饶州等地 ，当不可能与翁谷有交游唱和，即使有唱和，以一年不足十三岁之孩童，也不当以“翁子静”之名称之。而朱松与翁谷为同时代人，均为杨时一脉后学，并且翁子静为南剑人，朱松也久寓闽中，尝宦南剑州尤溪县，二人既是道学同门，又同居一地，相互之间有交游唱和自然在情理之中。因此，《用前韵答翁子静》当为朱松作。
其四，“令德”。在《野处类稿》中，与“令德”交游唱和的作品有一首：《奉酬令德寄示长句》。黄宗羲《宋元学案》云：“李似祖、曹令德，皆龟山弟子” 。朱熹又有《名堂室记》云：
先君子又每自病其卞急害道，尉尤溪时，尝取古人佩韦之义，牓其听事东偏之室曰“韦斋”，以燕处而读书焉。延平罗公先生仲素实记之，而沙阳曹君令德又为之铭。
可知“令德”乃曹令德，为杨时弟子，亦南渡前后人，为朱松尉南剑州尤溪县时的友人。因此《奉酬令德寄示长句》亦当为朱松之作。
其五，“大年”、“舍弟逢年”。在《野处类稿》中，与“大年”和“舍弟逢年”交游唱和的作品有五首：《十一月十九日与仲猷大年绰中美中饮于南台》、《有怀舍弟逢年时归婺源以诗督之》、《上丁余膰置酒招绰中德粲德□逢年》、《用绰中韵送正臣正臣欲归隐而无资口占其意以告识者云尔》、《逢年与德粲同之温陵谒大智禅师医作四小诗送之》。朱松尝作《先君行状》云：“三男：松，举进士，迪功郎，初尉政和也；次柽；次槔” 。再考朱松年谱，宣和五年（1123）朱松赴建州政和县尉任时，“奉二亲就养于官。仲弟柽字大年，季弟槔字逢年，俱偕行” 。由此可知“大年”乃朱松仲弟朱柽，“逢年”乃朱松季弟朱槔，宣和五年朱柽、朱槔及其父母与朱松一道举家入闽。前考朱松在政和时结识谢绰中，上述作品“大年”、“逢年”、“绰中”同时出现，更说明当是朱松与朱柽、朱槔、谢绰中的交游唱和之作。其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有怀舍弟逢年时归婺源以诗督之》一诗，题中“舍弟逢年”与“归婺源”之语提供了重要线索。首先是“舍弟逢年”，已经明言作者与逢年为兄弟关系。朱松季弟朱槔字逢年。而在洪迈兄弟三人中，洪迈年最少，长兄洪适字景伯，仲兄洪遵字景严，因而洪迈断无字“逢年”之舍弟。其次是“归婺源”，也是一条力证。婺源是朱松的出生地 ，是朱松朱槔兄弟的家乡，而洪迈乃鄱阳人，生于秀州。因此有舍弟逢年归婺源者必然是朱松，可以断定上述诗歌为朱松作无疑。
    纵上考述，洪迈《野处类稿》与朱松《韦斋集》中重出的八十二首诗歌乃朱松所作无疑，洪迈《野处类稿》确系抄录朱松《韦斋集》卷一、卷二中的诗歌而成的一部伪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