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讲稿连载（4）

西川陋学

第二節
初唐宮廷的文學雅好

初唐幾代君主大多喜好文學，而他們的創作或欣賞趣味，也是受南朝影響頗深的。
高宗武德四年，時尚未爲太子的李世民即開文學館，設十八學士，討論經義文詞。十八學士者，杜如晦、房玄齡、于志寧、蘇世長、薛收、褚亮、姚思廉、陸德明、孔穎達、李道玄、李守素、虞世南、蔡允恭、顔相時、許敬宗、薛元敬、蓋文達、蘇勗。其中尤以虞世南、褚亮、許敬宗、蔡允恭等以文章稱美。其人多前代遺賢，所作多綺麗柔美。而在今存唐太宗詩中，感時應景、吟詠風月之作亦不少。
虞世南《中婦織流黃》：
寒閨織素錦。含怨斂雙蛾。綜新交縷澀。經脆斷絲多。衣香逐舉袖。釧動應鳴梭。還恐裁縫罷。無信達交河。
褚亮《奉和望月應魏王教》：
層軒登皎月。流照滿中天。色共梁珠遠。光隨趙璧圓。落影臨秋扇。虛輪入夜弦。所欣東館裏。預奉西園篇。
繼此而下的高宗、中宗之世，宮廷文學好尚依然無變，武則天長期主政，也喜廣召詞人。至武周朝乃有“珠英學士”之選，薈萃一時文人。中宗返政後亦承其風，常與詞臣詩酒燕集。《唐詩紀事》中一段記錄，尤見當時景況：
凡天子饗會遊豫，唯宰相及學士得從。春幸梨園並渭水祓除，則賜柳圈辟厲。夏宴葡萄園，賜朱櫻。秋登慈恩浮圖，獻菊花酒稱壽。冬幸新豐，歷白虎觀，上驪山，賜浴湯池，給香粉蘭澤。從行給翔麟馬、品官黃衣各一。帝有所感即賦詩，學士皆屬和。當時人所歆慕。然皆狎猥佻佞，忘君臣禮法，惟以文華取幸。
在這類宮廷詩會之上所産生的詩歌，絕大部分都是“奉和”、“應製”之作，追求才思敏捷、屬對精工、用語巧秀典雅，總之，是一種與雍容風雅的貴族生活相稱的詩風。初唐宮廷詩歌，大率如此。後人如此評價：
唐自貞觀至景龍，詩人之作，盡是應制。命題旣同，體製復一，其綺繪有餘而微乏韻度。
《丹鉛總錄》
其言未免過於絕對，然一時大勢蓋如此耳。

第三節
上官體

初唐宮廷詩風的代表，首推上官儀（608-664）。自從貞觀初年進士及第以後，他屢任弘文館直學士、祕書郎、祕書少監等清貴職務，給當時詩壇帶來很大影響。《舊唐書》本傳載：
工於五言詩，好以綺錯婉媚爲本。儀旣貴顯，故當時多有效其體者，時人謂爲上官體。
以下詩篇，很能體現上官儀“綺錯婉媚”的宮廷詩風：
步輦出披香。清歌臨太液。曉樹流鶯滿。春堤芳草積。風光翻露文。雪華上空碧。花蝶來未已。山光曖將夕。
早春桂林殿應召
殿帳清炎氣，輦道含秋陰。凄風移漢築，流水入虞琴。雲飛送斷雁，月上淨疏林。滴瀝露枝響，空濛煙壑深。
奉和山夜臨秋
上官儀詩以寫物精緻、細膩、工巧見長，而且尤其注意對句的錘煉，相傳他提出“六對”、“八對”之說，便是對詩歌對偶句各種類型的細緻劃分。而且他也致力追求詩歌的聲辭之美。除上引二詩外，諸如《奉和秋日即目應制》中“落葉飄蟬影，平流寫雁行”和《入朝洛堤步月》中“鵲飛山月曙，蟬噪野風秋”之類詩句，也是緣情體物，密附婉轉，而且對仗工整，音響清越，有媚美之致，雍容典雅。他的詩成爲代表當時宮廷詩風的典範。
不過，由于他的詩歌對句的粘滯、寫景的纖細，以及總體上的柔媚，雖然他能爲一時文人宗尚，但正如幾十年後楊炯在《王勃集序》中所轉述的王勃對上官體風行之時的詩壇的批評那樣，它在詩藝上的成就，是不副其名的：
龍朔初載，文場變體，爭構纖微，競爲雕刻。糅之金玉龍鳳，亂之朱紫青黃，影帶以徇其功，假對以稱其美，骨氣都盡，剛健不聞。
高宗麟德元年，上官儀的生命走到盡頭，隨着這位唐代最后宮廷詩大師的去世，這種源自齊梁和隋代的詩風也到了“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衰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