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祝允明《夜坐记》

荆河闲人

   明人祝枝山《夜坐记》，载二00九年第九期《中国书法》，小楷，吾国庆长假得而读之。

   夫夜坐，凡人皆有之经历也，又何记之有？而文人青睐，发为诗文，遂称雅事。白居易《夜坐》诗云：“斜月入前楹，迢迢夜坐情。”苏东坡《黠鼠赋》迳为开头：“苏子夜坐，有鼠方啮。”或因寄所托，或因缘叙事。是知“夜坐”者，一也，方外之人以为日课，村夫孺妇以为休闲，洎乎文人骚客，则别有情味生焉。

   祝子夜坐于舟中，霁月澹澹。手持一卷，始漫然而读，复茫然四顾，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有犁然妙合于心者，乃焕然成文，快然成书。文则如萧竹对月，大有晋人风致；书则犹惊鸿临水，深得《黄庭》壶奥。可谓心手双畅，五合并臻，洵为逸品。

   吾生也晚，恨祝子不我见。而今心为形役，“聪隐于铿訇，明隐于文华，”已无夜坐之奢望者久矣，今乃句逗此文，聊为吾之“夜坐”云尔。



附：

夜坐记

   寒夜寝，甚甘。夜分而寤，神度爽然，弗能复寐，乃被衣起坐，一灯萤然相对。案上书数轶，漫取一编读之，读稍倦，置书，束手危坐。时久雨新霁，月色映澹澹窗户，四听阗然，益觉清耿。久之，渐有所闻，闻风声撼竹木号号呜，使人起特立不回之志；闻犬声狺狺而苦，使人起闲耶御寇之志；闻小大鼓声，小者声薄而远，渊渊不绝，起幽忧不平之思；官鼓甚近，由三挝以至四至五，渐急以趋晓，俄东北声钟，钟得雨霁，音极清越，与鼓间发，闻之又有待旦兴作之思，不能已焉。

   余性喜夜坐，每摊书灯下反复之，迨二更乃已，以为常然。人喧未息而又心在文字间，未尝得外静而内定如今夕者。凡诸声色，盖以静定得之，故足以澄人之神情而发其志意如此。且它时非无是声色也，非不接于人耳目中也。然形为物役，而心辄随之，聪隐于铿訇，明隐于文华，是故物之益于人者寡而损者多。有若今之声色，不异于彼而一触耳目，犁然与我妙合，则其为铿訇文华者，未始不为吾进修之资。而物果不足役人也，已然声绝色泯，而吾之志冲然特存，则所谓志者内乎？外乎？其有于物乎？将因物以发乎？是必有辩矣。于乎，吾于是而辩焉。夜坐之力弘矣哉，嗣当斋心孤坐于更长烛明之下，因以求事物之理、心体之妙，以为修已应物之地，将必有所得也，作《夜坐记》。

  弘治辛八月既望，有事于嘉禾，舟中岑寂，箧中有素卷，遂漫兴书此，小舟摇荡，无足取也。枝山祝允明记。


                                                          二00九年十月十八日晨再校

谢贤群

《石渠宝笈》卷三十八载沈周《夜坐图》，上有沈周自题《夜坐记》，文同，款“弘治壬子秋七月既望，长洲沈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