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螺髻,螺髻,奈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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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1 16:46: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螺髻,螺髻,奈若何?
——蜀中所见“螺髻人”造像简考

达森

这段时间,一直在研读孙迪先生的《响堂山石窟大螺髻造像考略》(下文简称《考略》),文中述及的大螺髻造像体系也是我一直在蜀中龛窟造像中颇觉迷惑,但亦很有兴味加以探论的罕物。孙迪先生过眼响堂遗珍无数,据称,“从响堂山石窟早期的历史照片中可以发现一种顶结螺蛳壳状发髻的造像(下文简称大螺髻造像),如北响堂南洞南北两壁主尊左右首三尊胁侍中间的那一尊、南响堂力士洞西南、西北两隅的立姿造像以及千佛洞正壁主尊左首外侧造像(包括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大学博物馆典藏原属南响堂第1或2窟的大螺髻立像)。”遗憾的是,这些宝像,我均未得瞻,故而在“大螺髻”这一词汇所指涉的具体造像形态认识模糊,不能立判。进而,孙先生给出定义,豁然开朗。

《考略》中称:“'螺髻',又称'螺蛳髻',因状若螺壳而得名,本文为与传统意义上佛教造像所惯用的螺髻相区别,特将此种'形似螺壳'的发髻称为'大螺髻'。世俗造像中所能见到的结有大螺髻的最早作例系瑞典斯德哥尔摩远东古物馆收藏商代后期的人首有銎钺,但相当罕见。其后甘肃白草坡1号墓出土的一件西周时期的玉人,其头顶亦结有大螺髻。”甘肃白草坡的这件玉人我找到了图片,观之,似双角合束而立,和如螺之髻显然有异。在论及唐代髻形之繁多时,《考略》认为,“唐代妇女的发型以花式繁多而著称,'抛家髻'、'惊鹄髻'、'步摇髻'、'望仙髻'、'翔凤髻'等等不一而足,其间亦包括大螺髻,出土的陶俑以及壁画多有所反映。”——这一论断让我看到了希望,因为蜀中所见造像,唐以降可觅者几尽入目中,尚可考探。

论及壁画及线刻,唐永泰公主墓线刻、吐鲁番高昌所出壁画残片,当将螺髻之大概呈现于目前了。由日本大谷光瑞的“大谷探险队”在阿斯塔那墓中发掘盗走的一幅残图(应是屏风画残片)呈现出一种与《考略》中所提及的大螺髻特征最为接近的曼妙发型。根据同期出土的记载文字,此图应作于704年左右,时值初盛唐之交。此残片上的人物为舞伎像。挽双螺髻,可以想见,若去其一髻,则与“大螺髻”几无二致。

但所有这些现存图像,均只是一个类似发型,绝非《考略》中所称的“大螺髻”之标准形状。但是这些图像的年代考证,隐示着这样一个事实,即初盛唐之际,这种大螺髻造型极有可能就是当时流行的发型之一,造像之发型亦即从中脱胎而出。其实,我们从麦积山大佛主尊的头部百余枚螺髻中拈取一枚观之,就可对“大螺髻”之整体形构了如指掌。然而,妙像恒河沙,麦积、敦煌、龙门、云冈、炳灵、须弥可观之皆过走马而过,如《考略》中所称的“大螺髻”之像形似者有、神似者亦有,可全然称之的却是难寻。听闻麦积山有一窟北魏菩萨有极近之形,惜未能亲观,仅得一线描图,不足为凭。

再细览唐时发饰各类论著,包括沈从文先生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亦一一研读,仍无切实之像,《考略》中所绘描的那迷人之发终是未见。然而,在整理巴中、广元两地的图片时,却与这迷魅之发悄然邂逅。巴中南龛第53、70龛,广元千佛崖大云古洞二圣窟共见八尊大螺髻造像,小者不足尺,大者一米开外,均形姿生动,盛唐遗风一睹即明。

巴中南龛第53、70龛均为形制极为划一的释迦说法龛,均为标准的一佛二弟子二菩萨二天王二力士配天龙八部的九尊配置。然而在佛与弟子之间空隙壁间,左右各置一尊“大螺髻”造像,构成奇特的十一尊配置。但从雕刻手法上,与其余九尊有明显不同。九尊造像呈接近圆雕手法的半圆雕手法造出,立体感极强,富于表现力;而“螺髻人”属高浮雕,其表现力较弱,与背屏浮雕天龙八部的风格相若,就其龛中地位而言,似应与护法类神像相当,甚至不如力士与天王,应属外道、供养像系列。也无怪乎有些资料即径直呼其为供养人、供养天伎、供养菩萨,但就其雕造的位置为最邻近释迦主尊处且左右对称这一点来看,显然非“供养”系列图像体系可以支撑。忆昔龛窟造像形成之始,主尊弟子像亦是从背屏线刻、浅浮雕、高浮雕至半圆雕脱颖而出,时间跨北朝至隋唐,亦演绎出超凡入圣之路。那么,这“螺髻人”是否亦是神谱中某个僻远系谱,正经由此盛唐龛窟之兴,于后代逐步明晰起来呢?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蜀中盛唐之后的龛窟过眼处,螺髻人踪形全无,并未脱胎入圣,终是淡出神系。《考略》中论述其身份的“辟支佛说”、“梵王说”颇有见地,但其渐行渐灭之踪始终未明,于大唐开元间其行踪嘎然而止,仅此两龛存照,能说明的线索极其有限。那么,广元千佛崖处大云古洞里的情形又如何呢?

学界周知,大云古洞开造于唐高宗、武周之际,基本为中央柱形窟。中央柱雕弥勒立像一尊,后壁凿两小窟,即为民间盛传的“二圣”或“二王”窟。此两小窟中各造主尊一,弟子二,菩萨二,窟门外壁各雕力士像一对,为初唐典型的七尊一铺。然而由中心柱所形成的中壁贯穿于两小窟之间,形成一道天然石墙,时人即又在四壁雕闻法菩萨若干,在邻近窟门外壁力士像侧又补造形似天王、力士的神将各一对,然而形体均较窟门外壁雕力士像要小。在这“小天王”、“小力士”之侧即出现“螺髻人”。因年深日久,今可辨形体者三者,均颈戴项圈状短璎珞,下身着裙,曲腰扭髋,双手举于胸侧,作捧物状,姿态婀娜,神形曼妙,为洞中神姿最生动者。细观其发型,又与巴中两龛有细微差别,巴中两龛其髻形较为紧密,缠裹之状显明,髻层最多者为六,另有五层、四层者。而古洞中可辨髻形者为四层髻,髻形较为舒松,呈坛状(类似田螺中部),仅为三层髻。另一像髻形似更为紧密些,呈钉螺状,惜剥蚀严重,难辨其髻层。

在大云古洞中,主尊陪侍像的概念根据特殊的地形窟形,呈进一步扩大趋势,出现主尊一、弟子二、菩萨二、力士二、“小力士”(或“小天王”)二、“螺髻人”二的形态。与巴中南龛两龛相较,同为十一尊配置。其配置总造像数虽同为十一尊,除去窟形、造像尺度不同等诸多变异之外,可以看到位置明显发生变化的只有“螺髻人”。在初唐雕造的大云古洞中,“螺髻人”置于离主尊最远处;在盛行唐雕造的巴中南龛中,“螺髻人”置于主尊最邻近处;其位置的变化可能给我们一种判断,从初唐至盛唐,“螺髻人”的在龛窟造像神系中的地位在迅速提升。然而,这只是一种缺乏趋势论据的假说,因为蜀中除去此三窟,再无“螺髻人”之行踪。在广元千佛崖著名的韦抗窟中,虽看见那和大云古洞完全相同的十一尊配置窟形,甚至看到了那举过胸侧的双手,惜头部全毁,无从得观“螺髻人”的又一绝演。

观《考略》之终论,著者指出,“大螺髻的造型分为两种,一类为贝首状、一类为火焰状”,并提出“两种类型的大螺髻造像仪轨的区别如何,是否分别对应不同神格的造像。”的疑问。这疑问悬而未觉暂且不提,疑问本身似还应增加前提之线索。即大螺髻这一髻形的提法至少还应增加第三个分类,即整个发型如一个大螺蛳状,而非类似的贝首或火焰状,作为一种盘旋上升的髻形,顾名思形,这样的大螺蛳状才应当是“大螺髻”之正形。而这一正形“大螺髻”也许仅见于蜀中这八尊奇像。

“双绾香螺春意浅,缓歌金缕楚云留”——这样的诗句兴许非常适合那幅阿斯塔那的残屏画,然而何样的诗句更适合这蜀中奇像呢?一叹。如诗之物反倒无诗以颂了,如诗之魅反倒无诗以话了。再叹。

原是风月无边,何须诗酒点染?罢了,罢了。既无诗画才,亦无乌江雄,无用人,且归去。且归去,对螺髻;叹虞姬,奈若何?且归去,对螺髻;叹罗姬,奈若何?奈若何,奈若何,诗酒一梦亦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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