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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字戏、潮剧《仙姬送子》的关系和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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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9 16:18: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正字戏、潮剧《仙姬送子》的关系和来源
郑守治
潮剧的吉庆开锣例戏叫五福连,包括《十仙庆寿》、《跳加冠》、《净棚》、《仙姬送子》、《京城会》。这几出也是正字戏传统吉庆例戏。但《净棚》正字戏叫《喊棚》,《京城会》正字戏也叫《差书京城会》或《游街捷报》,并不为人们所熟知。这两出在1949年后已没有演出,现在老艺人还能回忆其演出情况。关于潮剧五福连林淳均曾有简要的介绍[1]。而关于它与正字戏(正音戏)的渊源关系,则早已为萧遥天先生所揭示。他认为《唐明皇净棚》、《八仙庆寿》、《仙姬送子》及《京城会》都说“戏棚官话”,都渊源于正音戏[2]。张伯杰也明确指出,五福连是潮剧从正音班继承下来的,潮剧艺人还能以正音演唱[3]。李国平也有类似的看法[4]。以上主要是根据五福连中用正音唱念的特点,来断定它们跟正字戏的渊源关系。这是十分中肯的,但毕竟还没有具体材料以资佐证。其中的《仙姬送子》一剧,笔者近年来搜集到了正字戏、潮剧的多种相关的稀见资料,可以就其形态演变和渊源关系做进一步的考证。
正字戏、潮剧《仙姬送子》的形态及其关系
《送子》情节十分简单,叙仙姬下凡,将前日与董永结亲所生的麟儿送还董永。正字戏方面迄今还未发现完整剧本。《送子》原唱牌子(也称昆腔),但在后期的演出中唱腔已逐渐被删略,直到最后已完全不唱,台上演出只有简单的几句对白。由于没有唱词,演员伴着几支大唢呐牌子做身段动作时,形同哑剧一般。不知要表达什么内容,表情显得十分尴尬。颇为难得的是,经笔者多年寻访,终于较完整地抢救、记录《送子》的﹝新水令﹞、﹝江儿水﹞、﹝雁儿落﹞三支曲文,传唱老艺人为林意强先生、温麟先生、刘万森先生三位。兹先将林意强、温麟口授宾白、曲文等记录整理如下:
(﹝出队子﹞,仙姬与随从上场。﹝出队子﹞,董永与四旗军上场。仙姬、董永相遇)
董永:(白)来到这里,五色云断盖住,莫非我妻到来?仙姬:(白)然也。
董永:(白)既然我妻到来,何不拨开云端相会。仙姬:(白)拨开云端相见。
董永:(摆四门,唱新水令)腾腾只会在今朝。离金鞍,躬身来拜倒,原来是仙姬来到此。从(重)相会在今朝,歇宿逍遥,从别后伤怀抱。(董永下马,击空锣)
仙姬:(唱江儿水)今日蒙因(恩)从(宠),皆因孝义高,槐荫相会缘会(非)笑(小)。临别时,见君家尘埃哭倒,喜津津云霄吟笑。有言相告,产下麟儿,送与我君家怀抱。(董永上前接下麟儿)
董永:(击空锣,抱子做端详、抚摩,唱雁儿落)见这儿,不由人多欢笑,是我家百年后宗嗣靠。见这儿一貌俏,见这儿一貌多娇,见这儿啼啼哭哭,不由人多烦恼。(击空锣、剔鼻垢)呀,惜仙姬容哀告,别后,你去后我随(谁)来,你去后我谁来怀抱。(奏“笛套”连吹鼓,董永、仙姬把“麟儿”送至台下)(按:括号内为笔者校正文字)
林意强生于1918年,曾师从著名艺人张细抱、陈宝寿学武生行,扮演过“送子生”董永,《送子》是张细抱传授给他的。温麟生于1928年,是张细抱哲嗣,曾在旧正字班当过旗军头(乌军),也演过董永。据温麟回忆,这套唱腔是著名艺人郑乃二(正生行)和他父亲共同传授的,是很“真本”的。由于师出同门,故林、温两位所传更为一致。不过,“原来是仙姬来到此”一句是温麟没有的,还有部分音讹文字,已由笔者校出。另刘万森所传的是:
董永:(白)来到这里,五色祥云盖住,莫非仙姬驾到?仙姬:(白)然也。
董永:(白)既然仙姬驾到,何不拨开云端相会。仙姬:(白)收了云端相见。
董永:(白)好个相见。(唱﹝新水令﹞)云端上,仙姬驾到。金鞍上,躬身拜倒。从别后到今朝,离别伤怀,从别后相怀念。
仙姬:(唱﹝江儿水﹞)当日感君情,皆因行孝道,槐荫相会结姻缘。临别时,见君家尘埃哭倒,急煎煎云端泪淋。一言相告,产下麟儿,送与我君家怀抱。
仙姬:(唱﹝雁儿落﹞)是我家百年后宗嗣靠,见娇儿一貌俏,见娇儿一貌多娇,见娇儿啼啼笑笑,不由人心喜欢。呀,忆仙姬临别哀言告,我去后有谁人,我去后有谁人相怀念。
刘万森出生于1931年,曾在旧正字戏班当过旗军头(红军),《送子》的唱腔是他在正字戏五福班时,艺人文全传授给他的。以上﹝雁儿落﹞比林、温的少了一句“见这儿,不由人多欢笑”,也没有“却原来是仙姬来到此”。一些应该押运之处并不合韵,如“相怀念”、“心喜欢”。这说明其中还是有遗漏和讹传之处。
《送子》原伴奏唱腔的牌子保留了下来,以大唢呐“上字调”(1=bB)吹奏。曲牌依次有﹝出队子﹞(﹝队子﹞)、﹝出队子﹞、﹝新水令﹞、﹝江儿水﹞、﹝雁儿落﹞、﹝园林好﹞、﹝沽美酒﹞、﹝清江引﹞ 、“笛套”(如﹝福建头﹞)连﹝吹鼓﹞。其中﹝新水令﹞至﹝清江引﹞属于南北合套﹝新水令﹞套。曲牌依次是﹝新水令﹞、﹝步步娇﹞、﹝折桂令﹞、﹝江儿水﹞、﹝雁儿落﹞、﹝侥侥令﹞、﹝收江南﹞、﹝沽美酒﹞、﹝清江引﹞、﹝尾声﹞。此套在早期南戏《幽闺记》第四出已用上,到明嘉靖以后则大为盛行[5],今多个高腔剧种仍保留此套。这个套曲在正字戏中称为“十三腔”,整套为“一堂”。曲牌既有全部用上的,也有部分用上的,还可在﹝尾声﹞前加入﹝红绣鞋﹞,曲牌连缀次序不变。这一套总体风格清新优美、悠扬开阔,不管是唱腔还是吹打牌子运用都十分广泛,艺人有“吹不尽十三腔,打不完走沙场”的说法(“走沙场”即﹝粉蝶儿﹞套)。《送子》中﹝江儿水﹞、﹝雁儿落﹞连奏(称为“送子歌”),﹝园林好﹞与﹝沽美酒﹞连奏。在普通的“扮仙”戏中,﹝新水令﹞、﹝园林好﹞、﹝沽美酒﹞、﹝清江引﹞可被省去,﹝出队子﹞ 也只奏一次,身段动作也随之大为减少。比较隆重的“大锣鼓仙”才用上全套牌子,身段动作也随之增加。海陆丰的吹打乐班在台下演奏《送子》牌子时,为迎合人们“求子”的愿望,还要在奏完笛套之后加奏﹝园林好﹞(舞台上产子场面多奏此曲),末尾唢呐模仿婴儿啼哭,以给主人家一个好兆头。音像资料方面有多种,比较可靠的是1985年海丰新丰正字戏剧团《送子》全套牌子录音。其中鼓头刘彩、大鼓陈春淮、大唢呐陈金发和黄育,都是公认的名师,水平极高且严谨准确。另还有海丰沙港老班正字戏剧团演出的《大仙庆寿之仙姬送子》VCD,《送子》牌子未用全套[6]
在唱腔旋律、板拍方面,林、温、刘所传基本一致,与1985年录音也很贴近。但也略有不同,如只由林意强传唱的“原来是仙姬来到此”一句,旋律与1985年录音也吻合。行腔方面则以温麟比较流畅,旋律、板拍也清晰;但仍夹杂着一些方言,如“孝”唱作﹝hau﹞(正音作﹝hiau﹞),送”作﹝sang (正音作﹝song﹞),“别”作﹝piak( 正音作pi?)。今将﹝江儿水﹞整理记谱如下:
江儿水
1=D
仙姬(旦)唱            温麟传唱  郑守治记谱

   今日
蒙 恩 宠,皆因


高,
槐荫

会 缘


小。
临别 时,
见君家 尘 埃
哭 倒,
喜 津津 云




笑。 有言

告,
产 下 麟
儿,

与我 君家
怀
抱。


这段唱腔和纯唢呐牌子(1985年录音)之间有一些细节上的差异。这是因歌唱润腔和唢呐加花的分歧而产生的。正字戏的十三腔,每支的基本句数和每句字数、板拍和对应旋律结构都是相对稳定的,上仍遵循南北曲格律。特别是后期使用的单纯吹打乐牌子,板拍和对应旋律的结构以及运用程式更是固定。当然,同一曲牌在实际运用时也会产生一定的灵活变化。如果把那些曲文格式、旋律、板拍相对完整、固定的曲牌叫做“正体曲牌”,那么其他变化了的曲牌可叫做“变体曲牌”。“变体曲牌”明显具有“正体曲牌”的特征,但在曲文、乐句上有所增删或重新组合。如﹝江儿水﹞属南曲,共8句,句格是5(可用韵),3(用韵)。7(用韵),7(用韵),7(用韵)。6(用韵),4(可用韵),6(用韵)[7]。《绿袍记掷钗》的一支﹝江儿水﹞[8]。:不仅文字上完全符合南曲格律,在旋律、板拍也和一般运用的相同(五声羽调式,28板)。《掷钗》的﹝江儿水﹞可以视为正体曲牌。以上《送子》﹝江儿水﹞在文字上与原格律相符。旋律方面只有第811小节、第1823小节才属正体﹝江儿水﹞的乐句,全曲也只有23板。再经仔细辨认,发现第14小节,第912小节犯入了﹝雁儿落﹞的乐句。所以这里的﹝江儿水﹞是一个变体曲牌。此外,《送子》的﹝清江引﹞属正体,﹝新水令﹞、﹝园林好﹞末尾少一句,﹝雁儿落﹞尾句犯入了﹝收江南﹞乐句,﹝沽美酒﹞为正体的中段,都属变体曲牌。
潮剧《送子》方面,在后期的演出中也只以唢呐吹奏牌子而删略了唱腔,也未见完整的剧本。现存《潮剧音乐资料汇编》(六)所收录的《五福连》套曲锣鼓总谱,由林锦和传谱,陈家忠记谱,陈华、林炳和校正[9]。内含《仙姬送子》一套,包括锣鼓、曲谱、道白,是一种完整可靠的总谱(以下简称“林谱”)。 林谱所录的几句对白是:
董永:前面来的,岂是仙姬我妻?仙姬:然也。
董永:既是仙姬我妻,何不拨开云雾相见。仙姬:收了云雾。众:呵。
这段对白和正字戏的基本相同,只是个别文字有小差异,如“云端”与“云雾”。
林谱所录曲牌有﹝双套队子﹞(﹝队子﹞连续奏两次)、﹝新水令﹞、﹝江儿水﹞、﹝雁儿落﹞、﹝清江引﹞、﹝尾声﹞。和正字戏相比,潮剧删略了﹝沽美酒﹞、﹝园林好﹞而保留了﹝尾声﹞,其他曲牌的基本旋律与正字戏相同。如 ﹝江儿水﹞的旋律是:
江儿水
这支﹝江儿水﹞和正字戏的在骨干旋律(特别是正板处的乐音)、基本板拍上是相同的。都是羽调式,以6起头、6结束。只是结尾处潮剧与正字戏旋律有差异,且扩展了一板。某些地方的演奏手法不同,潮剧加花的地方比较多。而正字戏方面则因依字行腔的需要也有许多装饰音,在曲谱中未能详细标出。如果把潮剧曲谱套上正字戏﹝江儿水﹞曲文演唱,也是十分吻合的,只有个别地方会出现倒字。潮剧﹝雁儿落﹞旋律套上正字戏﹝雁儿落﹞曲文,也同样吻合。
在板式上,﹝新水令﹞为散板、﹝江儿水﹞和﹝雁儿落﹞前段为二板(2/4),﹝队子﹞、﹝雁儿落﹞后段、﹝清江引﹞和﹝尾声﹞为三板(1/4)。而正字戏除了﹝新水令﹞为散板外,其余都是二板。外一种重要的曲谱是《潮州大锣鼓》收录《十仙庆寿》中的《仙姬送子》总谱。此谱比林谱少了﹝尾声﹞,在﹝清江引﹞后接﹝朝天子﹞、﹝吹鼓﹞[10]
潮剧《送子》的音像资料方面也有多种,其中比较珍贵的是民国年间两种童伶录音旧唱片,潮汕历史文化研究中心收藏。其一为歌林唱片,潮音新荣和兴班演出《八仙庆寿》(含《仙姑送子》);其二是高亭唱片,中一枝香班演出《仙姑送子》。两种唱片中的云雾均念作﹝hung22
bu35
﹞,在调值上和潮州方音有分歧,而与正音读法一样。而后期的演出中多被念作﹝hung22 bu22﹞,则和潮州方音相同。如歌林唱片中的一段:
董永:前面□□□,莫非仙姬的妻?仙姬:是也。
“是也”念为﹝∫ι 35 ge21﹞,与正音读法相同。该剧当时演出时,虽念白已改为潮音,但少数还保留着正音的痕迹,即所谓的“官潮杂陈”。可以推测,在更早的演出中应该还是如萧遥天所说的,是用“戏棚官话”(正音)唱念的。在出场人物和身段动作安排方面,潮剧和正字戏也是没有什么差别:
﹝队子﹞,董永、四龙套持凉伞随从上场,仙姬与随从上场,相遇、对白。﹝新水令﹞,董永摆四门。﹝江儿水﹞,董永上前接下麟儿,董永抱子做端详、抚摩、剔鼻垢。[11]
在实际演出中,董永、仙姬还要把“太子爷”送至台下。总之,正字戏、潮剧《送子》在对白、音乐和身段动作上是统一的。这就证明了萧遥天等所说的,潮剧《送子》渊源于正字戏。尽管分化的年代已十分久远,但仍在形态仍未产生大的差异,实属罕见。不过,潮剧方面的重要变化在于逐步进行的“易语而歌”。民国年间的演出尚能保留少数正音,而现在念白已全部改为方言。另外,白字戏长期与正字戏同台演出,自然也演正字戏的《送子》。至于曲文方面,至尽已鲜为人所知。幸亏几个正字戏老艺人尚能回忆部分曲文。毫无疑问,这三支曲文原也为潮剧《送子》所用的。正是这几支残存的曲文,成为我们考索正字戏《送子》来源的最重要依据。
正字戏《仙姬送子》的来源
在地方戏中,粤剧《天姬大送子》[12]、川剧《槐荫记送子》[13]、闽南四平戏(以下称“四平戏”)的《槐荫送子》[14]与正字戏《仙姬送子》同样使用南北合套 ﹝新水令﹞ 套曲,曲文之间多有雷同或相近。这几个本子肯定有一个共同的古本源头。不妨把这个源头古本和由此衍变的几个地方戏本子叫做”﹝新水令﹞本”。下面是几个剧种曲牌的使用情况:
粤剧:﹝麟儿降﹞(﹝出队子﹞)、﹝出队子﹞、﹝新水令﹞、﹝步步娇﹞、﹝折桂令﹞、﹝江儿水﹞、﹝雁儿乐﹞、﹝侥侥令﹞、﹝下江南﹞、﹝园林好﹞、﹝沽美酒﹞、﹝清江引﹞、﹝尾声﹞
川剧:﹝出队子﹞、﹝出队子﹞(其二)、﹝青水令﹞、﹝步步娇﹞ 、﹝折桂令﹞、﹝江儿水﹞ 、﹝雁儿落﹞ 、﹝侥侥令﹞、﹝园柳青﹞、﹝沽美酒﹞、﹝尾煞﹞
四平戏:﹝出坠子﹞(两次)、﹝新水令﹞、﹝江儿水﹞、﹝清江引﹞
以上除了两支﹝出队子﹞外,﹝新水令﹞套都用“萧豪”韵。粤剧用上﹝新水令﹞全套,而川剧只少了一支﹝清江引﹞。某些曲牌名有异,但明显是文字的讹传,如 ﹝收江南﹞粤剧作﹝下江南﹞,﹝新水令﹞川剧作﹝青水令﹞,﹝园林好﹞川剧作﹝园柳青﹞。从川剧、粤剧中使用完整牌套的情况来看,正字戏原用唱腔为二支﹝出队子﹞和完整的﹝新水令﹞套曲,但后来只唱﹝出队子﹞、﹝新水令﹞、﹝江儿水﹞、﹝雁儿落﹞、﹝园林好﹞、﹝沽美酒﹞、﹝清江引﹞几支,接着就只剩下﹝新水令﹞、﹝江儿水﹞、﹝雁儿落﹞。直至1950年代至改革开放,扮仙戏被禁绝而传承中断,以至后来在演出中全部唱腔被丢掉了。又从早期录音可知,潮剧《送子》唱腔则早在民国年间失传。
从总体面貌上看,粤剧、川剧、四平戏的曲牌连缀顺序、单个曲牌的结构、具体的曲文内容,是很接近的。而从单支曲牌上看,﹝出队子﹞、﹝新水令﹞二支的句格、词句最为接近的,只是个别的有差异。其他曲牌中相近或相同的单个曲句,往往在甲剧种属于A曲牌,而在乙剧种中则属B曲牌。如四平戏 ﹝江儿水﹞的曲文实际对应地包含粤剧﹝江儿水﹞ 、﹝沽美酒﹞、﹝清江引﹞三支曲牌的曲文,而﹝清江引﹞则是粤剧的﹝尾声﹞。川剧﹝园柳青﹞曲文对应包含粤剧的﹝沽美酒﹞、﹝清江引﹞ 二支。具体曲句内部字眼大多相同或相近,但也有明显的差别。如粤剧﹝清江引﹞“贤良忠孝人间少”,四平戏﹝清江引﹞作“延年,忠孝人间少”,川剧未见。川剧﹝尾煞﹞的一句“今朝别却红尘道,休管人间闲花草,富贵荣华知多少”,粤剧﹝尾声﹞作“别却凡尘道,直上玉虚宫,游遍蓬莱岛”。四平戏﹝清江引﹞作“被却凡尘道,直上玉霄宫,游遍蓬莱岛”,实际也属﹝尾声﹞一类。
一般认为,《送子》出自明传奇《织锦记》。现存明戏曲选本《徽池雅调》有一出《仙姬天街重会》,也演仙姬送子故事,使用的曲牌有 ﹝金钱花﹞、﹝降黄龙﹞、﹝村里迓鼓﹞、﹝余文﹞[15]。这应该出自《织锦记》的另一个版本。不妨把《仙姬天街重会》叫做“徽池本”,以区别于“﹝新水令﹞本”。从直观上来看“﹝新水令﹞本”和“徽池本”的形态是迥异的,但若仔细比较,仍可发现它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徽池本也用“萧豪”韵。一些词句与﹝新水令﹞本也相当接近,如“别时曾道,得产麟儿,送来与君怀抱”,“延年,至孝人间少。”又如徽池本的“撇却尘凡道,不管人间闲花与草”,唯与川剧最为接近,但这仅是个特例。
经初步比较,正字戏遗存的﹝新水令﹞、﹝江儿水﹞、﹝雁儿落﹞都与粤剧、川剧、四平戏三支曲牌结构相近,在文字则大同小异。下面是具体的比较分析。首先看﹝新水令﹞:
粤剧:新水令俺只见腾腾紫雾下青宵,忙下马躬身拜倒,原来是仙姬来到此,相会在今朝,方自逍遥,自从别后常悲嚎。
川剧:青水令腾腾紫雾绕金桥,下雕鞍躬身拜倒。仙姬妻来到此,相逢在今朝。快乐逍遥,快乐逍遥。从别后伤怀抱,从别后伤怀抱。
四平戏:新水令腾腾愿紫雾罩云端,离全鞍躬身拜倒。愿来仙姬来到此,相会在今朝。万自逍遥,从别后相怀抱。
﹝新水令﹞属北曲,有6句,句格是7(用韵),7(用韵)。55(用韵)。45(用韵)。以上三支和正字戏的一支,都基本上符合格律,文字上只有个别字眼有所区别。如某些地方加了衬字,如粤剧的“俺只见”;某些地方重句,如川剧的“快乐逍遥”;某些出现衍文和讹误,如四平戏“腾腾愿”之“愿”、“全鞍”等。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并未影响四支曲牌在句数、每句字数、用韵等的统一性。对照其他三支,可知正字戏曲文以林、温的比较通畅无讹;可以确认正字戏﹝新水令﹞为6句,林意强所传“原来是仙姬来到此”是原有的。“只会”应是“紫雾”的音讹,其他三支都作“紫雾”。其次看﹝江儿水﹞:
粤剧:折桂令……今日蒙恩宠爱,皆因孝义高,槐荫相会缘非小。江儿水见君家尘埃中哭倒,急阵阵,拨雾登云去,别时曾有言道,幸喜产下麟儿,送回君家你怀抱。
川剧:江儿水只为君行孝,蒙恩下九霄。槐荫相逢缘分小,百日夫妻岂忍抛?天宫降下麒麟儿,送他下清霄。见君家身登荣耀、泪湿锦袍,麟儿送与君怀抱,麟儿送与君怀抱。
四平戏:江儿水(的)今日望恩龙,皆恩孝义高。槐阴一别相怀抱,临别时,见君家尘埃哀哭倒,急残(工)一貌娇。道别时,曾道生下婴(工)儿,直送到伊家怀抱。
据上文所示﹝江儿水﹞句格,粤剧﹝折桂令﹞末尾三句应也原属﹝江儿水﹞曲牌,相应的曲句也是其他三支所有的。这3句与后面的5句刚好能凑成8句。川剧除末尾一个重句外,也是8句。四平戏与正字戏除了“临别时”可视为衬字外,也是8句。但四平戏的“急残(工)一貌娇”显然是传抄中的讹误,此句原应接近正字戏的“急煎煎云端泪淋”。 而“一貌娇”应属﹝雁儿落﹞文字,此曲也仅残留此三字。在字格方面,除了某些衬字外,总的都与原曲律符合,用韵的位置也比较一致,曲牌结构仍是统一的。但川剧的文字面貌与其他三支的差别较大。对照粤剧、四平戏,对正字戏中的“因”、“从”等校正为“恩”、“宠”等是比较准确的。刘万森所传的“急煎煎云端泪淋”也应比“喜津津云霄吟笑”更接近原本且符合文意。最后看﹝雁儿落﹞:
粤剧雁儿乐见此子,不由人多欢笑,是吾家百代后宗枝靠。见此子眉清目秀,见此子一貌飘飘,怎奈他啼啼哭哭,不由人烦烦恼恼。悲嚎,望仙姬容哀告听道,只恐怕你去后谁襁抱,你去后谁襁抱?
川剧雁儿落见此子,不由人多欢笑,使吾门宗支有靠。只见他哭啼啼泪嚎啕,休撒痴也莫娇。孺子离娘痛伤怀抱,好似带箭林中鸟。我这的心酸痛,他那的哭声高。心焦,还须要哺育耐烦殷勤教,也不枉仙姬怀抱,也不枉仙姬怀抱。
﹝雁儿落﹞原为小令,共4句,后一般接﹝得胜令﹞而成﹝雁儿落带得胜令﹞,凑成12句。句格是:﹝雁儿落﹞ 5(用韵),5(用韵)。55(用韵)。﹝得胜令﹞ 5(用韵),5(用韵)。55(用韵)。2(用韵),5(用韵);2(用韵),5(用韵)。以上三支﹝雁儿落﹞曲句皆少于12句,但从规模来看,原来应是﹝雁儿落带得胜令﹞。前段曲句与曲牌句格比较符合,如每句起首加三衬字,后段则与曲牌句格有异。曲文内容结构总体上一致。较之其他二支,川剧起首二句之后的曲文内容有一定的变化。“见此子”与“见这儿”、“宗嗣靠”与“宗枝靠”则是词句近似、文意相通。此外,正字戏与粤剧的二支更为接近。正字戏多了一句“别后”,其他曲句大多能与粤剧一一对应。
剧本流传过程中,相对与曲文来说,宾白由于不受格律的限制而往往变化较大。但正字戏的中董永仙姬相遇问答几句宾白仍与川剧、四平戏相近:
川剧:董永:莫非仙姬到了?七仙姬:然也。董永:何不按下云头,夫妻相会?
七仙姬:(白)矮神,按下云头。
四平戏:生:(白)云端之上,莫非是仙姬?旦:(白)何不拨开云雾与下官相会?
旦:(白)收了云雾。
四平戏的更与正字戏、潮剧接近。而粤剧的相应几句则大不一样:
杀手裙:(白)启爷,马不前。董永:(白)吾奉圣旨游街道,何方瑞气挡马前?仙姬:(白)槐荫树下曾有约,特送麟儿来此间。董永:(白)哦,原来是仙姬之言。
粤剧的与众不同,可以视为是对古本原本的改动。正字戏、川剧、四平戏的几句宾白在内容结构的统一性,自然也应视为古本原貌的延续。
以上通过对正字戏﹝新水令﹞、﹝江儿水﹞、﹝雁儿落﹞与其他三个剧种同名曲牌的比照、辨析,发现相应曲牌在格律上仍与南北曲格律很是符合,保留了原格律的基本框架,在词句文字、文意多有雷同,或相近中有部分差异。正是这种曲牌面貌上的“同中有异”,使我们确信原本 “﹝新水令﹞套曲”的存在,四个剧种的“﹝新水令﹞套”是在同一“﹝新水令﹞套”基础上逐渐演变而产生差异的。由此变化了的曲牌在一定程度上仍反映了原本曲牌的面貌。因此正字戏的三支曲牌也应与原本至为接近。另从粤剧组套的完整性,曲文与正字戏更相近的情况来看,正字戏的﹝出队子﹞二支和﹝园林好﹞、﹝沽美酒﹞、﹝清江引﹞三支的曲文应该大体即是粤剧对应三支的文字,当然也基本仍为古本原文。这样,无论从曲文还是宾白上来看,正字戏《送子》的剧本较直接的承袭自“﹝新水令﹞套”古本,在很大程度上也保留古本原貌。此原貌不仅体现在直观的文字上,更重要的是体现在曲文、宾白的本质形态上。
结语
潮剧不仅继承了正字戏的高腔剧目和唱腔,也搬演了正字戏的一些唱牌子的剧目。这些唱牌子的剧目除了《仙姬送子》,还有《十仙庆寿》、《六国封相》等。另外,潮剧还广泛吸收正字戏牌子作为吹打乐,主要用于演出中渲染气氛、配合剧情和动作等。在应用程式上也和正字戏大致一样。成套的牌子多在潮州大锣鼓中演奏。现存正字戏的唱腔、吹打牌子,潮剧牌子、潮州大锣鼓牌子以及闽南的四平锣鼓牌子(原为四平戏牌子)旋律、板拍大同小异,是一个整体同一性很强的南北曲系统[16]。这些牌子原是正字戏、四平戏剧目中的唱腔曲牌,在历史流传过程中有至为密切的关系。因此对这个系统的牌子的深入研究,将有助于我们对闽、粤剧种、声腔传承、分化的进一步深刻认识。
此外,﹝新水令﹞本《送子》在地方戏的遗存提示我们,古本戏曲与晚近地方戏的连续传承关系不可割裂。古本中已完全迷失的很多剧目、剧本,在地方戏中仍有较多遗存。通过地方戏剧本的收集、归纳、分析,仍可探求古本原本形态,考镜其源流。这点,学者徐宏图的研究为我们做了非常重要的示范[17]。以往笔者在考证正字戏剧本源流和形态时,多参照现存古本进行比较分析,这有一定的局限性。在这篇文章里,笔者在搜集活态口述资料基础上,主要在横向上参照地方戏有关剧本,来探求正字戏的源流和形态,是一种有意义的突破。

[1]林淳均:《潮剧开台吉祥戏<五福连>摭谈》,载《汕头日报》1993125

[2]饶宗颐总纂:《潮州志戏剧音乐志》,潮州市地方志办公室编印,2005年,第3566~3568页。

[3]张伯杰:《潮剧源流及历史沿革》,汕头《市艺术研究室》编:《潮剧研究—潮剧五十年文论选》,中国戏剧出版社,1999年,第16~17页。

[4]李国平:《南戏与潮剧》,汕头市艺术研究室编:《潮剧研究—潮剧五十年文论选》,中国戏剧出版社,1999年,第42页。

[5] 关此套曲的相关研究情况见刘晓静:《“南北曲”、明清小曲和聊斋俚曲—从聊斋俚曲“南北合套”曲的唱腔说起》,《文艺研究》,2005年,第3期。 

[6] 海丰沙港老班正字戏剧团演出:《大仙庆寿之仙姬送子》,北京电视艺术中心音像出版社,ISRC.CN-C07-02-0002-0/V.JB

[7]本文所引南北曲曲律均参照齐森华等编:《中国曲学大辞典》,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728~809页。

[8] 据海丰永丰正字剧团录音《投钗》,4-3279甲,中国唱片厂出品,1959年。

[9] 中国戏剧家协会广州分会等编印:《潮剧音乐资料汇编》(六),油印本,1964年,第30~37页。

[10] 陈天国、苏巧筝、陈镇锡编:《潮州大锣鼓》,人民音乐出版社,1987年,第326~321页。

[11] 广东潮剧一团演出:《十仙庆寿》,福建音像出版社,ISRC.CN-E17-97-343-001/A.J6

[12] 何锦泉整理:《天姬大送子》,《南国红豆》,1994年,第2期。第56~64页。

[13]川剧传统剧本汇编编辑室编:《川剧传统剧本汇编》(第29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63年,第4648页。

[14]吴定芳:《得<天官赐福>曲本话四平》,《求实》第20期,《中国戏曲志福建卷》编辑部,1985,76~77页。

[15]王秋桂主编:《徽池雅调》,《善本戏曲丛刊》,台湾学生书局,1984年,第180~185页。

[16] 有关四平戏牌子、四平锣鼓与正字戏牌子关系的研究见郑守治:《闽南四平戏艺术遗产状况—兼与海陆丰正字戏比较》,《中国四平腔研究论文集》,中国戏剧出版社,2006年,第246~269页。

[17] 相关论文有徐宏图:《高则诚<闵子骞单衣记>遗存考》,《戏曲研究》,2005年,第179~192页。《从南戏<太平春>到四平腔<虹桥渡>》,《中国四平腔研究论文集》,中国戏剧出版社,2006年,第246~46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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