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采访“小彩舞”

东施

当年采访“小彩舞”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秦来来

采访骆玉笙实在是件开心的事。老人家爽朗、健谈而且幽默，还说不定什么时候来上一句地道的上海话，叫你忍俊不禁。
记得那是1987年的9月份，在首届中国艺术节的开幕式上，74岁的京韵大鼓名家小彩舞（骆玉笙），精神矍铄地登上舞台，“千里刀光影，仇恨满胸膛”……一曲电视连续剧《四世同堂》主题曲，引得全场轰鸣，喝彩声、鼓掌声简直要把剧场的顶棚掀掉。
在方荣翔老师的帮助下，我与骆（玉笙）老通上了电话，表达了要采访她的意思。谁知她当头给我一个“棒喝”——“采访？你给多少钱？”我一下子转不过神来，不知如何作答，她见我没有回音，又说：“您看，外国电影当中，记者要采访，都要给钱的。”我赶紧辩解说：“骆老，那是外国，我们中国可没有这个规定。”也许是我的紧张、无奈打动了她，她不忍让我为难，电话那头的她爽朗地笑出了声：“我是跟您闹着玩的。”老人的“天真”、充满的童趣，打消了我心头的不安。
见了面，老人又给我一个“下马威”：“我到上海，住在饭店里，听到滑稽戏里学我的《四世同堂》，拿上海闲话来讲，是唱得‘一塌糊涂’。”说起《四世同堂》，我就问：怎么这次艺术节上，您报的名字是“小彩舞”而不是“骆玉笙”？骆老笑了笑说，三中全会以后，我终于能够登台演唱，没敢用“小彩舞”这个艺名，用了骆玉笙这个本名。谁知这样一来，我收到四面八方很多听众来信，“请问，您是小彩舞的什么人？是徒弟，还是亲戚？怎么跟小彩舞唱得一模一样？”所以组委会安排我节目的时候，征得我的同意，还是报名“小彩舞”。
她对传统艺术要保持原汁原味，态度十分坚定。在参加《四世同堂》主题曲录音时，她再三强调，要我唱可以，唯一条件就是乐队中不要用电子琴、架子鼓；我要用三弦、胡琴、板，我唱的是京韵大鼓！
然而，骆老也不是老顽固。她到了录音棚，一看来了四十几个人的乐队，从来没有碰到过。怎么办呢？骆老很感谢雷振邦、雷蕾父女俩，他们的作曲，就是根据京韵大鼓来搞的。雷振邦喜欢并且懂得京韵大鼓，骆老在长春演出时，他们父女俩不仅到剧场听演出，还把骆老唱的《击鼓骂曹》录音录下来，根据骆老演唱的特点才作的曲，因此京味特别浓，很受骆老的喜欢。所以，骆老说，我要经受考验，不能保守。咱这是赶时代，不是赶时髦；时髦不是艺术。他们要我演唱的是电视剧的主题曲，不是京韵大鼓，所以要符合他们的规矩。不过，除了四十几个人的乐队，在骆老的身边，是扬琴、二胡、笙三个人的小乐队。
正式录音那天，骆老拄着拐杖，挺直腰板站上了一个小方台。当骆老唱到“月圆之夜人不归”时，觉得腔太直，不仅唱起来不舒服，而且同“亲人盼归却不归”的抒情气氛不相吻合，骆老提出要改。在现场的雷蕾请骆老按自己的想法唱一下，骆老不假思索，张口就来。雷蕾一听，击节称好，说，就按骆老唱的来。经过先后四遍，李志公指挥终于放下了指挥棒，只见乐队四十几个人全体站起来向骆老鼓掌，拉大提琴的无法鼓掌，就用那个弓敲琴，表示祝贺。正在骆老纳闷的时候，录音室的门打开了，导演林汝为走了进来。骆老看着打开的录音室的门和林汝为导演，打趣地问，你们起身鼓掌，是不是哪位领导来了？林导高兴地对骆老说：没有哪位领导来，大伙是给您鼓掌！
《四世同堂》在全国一播，老太太再一次出了大名了。她无论走到哪儿，商店、饭馆……大伙都会对她善意地开玩笑说，“嗨，‘四世同堂’来了。”“瞧瞧，日本有‘姿三四郎’，中国有‘四世同堂’；临到老了，倒改成日本名了。”老太太还没忘幽上一默。
说到《四世同堂》主题曲的成功，骆老语重心长地说，中国曲艺跟戏曲一样，唱起来主要讲究韵味、感情、咬字这三样，缺一不可。老舍先生的本子实在写得好，他对曲艺是内行；雷振邦的曲子谱得好，知道什么是京韵大鼓；我呢，感情上有很大提高。我亲自经历了“七·七”事变，看到了日本侵略军屠杀、欺压中国平民的罪行。林导特地让我看了《四世同堂》中小文夫妇让日本鬼子打死的那一段，给我留下特深的印象。所以唱起来，我的感情特别真切、充沛，一气呵成。这是真正能吸引观众的地方。
谈话结束，老太太亲笔在我的采访本上一笔一画地留下了她的住址、电话号码。“欢迎您到天津来，上我家，我请您喝茶；不过您放心，我不收费！”说完，老太太笑了起来。那爽朗的笑声、那亲切的容貌，至今还清晰地印刻在我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