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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叔岩艺事散记(朱云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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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22 07:38: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在与义父阎世祥、师傅杨宝森以及杨宝忠的交往过程中,听到了不少有关余叔岩的一些艺事,也接触到当年与余先生交往的一些友人,如孙养农、莫敬一和樊棣生等人,真是有幸。现在我年已七十有七,视力已坏,仅能凭记忆口述,愿把这些记忆写出来,供读者参考。

    打炮戏

    余叔岩在北京搭双庆社和自己组班同庆社挑大梁时,头一天打炮戏总是贴演《定军山》。戏报上横排“定军山”三个大字,下面写着“一战成功准代斩渊”。这主要是为了图个吉利,希望演出成功之意。黄忠是靠把老生应工,扎靠但不系靠头,看余先生的戏照便知。《定军山》和《镇潭州》等靠把老生戏都不系靠头,以区别于武生。南派老生扎靠时是系靠头的,而余先生和一些北派老生都不系靠头。但现在舞台上扎靠时好像都系靠头了。
    余先生演黄忠,在上场时,帘内应一声“来也”,从下场门上。为什么要从下场门上,因为以前舞台上的“守旧”(相当于现今的底幕),两边挂有两个门帘,右边是“出将”(上场门),左边是“入相”(下场门),正中挂着一个图案。每个戏班都有自己的图案,如梅兰芳绣的是梅花;周信芳绣的是麒麟,两旁门帘绣的是两个小麒麟;马连良则绣的是春秋战国时的马车(即古代的战车)。上场门又称“白虎门”,下场门又称“青龙门”,也就是道教所谓的“左青龙、右白虎”。余先生演的黄忠从青龙门上是为了图个吉利,避开不吉利的“白虎门”。再者后来严颜从上场门上,站在小边,黄忠正好在大边,两人见面一拱手,演来很自然,也对称协调。

    最后一次演《打棍出箱》

    余叔岩先生在三十年代初由于身体不好,就不再演营业性戏,只是偶而在堂会戏和义务戏中露演一下。1934年湖北水灾赈灾义演,在西珠市口开明戏院(后改成市立戏院)演出。余叔岩演了一出《打棍出箱》。在出箱时要挺“铁板桥”,演员双脚搁在箱子的一端,头搁在另一端,腰一挺使身体挺直,转身三百六十度滚出箱子,俗称“挺铁板桥”,又叫“鲤鱼打挺”。由于余先生有病,腰不行,身子一挺以后撑不住,险些滚不出来。此时他的盔箱师傅阎世祥蹲在箱后面伸手帮了他一把,阎师傅手上有劲,用力一推,也就出来了。我义父说因为余先生腰不好,怕他出错,于是事先就蹲在箱后。事后余先生感谢阎师傅说"多亏了你,不然今天在台上要出丑了。看来今后不能再演这类戏了。"以后余叔岩再也没有演过《打棍出箱》。看到有的文章说是“检场的”在后面推了一把,不是“检场的”,而是盔箱师傅阎世祥先生。
    余氏生前最后一次唱的堂会戏是1937年陪张伯驹演《空城计》,他扮演王平。从这以后就息影舞台了。

    春阳友会

    春阳友会是由樊棣生出资并为发起人之一办起的一个高规格的票友组织。这个票房不仅有聚会清唱,还有彩排。会长是樊棣生,名誉会长是李经畲。参加该会的人员大部分是有名的票友,如王君直、恩禹之、郭仲衡、莫敬一、松介眉、卧云居士等。票房设在浙慈会馆,那里就成了练功、吊嗓、排戏的场所。每逢星期日内部彩排,就成了余叔岩练戏的理想地方。既可以和票友、艺人们切磋技艺,又能登台实践,使他受益不少。那时杭子和、朱家夔也常去。会长樊棣生是一名鼓票,拜过名师,鼓打得好,家有些资财,因为他爱好京剧,所以把钱都花在这上面了,但到了晚年境况不好。余先生知道以后,经常接济他,也是不忘旧友之恩。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余氏的为人,很重义气,念旧恩。因为他当年倒仓困难时,春阳友会给了他帮助,所以他要照顾樊棣生。我记得曾在义父阎世祥家里见到过他一次,虽然已经家境穷困了,但一点没有寒酸气。在他临走时义父赠了他车钱,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讲求总体艺术

    据朱家夔先生讲:余先生演《打侄上坟》(又叫《状元谱》)时,和他配演“安人”的老旦演员叫文亮臣。在演到“上坟”一场时,老夫妻有一段对话。其台词是:
    陈(伯愚):安人!你看这青——
    安(人):青的是松;
    陈:这绿——
    安:绿的是柏。
    陈:松柏长青,
    安:车马来行。(原词)
    余先生认为“松相长青,车马来行”上下句意思毫不相干,于剧情也不贴切,只是为合辙押韵。所以他认为要改。叫老旦改念:“人生几何”!这就与陈伯愚因“老来无子,恐将来百年之后无人祭奉”这种悲伤的心情相契合。因前面和安人的对话中有“只恐来年有你无我”之语,体现出他的悲伤和绝望的心情,故而“人生几何”四个字是十分贴切的。实际上与余氏因自己无子嗣而感伤阶情绪也是不无共鸣的。所以余氏的代表剧目中有“三打”,其中之一就是《打侄上坟》。这件事也说明余叔岩对整出戏的总体艺术也是十分讲究的。

    吊嗓

    朱家夔先生对我说:余三爷吊嗓方法、程序与众不同,不是在清晨或午间,而是在晚间、午夜。一是因生活习惯所致,余三爷白天休息,故晚上练功吊嗓;二是夜阑人静,思想中;三是因余氏的艺友们如张伯驹、魏铁珊、孙养农、樊棣生、莫敬一等顾曲诸家,白天有公务私事,晚间才得空来余宅听唱。他们不仅是听,同时也“择毛挑刺”,与余氏共研字韵和声腔等问题。所以余氏尽管身患痼疾而息影辍演,但余派艺术仍在不断发展提高。
    余先生吊嗓先唱[二黄]后吊[西皮],如《马鞍山》钟元甫唱的[二黄原板](此戏余未曾演过);《洪羊洞》、《捉放宿店》、《沙桥饯别》中的[二黄慢板];以及《伐东吴》、《状元谱》、《摘缨会》等的西皮唱段,均是余叔岩撑开嗓音的必吊唱段。然后,再吊一整出大戏后收功。他非常重视[摇板]、[散板]的唱法,认为这种板式的尺寸(节奏)似乎比较自由,但实际是非常严谨的。唱的、拉的、打的(鼓板)三者必须心气一样,浑然一体。唱[摇板]不能唱得摇晃不稳,唱[散板]不能唱得松散而无尺寸。余氏吊嗓时不仅唱老生,还穿插着吊青衣小嗓和铜锤花脸之宽嗓,使其音域、音区、高低、宽窄、厚薄各音皆有,得心应“喉”。
    余氏晚年息影舞台后,身体愈来愈弱,遂以课徒为主,吊嗓吊得少了。但其吊嗓的方法为以后一些艺人所借鉴学习。我老师杨宝森先生在吊嗓时也是先吊《马鞍山》之[二黄原板],因这段唱词中十三辙的字都能练到,对发声归音都有好处。

    《珠帘寨》

    余氏对《珠帘寨》一剧下过功夫,曾专门向老师谭鑫培请教过。他本人也很喜欢这出戏。在上海贴演此戏时,专门从北京接来鲍吉祥和钱金福为他配演。尤其是一段“昔日有个三大贤”唱得严谨、道劲。后来在高亭公司灌了唱片。由于唱片录音时间的限制,其中[西皮原板]删去了两句。这两句在“张翼德在城楼怒发冲冠”之后,其词为:“你既降了贼曹瞒,有何脸面见桃园”。朱家夔先生为我说了这两句唱腔。由于唱片的流传,大家都跟着学,现在学余派的演员在演唱时都没有这两句。但从唱词的词义完整性来讲,这两句是不能缺少的。因为在“张冀德在城楼怒发冲冠”之后接着就是“耳边厢又听得人呐喊”,表达得有些欠缺,不太顺。现在也没有人再推究,这两句词也就被流失了。故顺便一提。
    余氏的《珠帘寨》很受观众欢迎,是百看不厌的。尤其是《收威》一场很见功夫的。前面的《解宝》一场又是重唱,所以演此戏是很累的。后来余先生身体不好就不大演了。在第三次去上海演出时,上海大亨黄金荣指名要他唱《珠帘寨》,为了这事,两人吵了起来。杭子和先生有一段回忆:“……原说好了只唱三天,头两天过去了,到第三天最后一场,黄金荣指名叫余叔岩唱《珠帘寨》。这出戏要是余叔岩在平常日子也就唱了,赶巧这天余叔岩感觉身体不舒服,嫌累不愿唱。起初是黄金荣派人来跟余说,被余叔岩顶了回去。于是黄金荣亲自出马到旅社找余叔岩,强迫他唱这出戏。余叔岩仍然不答应。黄金荣大耍流氓手段……两人越说越僵,就吵起来了。大伙儿看着都为余叔岩担心。……于是好说歹说亲叔岩总算把这一出唱了。但赌气说从此再也不到上海演戏了。”“ 余叔岩这人生来脾气耿直。他有个外号叫‘两条命'……再惹恼火他会跟你拼命,拧折不弯。他就是这个性格……”(引自杭子和《司鼓生涯》)
    余叔岩倒仓后苦心钻研谭派艺术,跟谭鑫培学戏,艺术大进。1918年春节,总统府堂会,余叔岩露演了名剧《珠帘寨》。其岳父陈德霖配演大皇娘,梅兰芳演二皇娘,钱金福的周德威和王长林的老军。剧中梅兰芳特别加演了一场《二皇娘大战周德威》,使戏更显得热闹了,受到很大的欢迎,好评如潮。这次演出为他的复出打下了基础,以后就加入梅兰芳的喜群社正式演出。与梅兰芳合作的第一出戏《游龙戏凤》,一炮而红,而这出《珠帘寨》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从以上几件事情可以看到余叔岩先生一生对京剧艺术执著严谨、待人宽厚、重义气,为人耿直而不畏权势,堪为梨园行的楷模,他被誉为"三大贤"之一,良有以也。惜命运多舛,天不假年,他高超的艺术未能全部流传下来。更为可惜的是,遇人不淑,其继室姚氏将余氏秘籍付之一炬,令人可叹可痛。我生不逢时,未能受到余先生的亲泽,甚以为憾。但所幸的是能得到义父阎世祥的提携,遂得受教于朱家夔先生和杨宝忠大爷,更进而受到恩师杨宝森先生的亲自教诲,一生受用不尽。往事如烟,但能亲眼见到余、杨艺术广为流传,京剧事业之振兴,我这病残衰老之身亦足可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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