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荣氏家族的上海滩绑票第一大案

东施

1946年4月的上海，乍暖还寒，细雨霏霏，是荡漾着恼人春色的天气。
在沪西恬静幽雅的住宅区高恩路210弄内，有一座爬满常春藤的花园洋房。这便是鼎鼎大名的上海实业巨头、“棉纱面粉大王”荣德生的私宅，也是荣氏财团的心脏。
25日上午9时左右，洋房铁门嘎嘎地打开，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开出。车后座坐着三人：中间一位老者，身着玄色绸长袍，虽满头白发，却神清气爽，全无龙钟老态，自是年过七旬的荣德生，旁边是其儿子荣尔仁和亲信詹荣培。这是老规矩，每天这个时候，荣德生都要到江西路“申新棉纺总公司”去办公。
突然，弄口疾驰来一辆“别克”轿车，前窗上贴着醒目的“特别通行证”，显是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公车。车上跳下二人，拦在荣家轿车前，拔出腰间手枪，对准了车内的荣德生，并亮出一张盖有“京沪卫戍总司令部”大印的“逮捕证”，说：“荣老先生，司令部有公事要你去一趟，跟我们走吧！”
荣家父子面面相觑，目瞪口呆。车是警备司令部的，又有正式的逮捕证，荣德生只得下车，被搀进这辆牌照为“15044”的公车，一溜烟而去。整个过程，不到3分钟。
荣德生被带走后，荣尔仁心里没底，忙打电话到司令部打听，没想到那边却回答说，根本就没派人去逮捕荣德生一事。荣尔仁一听慌了，父亲被绑架了！
直至深夜，毫无消息。荣府上下，灯火通明，人人干着急，乱成了一锅粥。经过慎重讨论，考虑到此事可能有军警介入，背景复杂，荣尔仁决定不报案不声张，一心等候绑匪消息，无论出多少钱都要先赎回父亲。
但消息还是很快传了出去，第二天上海各大报纸纷纷刊出，一时舆论哗然，轰动全国，连蒋介石也被激怒了，严令限期破案。军警当局不敢怠慢，控制邮电，布置内线，电话监听，通过各种渠道严密跟踪。可荣家却坚决不与当局合作，他们只要荣德生平安回来，不在乎破不破案。就这样，军警、绑匪和荣家之间展开了一场三角斗智，更使此案染上了不少神秘色彩。
4月30日，度日如年中的荣家终于等来绑匪的第一个电话：“喂，荣先生吗？如果你肯花点钱，老先生就可以出来了，听清楚，是200万美金！”
“啊！200万——美金，就是60多亿法币啊！”荣尔仁一下子蒙了，“数目太大了，实在拿不出来……”
“那就赶紧去筹，我们没有太多耐心的，记住，别耍花样！”
“我明白我明白，能不能先让我跟父亲……”“不能讲了，这个电话已被包围，改天再联系。”
等电话局监听的警察一阵忙活，查明电话是从江阴路一咖啡馆打出时，匪徒早已远遁。军警干瞪双眼，无计可施。绑匪也虚惊一场，不敢再轻举妄动。
就这样，半个月过去了，在警方死死的跟踪监视下，除了几个仓促的电话，双方根本接不上头。眼见接触渠道全被堵死，绑匪也有点骑虎难下，心急火燎；荣家更是十分恐慌，生怕绑匪失去耐心或被警方查获而“撕票”。不过，最狼狈的还是军警当局，案情毫无进展，新闻媒体又长篇累牍，直指绑匪所用的“15044”公车，一时群情激愤，谣疑四起，淞沪警备司令部成了众矢之的。5月14日，焦头烂额的李及兰司令被迫辞职。蒋介石亲自批准，由上海市警察局长宣铁吾兼任淞沪警备司令，军统大特务毛森任稽查处长，新一轮侦破活动开始了。
2在这起案子纷纷扰扰的背后，有一个人的日子最不好过，这便是浦东一带有名的阔少爷胡志刚。胡志刚三十来岁，典型的浪荡公子，拈花惹草，吃喝嫖赌，祖产已挥霍一空。近一个月来，这要命的“15044”号车牌，就像一座山似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每每心惊肉跳，惶惶不可终日。
这天，他正在家中坐卧不安时，门开了，进来一位妖艳的女人，水蛇腰一扭，嗲声嗲气道：“胡少爷，一个人待着多闷，干吗不过来捧我的场？”
胡志刚眼里“腾”地冒起一股怒火，冲上去一把抓住她：“你们要我做的事我都做了，为什么还不放了我的老婆孩子？”
“你着什么急？等事情一了，自然会放她们回来。”妖艳女人甩开他，声音冷冷的，“七爷有事找你！”
提起七爷，黑道上可谓无人不知，青帮大亨，心狠手辣，据说还跟杜月笙是拜把子的兄弟，浦东区一半以上的烟馆、赌当、妓院都有他的份。两个月前，胡志刚在“翠云楼”认识了这名舞女周冶秋，从此一头栽进了温柔乡，夜夜笙歌，挥金如土。终于，将仅剩的一点家产折腾干净后，他架不住周冶秋的怂恿，借下高利贷到“大快乐”豪赌狂博，不想一夜之间，竟又欠下了上万元的赌债。债主七爷以此为要挟，逼他找一张逮捕证和一部黑牌公车，还绑走他的老婆孩子作人质。胡志刚这才明白，周冶秋和七爷根本就是一伙的，设好了圈套引他钻。还好，他在风月场上有个酒肉朋友叫王公遐，现任警备司令部副官处处长，平素二人臭味相投，称兄道弟，胡志刚没费多少力气，便从王公遐那里借来二物。绑架案发后，“15044”号车被公诸报端，胡王二人如遭雷击，叫苦不迭，这下可被害惨了！王公遐连夜逃去了香港，剩下胡志刚如惊弓之鸟，战战兢兢直到今天。
此刻，七爷正仰靠在太师椅上，微合双眼养神，手中两枚铜胆慢悠悠地搓来搓去。自从杜月笙失势后，他的江湖地位也一落千丈，上海滩已非久待之地，这次他精心筹划了此案，就是想干完这票后便退出江湖，回老家过清静日子。可眼下陷入僵局，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周冶秋带胡志刚来了。胡志刚一脸愤色：“七爷，你好不讲信义，用我借的东西去绑架勒索，还捅出这么大娄子，这分明是摆我一道嘛！”
“事到如今，大伙儿全都是拴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想不被淹死，就得齐心协力！”七爷眯缝着眼，语气不紧不慢，“眼下的形势你也看到了，已谈定50万美金，可就是接不上头。我手下这帮人都有案底，太招人耳目，很难突破警方的监视。我想，要是由一名不太惹眼的局外人出面，事情就好办多了。”七爷微微睁开眼睛，“听说你跟荣家的亲信詹荣培关系不错。”
胡志刚这下听明白了。他权衡再三，最后一咬牙道：“我豁出去了，就陪你们走到底！不过先讲清楚，事成后我要占十万！”
一切商定后，胡志刚便约詹荣培在一咖啡馆见面。说起詹荣培，这一阵子也不轻松，出出进进都有军警跟踪着。这天，他好不容易甩掉身后尾巴，见到了老相识胡志刚。寒暄几句后，胡志刚便装作轻描淡写道：“有个军统的朋友，闹了荣家一下，如今事情闹大，双方又接不上头，实在难以收场。所以，托我摆个肩胛（黑话，中间担保之意），看能不能搭个桥，牵牵线？”
詹荣培一怔：“老兄你真能打通关节？大少爷正为这事发愁呢！好，我马上回去传达。”
消息带回荣府，大家一致同意，十分高兴。一番准备后，5月27日晚，荣家千方百计躲开警方，由詹荣培将50万美金秘密送至胡家。胡志刚先藏好自己那10万，余下的连夜送去给七爷。5月29日晚，被扣押34天之久的荣德生终于回到了家中，荣府顿时愁云尽散，一派欢笑。
无孔不入的新闻记者，也不知从哪里嗅到了气息，尽管荣家守口如瓶，第二天各大报纸还是浓墨重彩地报道了这一消息。对于焦头烂额的军警当局而言，这无异于一记重重的耳光！毛森暴跳如雷，下令继续大范围日夜缉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绑匪给揪出来。
3胡志刚大难不死，反倒白白赚了10万美金，那得意劲就别提了！又重新做回了花花大少，吆五喝六，一掷千金，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说周冶秋——她只是七爷手中的一枚棋子，事后仅分得2000美金。七爷离开上海后，她失去了靠山，便又来巴结讨好胡志刚。胡志刚哪敢再去招惹她？每每冷眼相待，不理不睬，周冶秋暗暗怀恨在心。
这天，翠云楼新来了一位红牌姑娘，胡志刚又跟别人争风吃醋起来。他扬言，有人出价多少，他就出人家的双倍！这其中有个叫何平的年轻人，也是翠云楼的常客，跟周冶秋最熟。尽管他已经出到了1500，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胡志刚以3000美金，得意洋洋地抱走了美人。
“真他妈的嚣张！”何平气得牙根痒痒。一旁的周冶秋撇撇嘴，冷笑道：“一副臭架子而已，还不尽是些见不得光的赃财？哪天蹲大狱、吃枪子还说不定呢……”
“你说什么？”何平一怔。周冶秋自知失言，支吾道：“没……没什么。”
何平“嘿嘿”一笑：“就算是赃财又怎样？荣德生那50万赎金够赃了吧，绑匪如今不也照样逍遥快活，你说是不是？”这下周冶秋更慌乱了，手中酒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转身赶紧走开了。
这下何平顿时起了疑心，想想前些日子周胡二人打得火热，莫非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算算时间，刚好是荣德生出事那阵子，难道……
这何平不是别人，正是毛森的小舅子！毛森新近娶了一位三姨太，便是他的姐姐。他回去把情况一说，毛森大喜，当即便要下令逮捕二人。何平劝道：“眼下证据不足，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不如这样……”对毛森附耳一阵低语。
这天，胡志刚接到电话，是詹荣培约他到一茶馆密谈。他在茶馆等了半天，也没见到詹荣培，却来了一位戴墨镜的年轻人：“詹爷被军警盯着，脱不开身，让我带话给你。他说案子还没了结，你这般招摇自大，迟早会出事。知道吗？警方已经盯上你了！”
“不会吧！”胡志刚大惊，“他们怎么盯上我的？”
“还不是周冶秋那贱货口风不严！詹爷说，要你尽快做掉她，干干净净，一了百了！”
第二天，胡志刚便打电话哄周冶秋出来，将她骗至郊外一荒僻处，正待下手时，不想一帮军警突然从天而降，为首的正是毛森，旁边那戴墨镜的年轻人却是何平。不用说，这全是他的主意，假冒詹荣培设了个套儿给胡志刚钻！
警方当即逮捕了胡周二人，并从胡家搜出赃款8万美金。铁证如山，胡志刚无可抵赖，只好如实招供。警方又顺藤摸瓜，很快揪出七爷一伙，并追回全部赎金。至此，这起震惊全国的绑票案终于告破，8名主犯全部被枪决。
故事却还没有结束。破案之后，荣家只收回了赎金13万，其余则全部落入军警手中。这还不算，警方又几次派人前来，公然索要“破案赏金”。不少权势人物也借此向荣家索取酬金，一些社会?，远远超过了绑匪要求的赎款。荣德生不禁哀叹：“绑匪只要50万，现在破案了，却用去了60万还不够，真不如不破案的好。法之不法，可叹啊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