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汝询交游系列•杜氏家族

踏遍青山

唐汝询交游系列·杜氏家族

朱福生

“上海有黄浦，纡而南，独名杜浦，为杜氏族繁而禅姓于浦也。”黄体仁《杜稚珪先生传》（《四然集》卷六）开首便写了杜氏的居住地，而“杜浦”作为一个以姓氏命名的地名出现，说明杜氏在此地根深蒂固，源远流长。
明人叙述家世，多自明朝开始，明朝之前的历史往往一带而过。叙述杜氏家族史，较为完整的是莫如忠《杜隐君墓志铭》（《崇兰馆集》卷十九）：“杜隐君，讳某，字子灵，别号平梁。其先正献公九世孙英发，仕元，南容教授，归隐海上。而从弟宗原以洪武初中词科，为太常赞礼郎，晋礼科给事中，海上始知有杜氏。曰勉夫者，宗原弟也，实营周浦塘，子孙家焉，顾未亢。自勉夫子禧、禧子清、清子恢竹坡公，世业农。恢子泰汝宁公，独倜傥有心计，志服贾，挟訾客曹鲁间，曹鲁人称长者。用廉贾法，倍取赢焉。归娶徐孺人，生隐君。”
也许是“隐君”一名有扑朔迷离的神秘感，所以莫如忠的文字中也颇多语焉不详之处。但是黄体仁《杜稚珪先生传》一文可供参照比勘：“杜之先，出宋祁公衍，而聚族于斯，则自黄门宗原弟勉夫始。数传而有平梁公松、有浪穹公时登。余王大父缕缕言平梁公侠，家大人得当于浪穹公，言浪穹公亦侠，且博综篆素，为杜武库。平梁公者，稚珪先生祖，浪穹公，则先生父也。先生名献璋，字稚珪。”
《崇祯松江府志》卷三十八人物传记中有“杜隰”，云：“杜隰，字宗原，祁国十一世孙。祖元芳，元德淸簿。父希仲，水军万戸。俱有文名。隰好学持正，非圣贤之书不读，非其人不交。洪武初，中词科，为太常赞礼郞。时麓川平缅未下议，遣使宣谕而难其人，有以隰名闻者，召对称旨，赐袭衣囊，药力士重译为介，以行。至则诘其不庭，卒以其人入贡。上嘉奬，授礼科给事中，以疾辞归。两赐手书存问。卒年三十三。着有《双淸集》、《纪行诗》。弟桓善论时事，亦能诗，有《九峯一叟稿》。”
这样，莫如忠和黄体仁的文章中说到的“宗原”也就有了着落，“宗原”是“杜隰”的字。勉夫即其弟杜恒。杜氏远祖出自宋朝祁国公杜衍。杜隰已是祁国公第十一世孙，如果倒推上去，那么，“父希仲，水军万戸”为祁国公第十世孙、“祖元芳，元德淸簿”为祁国公第九世孙。杜元芳在元朝时任德清县主薄。而莫如忠说“其先正献公九世孙英发，仕元，南容教授，归隐海上。”《嘉庆上海县志》卷十四则说：“杜英发，字俊卿，宋祁国公衍九世孙。仕建宁学正，迁教授，归隐西霞浦上，号西霞道人。”人名倒是对上了，任职也大体相符。只是和黄体仁所说有点差异，但也是在元末任官职。而杜氏落籍上海，则自元末始。
其实莫如忠、黄体仁以及《崇祯松江府志》所述，并没有什么大的矛盾。他们的着重点都是明朝部分，而其中的重要人物不是宗原（即杜隰），而是宗原的弟弟勉夫。莫如忠记云：“自勉夫子禧、禧子清、清子恢竹坡公，世业农。恢子泰汝宁公，独倜傥有心计，志服贾，挟訾客曹鲁间，曹鲁人称长者。用廉贾法，倍取赢焉。归娶徐孺人，生隐君。”根据这条线，我们可以列出粗略的线索：“杜恒（勉夫）——禧——清——恢（竹坡公）——泰（汝宁公）——隐君。”据黄体仁说：“数传而有平梁公松、有浪穹公时登。”可知，莫如忠说的“隐君”，即平梁公杜松。莫如忠说到“杜隐君”的后代：“子时登即瑞安君，娶顾氏，女一，适赵世选；孙男二，长献璋，娶周氏；次献璠，娶顾氏。”也即杜松（杜隐君）生杜时登，杜时登生杜献璋和杜献璠。据何三畏《云间志略》云：“杜时登，字庸之，号虚江，上海人。……壬子领应天荐书，……乃谒选天曹，得浙之瑞安令，……擢浪穹令。”故莫如忠称之为“瑞安君”，黄体仁称之为“浪穹令”。杜时登有二子，长曰献璋，字稚珪。黄体仁《杜稚珪先生传》便是写他。次子曰献璠。黄体仁文中还提到“其子开美”，即杜开美是杜献璋的儿子。杜献璋卒于万历丙戌（万历十四年，1586）。陈所蕴《竹素堂藏稿》卷八有《明光禄署丞杜稚珪先生墓表》云：“岁万历丙戌杜光禄稚珪卒于家。”
杜时登还有个弟弟，叫杜时腾，字冲之，号孺怀，也是个重要人物。《嘉庆上海县志》卷十二：“杜时腾，字冲之。嘉靖三十七年举人。就敎石埭时，文庙忽发异香，瑞芝产于泮池。未几，子宗彝、从子献璠、孙士全，俱于万历十三年登贤书。后迁黄县令，出冤系二人于狱。寻罢归。”这里说到“子宗彝、从子献璠、孙士全，俱于万历十三年登贤书”，这在当时是轰动全国的盛事，何三畏《云间志略·杜封君敬新》也说：“乙酉应天之试，公之宗弟宗彞与其伯子士全同举乡书，而从弟献璠亦举于北。于时，父子祖孙兄弟叔侄同上南宫，海内相传。”《嘉庆上海县志》说到杜时腾的后代：“子宗翘，代父任家政，尝课耕曰：‘穮蓘世业也。’宗彝，官彝陵知州。有惠政。宗翘子士全，万历二十三年进士，知大冶、海盐二县，有惠政，擢刑科给事中。……士基，万历二十二年举人，南兵部郞中。有隽才，能书。”即杜时腾有子曰宗翘（字振卿，号敬新），杜宗翘有二子，长曰杜士全，次曰杜士基。
当时，杜氏人丁兴旺，家声日振。黄体仁《寿封公景莘杜先生年伯六十叙》：“杜氏世家南浦，挟策负耒者，半自虚江公与孺怀公，相继登贤书。杜氏始以儒望于海上。”（《四然集》卷三）【按：虚江公指杜时登，孺怀公指杜时腾，这位景莘先生是杜时腾的大儿子。“景莘”当为“敬新”之误（音同而字不同），即杜宗翘。】
唐家和杜家有亲戚关系。此事发生在杜宗翘身上。莫如忠《明故大学生源泉唐公墓志铭》（《崇兰馆集》卷十九）说到唐自明的后代时说到：“孙女八：长庠生杜宗翘，即乡进士时腾子。”这是说，唐自明的长孙女嫁给了乡进士杜时腾的儿子杜宗翘。莫如忠在文章开头也说到：“公卒，子咨若等奉乡进士杜君状乞铭于予。予内子为公弟之女，而杜君，咨若之姻家也。”这里说到的“乡进士杜君”即杜时腾。咨若，则是唐自明的大儿子，“杜君，咨若之姻家”则是更明确地说，杜时腾与唐咨若是姻亲，即杜宗翘娶的是唐咨若的女儿。
莫如忠文中写到唐自明的子孙后代：“子三：咨若，邑庠生，娶苏御史一斋公女；咨禹，邑庠生，取顾氏州判颐真女，李出；咨益，娶吴氏俨溪女，侧室顾出”、“孙九：汝谦，娶钱氏；汝谊，聘李氏；汝让、汝谅、汝讷，俱咨若出；汝谔，聘顾氏，汝询，俱咨禹出；汝慧、汝智俱咨益出。”这里表明，唐咨若是唐汝询的大伯。嫁给杜宗翘的自然是唐汝询的堂姐。
唐汝询和杜氏家族的许多人都有来往。在唐汝询出版他的《唐诗解》时，杜家许多人都参与了进来。如《唐诗解》卷六卷首题为“甥杜士全道执父参定，杜士基彦恭父校阅”，《唐诗解》卷九卷首题为“友人杜献璠公鲁父参定”，《唐诗解》卷二十一卷首题为：“甥杜士雅幼白父校阅。”《唐诗解》卷二十七卷首题为“友人杜开美袁度父参定”。
从唐汝询的诗歌中，也能看到他们时常来往。如唐汝询《季冬二日，中翰杜袁度斋，逢孝廉杜彦恭，夜饮得纤字》，唐汝询还加了题注：“彦恭，袁度弟，余之从甥也。”杜士基，字彦恭，号筏城。万历二十二年甲午（1594）举人。后任南京兵部郎中。唐汝询有《次和袁度过从叔蘅皋园亭作》诗，则是和杜开美一起去拜访杜开美的从叔。《松风馀韵》卷三十六：“杜宗恂，字恂如，号衡皋。”杜宗恂有《和彦恭从侄落梅韵》。杜开美和杜士基是平辈，杜士基的从叔也即杜开美的从叔。杜士全，字完三，一字道执。曾请唐汝询为其部下写诔。唐汝询《龙大章诔》中提到：“余仲甥杜黄门道执尝为海盐令，盛称其佐龙大章之能。”唐汝询还有《元夕集杜比部斋》，杜比部当即杜士全。唐汝询有《花朝前一日喜晴，访幼白甥，留酌。同张元俊、伯兄士雅探韵得封字》诗。杜士雅，字幼白。他自称是“甥”，应该也是杜宗翘的儿子，杜士全、杜士基的弟弟。唐汝询还有《赠澹园杜居士十八韵》，这位“澹园杜居士”是杜开美的从祖。《松风馀韵》有杜开美《秋日同孙君圣乔若序过从祖淡园园林索饮，得黄字》诗。《松风馀韵》卷三十六收有杜献璠诗五首，其中有《十七日招张长舆、唐一卿、唐仲言、顾君法、沈茂之、顾彦初小集》诗：“尚馀柏叶借寻盟，短烛犹分火树明。把臂但须身共健，衔杯何必月常盈。星占客政当春聚，兴到诗兼卜夜成。最是词坛饶胜事，张平头白擅才情。”说明他们平时来往，饮酒作诗，还是比较多的。
杜开美，是唐汝询接触最多、来往最密切的杜姓朋友。唐汝询写给杜开美的诗多达26首。杜开美，字袁度（或作玄度），献璋子。用荐除文华殿中书舍人，因称“中翰”。《南汇县志》：“杜开美，字袁度。生有异才，博览工文，捷出流辈。神宗时授中书舍人，以母老乞归。刻有秋水、远游、扣舷、貂裘、润州、白门、敝帚、行药、蜩甲、闲居诸草，皆行世。尚有兰陔堂未刻稿藏于家。”汤宾尹《杜袁度新授中书》：“千秋杜老太宗师，几代松陵茁玉蕤。争谱兰陔传旧草，重开薇阁制新诗。常参五字登文佛，寄兴三杯入雅池。肯向金台歌伏枥，多君赤汗表权奇。”（《睡庵稿》卷四）其中“兰陔”当即指“兰陔堂未刻稿”。汤宾尹，字嘉宾，号睡庵，别号霍林，安徽宣州人，万历二十三年（1595）榜眼及第，授翰林院编修。杜开美后“以母老乞归”，宋懋澄《九籥集·文集》卷二有《送杜袁度乞恩终养序》。
从唐汝询写给杜开美的诗歌内容来看，聚饮作诗，自然是主要内容，唐汝询写有《积雨初霁，杜袁度携酌王叔朗斋中得春字》、《七夕前一日，夜过杜袁度斋头纳凉得俱字》、《同张次甫、朱尔寔、顾君法、沈茂之、顾彦初、王吉甫夜集袁度斋，得春字二首》、《季冬二日，中翰杜袁度斋，逢孝廉杜彦恭，夜饮得纤字》等。
除此以外，唐汝询也描绘了许多他俩的交往生活。唐汝询有《初至袁度斋述感》诗描述他第一次去杜开美家的情形：“饮罢屠苏即泛槎，逢春何岁不天涯。痴儿远父翻呼客，老子依人似到家。汉简五千名未立，流年半百日将斜。丈夫踪迹原无定，肯伴牛衣久叹嗟。”那是在春节期间，刚喝了屠苏酒，出来游玩。唐汝询是盲人，他儿子搀着他走路。突然，他儿子离开他，去和一个陌生人打招呼。唐汝询则由儿子牵引，到了杜开美的家。杜开美有自锄园，《松风馀韵》卷三十六有杜宗瑞《园居四咏，为内翰从侄赋》，“四咏”为“觞咏斋”、“宜暑亭”、“片云石”、“百花居”。“内翰从侄”即杜开美。唐汝询写有《和杜袁度自锄园八首》，分别写了自锄园、百花居、超览楼、觞咏斋、宜暑亭、独笑轩、澹逸处、片云石。其《自锄园》写到：“种瓜期五色，种葵亦千丛。哪知荷锄意，不在瓜葵中。”唐汝询有《客有馈杜袁度画眉鸟者，不鸣，主诮之。戏为代答二首》，其一：“世人好我音，非以娥眉质。不言恼主人，开笼或有日。”其二：“藩中非吾宜，长鸣实野性。讵若桀下鸡，主人呼必应。”唐汝询代鸟作答，巧妙地解释了画眉鸟不叫的原因。他们也常在一起促膝谈心，唐汝询有《寒夜同杜袁度述感》。既然是交情深厚的朋友，不在一起的时候，便会滋生思念之情。唐汝询有《九日客居燕坐怀杜袁度》。杜开美筑有《用拙堂》，陈继儒为之写《用拙堂记》。“用拙”一词，取自杜甫《屏迹三首》中“用拙存吾道”句。陈继儒问杜开美，为什么叫“用拙堂”，杜开美回答说：“吾少而读天下书，善忘；登朝不十年，解绶归，善倦；药里不去，善病；治家人产，善挫；与人游，未知其眉睫、喉嗉、胸臆间事，善愦愦；盖世莫余拙也。虽然，吾道是也。昔者杜子美之句，若为余设者。”陈继儒于文章最后说：“玄度交知倾海内名士，不索之记，而索之陈子，其真有用拙之意也夫。”表现出陈继儒的机智与幽默。唐汝询也有《题杜袁度用拙堂》诗：“杜曲卿家旧结庐，堂成名拙意何居？非关避世无金马，自喜潜身学蠹鱼。花鸟争邀双屐健，烟霞闲伴一窗虚。信心棋局容人对，引兴琴尊与俗疏。治圃向来甘抱甕，乘风终不羡飞车。柴桑所愿惟容膝，聚族知君永晏如。”按唐汝询的意思，杜开美将堂名取作“用拙”，是不追求功名，甘愿过一份平静生活的表示。
（2014-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