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莱于郳”考实
方渭泉
《春秋·宣公七年》:“夏,公会齐侯伐莱。”杜预注:“莱国,今东莱黄县。”《左氏春秋·襄公六年》:“齐侯灭莱”,“迁莱于郳”。汉许慎《说文》:“郳,齐地。《春秋传》曰:‘齐高厚定郳田。”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志》:“黃縣,古萊子之國。”宋罗泌《路史•国名纪四》:“莱,子爵,来也。登之黄县东南二十五故黄城是。(乐史云,即莱子国)古之莱邑,今文登东北八十里不夜城也。”宋郑樵《通志•氏族略•以国为氏》:“莱氏,子爵。其俗夷,故亦谓之莱夷。今登州黄县东南二十五里有故黄城是莱子国。《襄六年》齐灭之,子孙以国为氏。”元《齐乘》卷四:“古莱子城,黄县东南二十五里,古莱子国都地。”明《寰宇通志》卷七十六:“莱州,《禹贡》青州之域,所谓‘莱夷作牧’是也。……春秋为莱子国地,齐灭莱,迁莱子于郳,在国之东,故曰东莱。”康熙版《黄县志》:“莱子城:东南二十五里,古莱子国,地名龙门,其山峡之间斵石通道,极为险隘,俗名莱子关,又名龙门山。《左传》齐人伐莱,莱使正舆子贿夙沙卫,以索马牛皆百,齐师乃还。即此。其后齐复入莱,迁莱子于郳,在国之东,故曰东莱。地今去本县十里,基址尚存。一名归城,取莱子归附之义。居人多以石灰为业,讹名灰城。”(乾隆版《山东通志》、同治版《黄县志》:“黄,古莱子旧国。”同此。)清江永《春秋地理考实》引《汇纂》:“今属山东登州县东南二十里有莱子城。”今人杨伯峻亦持此说,谓“今黄县东南莱子城,为莱故城”。(《春秋左传注》定公十年)。如是等等,几于众口一词。黄县为莱国故国、故都所在,清人葉佩甫大不为然,对此还有过一番考据反证。但他面对“黄为莱国,古无异说” (葉佩甫《续山东考古录》卷十一),于是又模糊地说道:“萊本在西齐,迁之郳,遂名东莱,與牟本在今萊蕪,齊迁之於今福山宁海,遂名东牟,正出一例。小邾本名郳,為鲁附庸,齊何得迁萊於彼耶?《县志》云:南十里有归城,齐迁於郳即此。土人曰灰城。考《齐乘》郳城名小灰城。則此城必齐莱之郳。土俗相传已久,后人因彼名以名归,又灰音转耳。此郳当是东夷小国,早附於齐者。今姑从旧说。”(引同上)叶氏以“姑从旧说”来打圆场。那么,历史上莱与郳存在的时空到底如何?黄县真的是古莱国的舆地?归城真的是莱国或“后莱子国”的都城?面对古来的奇文杂说,是非相贸,因此很有必要考据一番。我考据的结果与“旧说”大都有忤,书此以就正读者。
《尚书·尧典》将古青州分为嵎夷与莱夷两部分,为叙述方便,本文根据《尧典》指示,将其区域定义为:夷国以东(姑、尤以东)的半岛地区为嵎夷;夷国以西(姑、尤以西),聊、摄以东的地区为莱夷。(注1)
一、莱国地域不包括黄县
为了将问题说清楚,不能不将莱国与黄县所在地域追溯得远一点,将两地历史源头搞得清楚些,这有助于历史地、系统地认识。
(一)尧、舜两代的嵎夷与莱夷
嵎夷、莱夷虽有地域属性,非特指哪一个氏族,但就其氏族成份说来,嵎夷以姬姓为主体,莱夷以姜姓主体。嵎夷与莱夷地理环境不同,氏族成分不同,参与中国历史进程程度也不相同。
《书·虞书·尧典》:“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暘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
《书·夏书·禹贡》:“海岱惟青州,嵎夷既略,潍、淄其道,厥土白坟,海滨广斥,厥田上下,厥赋中上。厥贡盐絺,海物惟错,岱畎丝枲,铅松怪石。莱夷作牧,厥篚檿丝。浮于汶,达于济。”(注2)
嵎夷,《史记》作“郁夷”。《集解》孔安国曰:“东表之地称嵎夷。”《正义》案:“嵎夷,青州也。尧命羲仲理东方青州嵎夷之地。”“嵎夷既略”之“略”即封畛疆界之意。《尚书正义》孔安国注:“秩,序也。岁起於东而始就耕,谓之东作。”孔颖达疏:“尧於羲和之内,乃分别命其羲氏而字仲者,令居治东方嵎夷之地也。日所出处名曰阴明之谷,於此处所主之职,使羲仲主治之。既主东方之事,而日出於东方,令此羲仲恭敬导引将出之日,平均次序东方耕作之事,使彼下民务勤种植。”《左氏春秋》庄公二十一年:“王与之武公之略,自虎牢以东。”杜预注:“略,界也。”清孙承泽《尚书集解》:“既略者,始经略为之封畛也。”而莱夷的地域与嵎夷不同,所谓“潍、淄其道……莱夷作牧”,是说潍水与淄水各归其道,莱夷在两河流域扬鞭牧民,成为古青州潍、淄流域的领主方伯。注3因为嵎夷与莱夷族别不同,地域不同,这一点古人分得非常清楚。如马融云:“嵎,海嵎也;夷,莱夷也。”《史记·管晏列传》:“晏平仲,莱夷维人也。”古人从来没有含混过。
由是可知:
第一、尧时,嵎夷作为偏于东方海隅的姬姓族群,首领曰羲仲,其任务是验证羲和所制定的历象,确定春分初出之日的日影尺寸,平均其长短,授时于民。直到禹时,方始划入九州辖区。(注4)
第二、禹时,古青州地面就居住着两大族群:胶东半岛为嵎夷,聊、攝与潍、淄一带为莱夷,嵎夷与莱夷是两个政治上比较稳定的族群区域。嵎夷与莱夷虽然同祖,但渊源有自,并不同宗。(注5)嵎夷为黄帝之孙颛顼高阳氏的后代,莱夷则是炎帝的后裔。(注6)
第三:莱夷活动地域远比嵎夷活动地域广阔得多,他囊括了泰、鲁山脉以西以北,东达胶莱河流域,西至济水,北至渤海的广大区间。《寰宇通志》卷七十六云:“莱州,禹贡青州之域,所谓莱夷作牧是也。”据明末清初顾炎武的《肇域志》莱州府舆地西达潍县,正是莱夷的核心区;而嵎夷则偏居于“东海之外”海隅之地。宋薛士龙《书古文训》:“嵎夷,海隅诸夷,今登州。”明《寰宇通志》卷七十六:“登州,禹贡青州嵎夷之地,天文‘危’分野,春秋牟子国,战国属齐,秦为齐郡地。”说得十分吻合、明确。
第四,《书·夏书·禹贡》:“禹别九州,随山浚川,任土作贡。”疏:“贡者,从下献上之称,谓以所出之谷,市其土地所生异物,献其所有,谓之厥贡。”(《尚书正义》卷六)从贡品的种类,如盐、檿、丝、葛、锡、松和怪石恰恰为莱夷特有的异物。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汶阳遣址挖掘得到的石器、玉器、蚌器、凿形与喙形鼎足与《禹贡》贡品正相符合,其时间为大汶口文化中晚期,时间正与夏代相合;上述贡品大都非嵎夷的特产,嵎夷的功能只在“寅宾出日,平秩东作”。
由此可知:绵历唐尧、虞舜、直至夏禹初期,嵎夷与莱夷两个氏族集群同时存在于古青州地域。嵎夷生活在东方丘陵连绵、土地峣瘠的海滨一隅,而莱夷则据有淄水、㳽水、潍水、胶莱水及泰莱山谷,不仅具有低平的肥田沃野,另有泰、鲁山脉独特的物产。嵎夷与莱夷不只族群不同,其地理环境也迥异。近些年来,夏商嵎夷地域包括部分岛屿,如烟台芝水、长岛珍珠门、牟平西村遗址已挖掘出来的素面甗、大口素面鬲、夹沙罐、圈足缽等等,与潍西莱夷同一时期表现出来的文化特征明显不同,(参见王迅《东夷文化与淮夷文化研究》、栾丰实《海岱地区考古研究》等)古云:“水性使人通,山性使人隔。”独特的地理位置与环境决定了嵎夷与莱夷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隔膜与相对独立。
(二)夏代的莱夷与嵎夷
《左氏春秋》襄公四年:(魏降曰)《夏训》有之曰:“有穷后羿。”(注7)公曰:“后羿何如?”对曰:“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迁于穷石,(注8)因夏民以代夏政。(注9)恃其射也,不修民事,而淫于原兽,(注10)弃武罗、伯因、熊髠、尨圉,(注11)而用寒浞。寒浞,伯明氏之谗子弟也,(注12)伯明后寒弃之,夷羿收之,信而使之,以为己相。(注13)浞行媚于内而施赂于外,愚弄其民,而虞羿于田,树之诈慝,以取其国家,外内咸服。(注14)羿犹不悛,将归自田,家众杀而亨之。(注15)以食其子,其子不忍食诸,死于穷门。(注16)靡奔有鬲氏。(注17)浞因羿室,(注18)生浇及豷,恃其谗慝诈伪,而不德于民,使浇用师,灭斟灌及斟寻氏。处浇于过,处豷于戈。(注19)靡自有鬲氏,收二国之烬,(注20)以灭浞而立少康。”(注21)
“羿”与“夷”音同,义同。后羿,亦即“帝夷”。《淮南子·本经训》有“羿射九日”的故事,说的是后羿征服了周围众多部落,最终成为强大的部族方伯。据宋邵雍《皇极经世》,自夏王太康失邦,德政衰败,被有穷后羿逼死于黄河(前2160年)。帝相时,其始都帝丘,其后又迁至斟灌。(注22)后羿篡位,自立为帝,国号有穷;寒浞杀羿(前2152年),袭有穷之号。浇杀夏帝相(前2119年)。到夏之遗臣靡自有鬲氏收斟灌、鄩二国之烬,以灭寒浞,而立夏帝少康(前2079年)。之后灭浇于过,灭殪于戈。自有穷氏逼死太康到有穷氏之灭,时间长达百馀年。(注23)这百余年几占四百五十八年(依夏商周断代工程说)有夏一代的四分之一,也是极为驚心动魄的四分之一时间。莱夷地域不仅多次多地为夏代国都迁徙(含夏、羿、寒浞与过浇)的所在,也是后羿、寒浞势力的发轫地,(注24)而且参与有夏族群纷争的羿与寒浞都是莱夷之人,灭羿号帝国靡的有鬲氏也在莱夷。其争斗大都发生在西自帝丘(河南滑县一带)东至过国(掖县北),亦即莱夷的核心区域,莱夷在有夏一代地位的重要及氏族间争斗的惨烈可见一斑。据上所述,嵎夷却一点影子也不见。
那么,嵎夷是否排斥在夏代历史之外呢?也不是。其时的嵎夷不过是一些分散的、没有形成氏族集团、更没有出现如后羿那样的领袖人物。章太炎《小学答问》云:“‘夷’训‘平’,又为东方之人,犹言‘平人’也。”平人,就是平常之民,指缺乏强有力组织领导的普通民众,这样的氏族只有被侵伐的份儿。如:
《竹书纪年》:“(帝相)元年,征淮夷。”又“二年,征风夷及黄夷。”(注25)
《后汉书·东夷传》曰:“夷有九种,曰畎夷、于夷、方夷、黄夷、白夷、赤夷、玄夷、风夷、阳夷。”又说:“黄、白、赤、玄以服色而别者,与方、风等皆近海之夷。”之所以称夷而不称国,说明他们还处于比较原始的氏族大家庭之中,诚如《后汉书·东夷传》所说:“东夷率皆土著。”其首领充其量称为方伯,嵎夷诸氏族尚未以国家形式出现。上述九夷可以肯定的是大部属于嵎夷部族,黄夷就是居住在今黄县一带的嵎夷部族。(注26)其时夏后帝相的国都在帝丘,即今濮阳。濮阳距今黄县千里之遥,在当时生产力低下的情况下,动用如此“远征大军”,其人力、财力的消耗可想而知。帝相为什么要举国穷力远征黄夷?大概是夏后帝相继承其父祖“失德”轻举妄动的吧?这是黄夷最早出现在史籍的一次。此次征伐使得黄夷(包括几乎整个嵎夷)一蹶不振。如《竹书纪年》帝相“七年,于夷来宾”,而不见黄夷消息。其后,少康中兴,到“(帝芬)三年,九夷来御”, (御,侍也)(引自《竹书纪年》)黄夷才再次一见。帝相二年是公元前2144年,而帝芬(帝槐)三年是公元前2037年,其时去帝相伐嵎夷已过107年。这是在说去帝相107年之后黄夷及嵎夷诸氏族方始臣服于夏王朝。自太康已来,夏政凌迟,帝相连年与诸夷的无休止战争虽取得胜利,但也付出沉重代价:国内空虚,诸夷怨恨。这才给后羿打破夏的“家天下”,从而取之己代,“号曰有穷”以契机。 (三)与本文有关的商代莱夷姜姓诸国
商族起于东夷,少昊后裔,赢姓。商从始祖契到成汤有八次迁都,而其中四次都在山东。(见王国维《说商》)商汤立国后,其主要精力集中在西方、西北方与南方,莱夷成为殷商的大后方,所以莱夷相对稳定得多。(注27)如果说夏代所谓的国尚具有分散而又相对独立浓郁氏族部落特征方国(即古国)的话,那么降至商代,“国”的功能已经渐趋成型,诸侯国已经具有一定的居住地和领属范围,宫室、车旗、衣服、礼仪,包括维护自身安全的军队也随之成熟(见《周礼·春官·典命》)。下面所列各国均为与本文攸关的比较成熟的国家。
逄国与薄姑国
《左氏春秋》昭公二十年:“饮酒乐,(齐景)公曰:‘古而无死,其乐若何!’晏子对曰:‘古而无死,则古之乐也,君何得焉?昔爽鸠氏始居此地,季荝因之,有逢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后太公因之。古若无死,爽鸠氏之乐,非君所愿也。’”(注28)
殷商早期的逄国与末期的薄姑国,均位于春秋太公齐国临淄的核心区,皆姜姓。《太平寰宇记》:“昌乐东南五十里营丘,本夏邑,商以前故国。当少昊时,有爽鸠氏;虞夏时有季则;汤时有逄伯陵。”《山东通志》:“今山东淄川废治西南四十里的逢陵城即逢国故地。”《齐乘》曰:“商诸侯逢伯封于此”。又曰:“逢山,临朐西十里。”《书·蔡仲之命》:“成王既践奄,将迁其君于蒲姑。”孔颖达引杜预曰:“乐安博昌县北有蒲姑城,是蒲姑为齐地也。”蒲姑即薄姑,地在今博兴县境,是周灭奄后迁民之地。
齐国
《管子·轻重戊》:“齐者,夷莱之国也。”这个“齐”,是商代的齐国,姜姓,非太公望所封之齐,商代的齐国隐藏在历史的深处。虽然,但这个“齐”在甲骨文中却可以找到。如“癸丑壬卜贞旬亡祸,在齐 。”又“庚寅卜在齐 ,贞王伐往来亡灾。”又“癸已卜贞王旬亡祸,在二月,在齐,唯王来征夷方。”(引见《殷墟文字三编》)由是可知,这个齐国早在商代就已经存在,其地就在临淄附近。史称周初“蒲姑氏与四国共作乱”,大概就包括这个齐国。所以被周成王灭了,于是就地封太公望为齐侯。
纪国
纪,又称“剧”,是殷商的一个老牌姜姓国。《通志》卷四十一:“纪,都纪,迁于剧。纪本在东海,故赣榆县纪城是也;剧在青丘临朐县东寿光县西。亦名纪,音讹为剧。”《左传》隐公元年:“纪人伐夷。”杜预注:“夷国在城阳庄武县(当莱阳、莱西),纪国在东莞剧县。”到齐襄公七年(公元前691年)纪国一分为二,纪侯之弟纪季以酅入齐,成为齐的附庸,而纪侯仍坚持独立。第二年齐侯伐纪,纪侯不肯屈服于齐,将纪国交给纪季,自己远走他方。(事见《左氏春秋》庄公五年)
㠱国
㠱国是一个史籍无载的国家,而在卜辞中却有其名,写作“ ”。“其”上加“己”,“己”为音符,㠱读为“己”,只为区别与“其”的读音而为。所以“㠱”字也可直书为“其”(“其”本来为多音字)。除卜辞之外,也散见于多种彝器,如《㠱伯 左媵姜無盨盤》、《㠱公作叔姜匜》等。由是可知,㠱国姜姓,殷商的公爵或伯爵国。殷墟卜辞也有㠱的消息,证明曾在殷都为臣;㠱女曾为殷王的夫人。黄县灰城墓葬出土㠱国媵女铜器,故又知㠱女也曾为黄县灰城某个诸侯夫人(下详)。据今人王献唐考证,㠱国约在莒国以北,莱国东南。(见《山东古国考》)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则定在高密东南。两者基本相合。
(四)黄县不在莱国
莱国是一个古老而又模糊的国家。说他古老,是说远在唐尧时期他已经成为潍、淄流域氏族方伯,(《禹贡》“潍、淄其道”“莱夷作牧”是其证)说他模糊,是指他的地域包括都城本来非常清楚,只是后人附会服虔、杜预《左氏春秋注》而被人为地搞模糊了。本文剥离如下:
第一、莱国为姜姓国,与商同族,契(xiè)的后裔,与太公的齐国同姓。《左氏春秋》襄公二年:“夏,齐姜薨。……齐侯使诸姜、宗妇来送葬,召莱子。莱子不会,故晏弱城东阳以偪之。”齐侯与莱侯同族、同宗。(注29)
第二、莱国在殷商时期为侯国。《史记·齐太公世家》:“太公闻之,夜衣而行,犂明至国。莱侯来伐,与之争营丘。营丘边莱。”莱侯之“侯”,为殷商所授。《世本·氏姓篇》:“莱,周不得姓之国。莱,即莱夷。”姓,《国语·周语中》韦昭注:“姓,命也。”不得姓,是说莱国未得周王室封爵之命。称莱国为“莱子”,应是贱视之谓。
第三、莱国的疆域。为叙述方便,就现有资料分几个小项加以考证。
甲、上引《管子》云:“齐者,夷莱之国也。”此话有两种理解:一是说太公建国之前的“齐”本来就是莱国的属地,其地当在临淄一带,如同棠邑一样隶属莱国;一是说这个“齐国”被莱国吞并了,其地已经成为莱国所有。无论哪种理解,都说明这个“齐”是属于莱国的。
乙、上引“营丘边莱”,营丘,亦称营陵。周时,夏的奉祀国杞由河南迁于此。在昌乐县境。这个“边”也可有两解:一作“边境”解,是说营丘是莱国的边境;一作“范围”解,是说营丘在莱国范围之内。营丘是太公就国的直奔之地,无论哪种理解,都说明太公落脚营丘直接威胁或侵犯了莱国的领土与安全。
丙、《史记·管晏列传》:“晏平仲婴者,莱之夷维人也。”《正义》引《齐记》曰:“齐城三百里有夷安,即晏平仲之邑。汉为夷安县,属高密国。”其地在高密境。
丁、《左氏春秋》襄公六年:“丁未,入莱。莱共公浮柔奔棠。”杜预注:“棠,莱邑也,北海即墨县有棠乡。”《后汉书·郡国志》:“即墨有棠乡,今在平度州境。”
戊、《左氏春秋》襄公四年:“处浇于过。”杜预注:“过,国名,东莱掖县北有过乡。”
如果将上述临淄、昌乐、高密、平度、掖县与北部海岸连接起来,其内排除如纪与薄姑等国,大致就是莱国的疆域。在这个范围之内,黄县被排斥在外。由是可知,杜预所谓“莱国,今东莱黄县。”绝对不能成立。杜预注不能成立,当然由杜预注说所派生出来的《元和郡县志》、《路史》、《齐乘》、《寰宇通志》、《山东通志》、《黄县志》、包括今人杨伯峻所谓“黃縣,今萊子之國”云云,也随之统统坍塌。
(五)西周、春秋,齐国疆域东不过姑、尤
如上所述,黄县被排斥在莱国疆域之外。那么西周至整个春秋时期是否拥有黄县了呢?回答同样是否定的。
第一、齐国桓公至庄公时齐国的东境。齐桓公是春秋时期的第一霸主,至庄公八代,是齐国疆域最为扩张的时期。扩张的注意力在西与南,而疆域东界却不过酅。
《管子·小匡》:“既反其地,正其封疆,地南至于岱阴,西至于济,北至于海,东至于纪酅,地方三百六十里。”《国语·齐语》:“正其封建,南至于陶阴,西至于济,北至于河,东至于酅。”(注30)
《春秋》庄公三年:“秋,纪季以酅入于齐。”杜预注:“酅,纪邑,在齐国东安平县。”《史记·田敬仲完世家》张守节《正义》引《括地志》曰:“安平城在青州临淄县东十九里,古纪国之酅邑。”酅纳入齐国版图的时间是公元前550年,去太公望封齐过去了560余年。黄县去酅有五百里,且中间又有莱国相隔,自然谈不上是齐国势力范围。 第二、齐国伐莱的几次战争。莱本来与齐为敌,曾与太公争夺过营丘。但其后,尤其齐桓公之后实行管仲“安四邻”的政策,(注31)即使齐、莱五百余年和平相处。五百年来,齐国的注意力大都集中在北方的燕、西方的晋、与南方的鲁乃至楚。直到惠公、顷公、灵公三代这才对其东部的莱国发生兴趣。 《春秋》宣公七年(齐惠公七年):“夏,公会齐侯伐莱。”又“秋,公至自伐莱。”《左氏春秋》:“夏,公会齐侯伐莱,不与谋也。凡师出,与谋曰‘及’,不与谋曰‘会’。”
(注32) 这是齐、莱相安五百年之后于公元前602年(齐惠公七年)的齐国首次攻打莱国。发起者是齐惠公,而且一年两战。第一战齐惠公裹胁了鲁国参与;第二战是齐国自战。
《春秋》宣公九年(齐惠公九年):“齐侯伐莱。秋,取根牟”杜预注:“根牟,东夷国也。今琅邪阳都县东有牟乡。”(注33)
这是时隔一年之后的第二次攻莱,并轻易地取得根牟的领土,没有任何理由,目的全在领土扩张。
《左氏春秋》襄公二年(齐灵公十一年):“齐侯伐莱,莱人使正舆子赂夙沙卫以索马牛,皆百匹,齐师乃还。”又“夏,齐姜薨。齐侯使诸姜、宗妇来送葬,召莱子。莱子不会,故晏弱城东阳以偪之。”(注34)
《左氏春秋》襄公六年(齐灵公十五年):“四月,晏弱城东阳,而遂围莱。甲寅,堙之环城,傅于堞。乙未,王湫帅师及正舆子、棠人军齐师,齐师大败之。丁未,入莱。莱共公浮柔奔棠。正舆子、王湫奔莒,莒人杀之。四月,陈无宇献莱宗器于襄宫。晏弱围棠,十一月丙晨而灭之。迁莱于郳。高厚、崔杼定其田。(注35)
齐灵公的几次攻莱,直至灭莱理由总算“唐而皇之”了,这就是“齐侯灭莱,莱恃谋也。”自齐惠公七年到齐灵公十五年(公元前602-567年)长达35年时间终于吞并了莱国。齐灵公吞并的是莱国原有疆域,并不包括其他。从目前掌握的资料看,齐君从来也没越过莱国东界这条线。(注36)如前所述,莱国东境不过嵎夷夷国之东。清人叶佩甫《续山东考古录》卷十一也说:“莱灭于灵公时,而景公时齐东不越姑尤。黄在姑尤之外,非莱故国明矣。”这里补充一句,姜姓齐国直至变成田姓齐国的整个春秋时代,其东境仍然不过姑、尤,黄县自然也在田齐领域之外。所以定黄县为“莱子旧国”更加不能成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