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我因获得乔治华盛顿大学(George Washington University)艾略特国际事务学院(Elliot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的奖学金,负笈西游。年底时,与余先生联系,乃与妻子冰梅和时在新泽西(New Jersey)工作的姐夫李鲁一起去普林斯顿拜访余先生。当时李鲁驾车,穿过林木蓊郁的美国东部乡间路,步入辟庐丛窈的余府,余先生余太太热情接待了我们。当时聊了很多,余先生对国内的事情很关心,特别是时局的变化。但现在事隔二十年,内容已大多不记得了。只记得,余先生对于国内有人将他归入新儒家,很不以为然。我记得也谈了自己的一些看法,诸如现在是“价值真空”等等。此外,余先生还问了我学业上的事,我对余先生说:“我不太喜欢国际事务,还是喜欢研究古典文学,特别是明清的诗词等。”大约聊了两三个小时,然后我们开车离开。在车里,姐夫和妻子对我的“右倾教条主义”开始“清算”,说我“应该说喜欢思想史”,说我“错失良机”。
后来转学到威斯康辛大学读书,与余先生时有联系。几年后,我到新加坡国立大学工作,在那里完成了博士论文《从礼仪化到世俗化:诗经的形成》。1999年去普林斯顿大学面试,又见了余先生,送了一本我刚完成的博士论文给他,在他的办公室里又聊了很久。当时,正值钱锺书先生过世,余先生讲了不少与钱先生交往的旧事。此后不久,我又回到威斯康辛大学任客座助理教授,把自己的论文改写后,提交给了德国的华裔学志研究院(Institute of Monumenta Serica)。到了威斯康辛以后,与余先生通话,余先生对我的论文夸奖了几句,并允予推荐。我后来到《华裔学志》去做访问研究,倒是忘了问主编和院长马雷凯神父(Professor Dr. Roman Malek),我的书的出版,是否因为余先生的推荐。不管怎么说,对于余先生的奖掖,我是心怀感激的。
2006年12月,美国国会图书馆颁发“克鲁格”奖(John W.Kluge Prize in 2006)给余英时先生。该奖项是由克鲁格先生赞助,由美国国会图书馆主持,颁发给人文学科领域中,诺贝尔奖所未覆盖的学科中有杰出成就的学者,以肯定他们在学术研究中的终身成就。余英时先生是在前后三届获奖的五位学人中唯一的华人学者,他在中国思想史研究上的成就为中外学术界所公认。《明报月刊》编辑陈芳女士于是要我对余先生作一访谈。2007年2月3日至4日,通过越洋电话,我对余先生进行了连续两日,长达五六个小时的访谈。在访谈中,余先生一再强调,学者之名宜只入同时学人著作的脚注中,而不应见诸报端。所以只讨论学术问题,而不涉私人及其它。访谈中,余先生随感而发,引经据典,其记忆力之惊人,思想之深刻,让我感佩不已。我因就访谈记录作了一番整理,其中着重在就知见所及问及余先生关于他治学的途径、经历、方法和重点,以及他对学术、思想、人文等方面的看法等等。没有想到的是,访谈稿记录下来之后,竟有三万多字,《明报月刊》乃分五期以连载的形式刊出。此即本书第一部分,《直入塔中,上寻相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