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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小说《天龙八部》与佛教文化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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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2 14:55: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金庸小说的流行是十多年来文坛上一个十分引人注目的现象。上至教授、学者,下至学生、农民,近至大陆、台、港、澳,远至东南亚、欧洲、北美,凡是有华人的地方,都有人在读金庸的小说。金庸的作品何以能够受到如此广泛的读者、特别十国内读者的喜爱,答案众说纷纭。笔者认为,最根本的原因是金庸的作品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精髓,特别是儒、释、道中优秀的真善美的一面。由于经历了近百年的反传统运动(从新文化运动到文化大革命再到改革开放后西方思潮的涌入),当代中国人,特别是年轻人,对于以儒、释、道为主体的传统思想文化已经相当陌生了,但是文化是不可能被轻易割裂的,数千年文化积淀的影响依然存在于大众的潜意识里。金庸的小说以传统文化为核心,辅之以高超的现代小说表现技巧,包括引人入胜的情节设计、丰满鲜明的人物形象、优美流畅的语言等等,令读者真切的感受到久违的儒、释、道诸家的精神,从而产生强烈的共鸣和心灵的愉悦。这是金庸小说受人喜爱的最根本的原因。
金庸出身于诗书世家——浙江海宁查家,从小深受传统文化的熏陶,在后来的创作中也有意识的把儒、释、道——传统文化的三个主体组成部分——融入到作品中。我们可以从金庸最著名的、影响也最大的三部作品《射雕英雄传》、《笑傲江湖》、《天龙八部》中看出这一点。
《射雕英雄传》的男主角郭靖显然是一位儒家之侠,他的人生信条是“为国为民,侠之大者”,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面对异族的入侵,他奋起抵抗,保国安民。他的形象具有一种孟子式的沛然莫之能御的浩然之气。《笑傲江湖》的主角令狐冲则是一个追求绝对自由的充满道家精神的人物,在他看来,自由高于一切,甚至高于生命,当二者发生冲突时,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由。“大盈若冲,其用不穷”(《老子》第四十五章),作者似乎已经用男女主角的名字暗示了作品思想上的道家倾向。
《天龙八部》则是一部佛教文化的色彩极为浓厚的作品,它以众多鲜活的人物形象来象征世间的众生,“无人不冤,有情皆孽”是书中人物的真实写照,生死、善恶、恩仇的界限最终都归于消灭,每个人物似乎都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他们尽管也奋力抗争,但都无法选择和改变自己的命运,其结局无论是悲剧还是喜剧,都无法归罪或归功于任何人,全书弥漫着浓厚的佛教气氛。笔者拟对《天龙八部》所体现出的佛教文化思想进行初步的分析。
在分析之前,需要明确一下的是,儒、释、道三家思想在传统文化中并不是相互独立的,他们之间也互有深刻的影响,互相渗透,共同构成传统文化这个有机的统一体。在金庸作品中,这三种思想均有体现,只不过每一部书的侧重点不同。对于《天龙八部》,这里只分析它最侧重表现的佛家思想。
“天龙八部”这个词出自佛经,指的是八种非人的神怪,因为以“天”、“龙”为首,所以常称之为“天龙八部”,包括天、龙、夜叉、乾达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呼罗迦。作者在《天龙八部》开篇对此有过解释。这八种神怪中有几种是人们比较熟悉的,如天神、龙神、夜叉、阿修罗等。所谓天神并非人们想象中至高无上的神,它也和人一样属于众生,是佛教所讲的“四圣六凡”中的“六凡”之首,是“六凡”中最优胜高妙者。但它仍然是没有超脱生死轮回、没有获得解脱的众生之一。龙神,人们对它有一些误解认为它与中国古代的龙的观念是一致的,金庸先生也称:“事实上,中国人对龙和龙王的观念,主要是从佛经中来的。”这并不确切,在佛教传入中国之前,中国人已经有了龙的概念,并认为龙是帝王的象征,如秦始皇,人称“祖龙”;《史记》言汉高祖刘邦之母刘媪“梦与神遇”,“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刘邦的长相是“隆准而龙颜”,他未发迹时,“醉卧”,“其上常有龙”。《周易》乾卦曰:“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所以帝王又称九五之尊,这都是以龙来象征帝王。古印度的龙,仅是一种无脚的大蛇而已,由于印度地处热带,大蛇与大象很多,力气很大,所以常尊称知识渊博、德行崇高的人为“龙象”。这与中国古代龙的观念有很大差别,佛教传入中国后,两种龙的形象互相影响,最终形成了后世的具有鳞、爪、角的龙的形象,即可以代表帝王,又是大海的主宰——龙王。夜叉又称“药叉”,属于“六凡”中的“鬼”,是鬼中有大威德者,饿鬼则是鬼中处境最糟糕的鬼,千年万载不得一食,所以六道中有“饿鬼”一道。夜叉是古代通俗小说中常见的形象,《天龙八部》中段正淳的情人之一甘宝宝绰号就叫“俏药叉”。无独有偶,段正淳的另外一个情人秦红棉绰号为“修罗刀”,修罗即阿修罗,也是天龙八部之一,也属“六凡”之一,层次在人之下。佛经中的阿修罗,男的极丑,女的极美,且生性好斗,常与天神大战,“修罗刀”秦红棉的女儿木婉清不仅是段正淳的所有私生女中最美的,而且动不动爱杀人,也很符合阿修罗的形象。
天龙八部这八种神怪在佛经中常出现于听释迦牟尼说法讲经的场所。如《妙法莲华经》中言释迦说法时:“会中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天、龙、夜叉、乾达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喉罗迦、人非人、及诸小王、转轮圣王,是诸大众得未曾有,欢喜合掌,一心观佛。”“净土三经”之一的《无量寿经》的结尾也是这样:“尊者阿难、弥勒菩萨及诸菩萨、声闻、天龙八部、一切大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其他许多大乘经典,包括文人们爱读的《维摩诘经》、《金刚经》等,都是以“佛说是经已,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等字句结尾。这表明天龙八部是佛说法讲经的对象和忠实听众。
不仅如此,天龙八部还可以成佛。《妙法莲华经·提婆达多品》中叙述了文殊师利菩萨度脱一个八岁龙女成佛的故事,“尔时,娑婆世界菩萨、声闻、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遥见彼龙女成佛。本品普为时会人天说法,悉大欢喜,悉遥敬礼。无量众生,闻法解悟,得不退转。”另外,《无垢大乘经》卷末有一首“天龙八部赞”,描述天龙八部信受奉佛及其所得到的种种福报:“天阿修罗夜叉等,来听法者应至心,或在地上或居空。常于人世起慈心,昼夜自身依法住,原诸世界常安隐,无边福智益群生,所有罪障并消除,远离众苦归圆寂,恒涌戒香涂莹体,常持定服以资身,菩提妙华偏庄严,随所住处长安乐。”这又表明,天龙八部虽是非人的神怪,却和人一起构成了世间的众生,他们都是佛所要普渡的对象。
由以上我们可以看出,作者以著名的佛教名相“天龙八部”作书名,是因为天龙八部是世间众生的象征,是对书中众多不同性格、不同经历、不同结局的人物的总概括。
佛教基本教义的出发点,是断定人生为“苦”。佛教认为,一切事物都是变化无常的,变迁不息的,人作为众生中的一种,如果不能依佛法进行修行,将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人生也就没有安乐性,只有痛苦性。佛教还将这种苦加以绝对化,认为人生的过去、现在、未来“三世皆苦”,人生所面对的世界也是苦,“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妙法莲华经·譬喻品》)。人生就是熊熊火宅、茫茫苦海,芸芸众生于其中倍受煎熬,尽享苦难。佛教对苦有许多种分类法,有二苦、三苦、四苦、五苦、八苦乃至一百一十种苦等无量诸苦,其中最常见的说法是八苦,包括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取蕴苦。前四苦是人生理上的苦,中间三苦是人精神上的苦,最后一苦是所有苦的汇合点,五蕴(是结合人的五种要素,包括色、受、想、行、识)与取(指执着)相结合,就产生种种贪欲、种种痛苦。人生是苦的命题,是佛教人生观的理论基石。
人生为苦这个命题,深刻地体现于小说《天龙八部》中。当我们求证于这部作品时,我们发现,小说中的众多人物,无一例外,其人生都是充满痛苦的。比如,乔峰武功最高,为人也最为侠义,是作者要着力塑造的英雄人物,然而他的痛苦也最深。被逐丐帮,误杀阿朱,热爱大宋却被迫杀了无数宋人,忠于契丹又造成许多辽人死于非命,命运将血腥的厮杀紧紧套在他的身上,他全力反抗却始终不能摆脱,最终只能以自杀来结束痛苦矛盾的一生。虚竹从小以为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宗教信仰是他人生的一切,假如他一生呆在少林寺中诵经习武,他是能够快乐地度过自己的一生的,然而一次奉命出寺送信,引起了他的人生的绝大变故,他被天山童姥诱骗得破了戒律,懊恼欲死,后来终于得以和父母相认,但不到一天,父母却又双双惨亡。段誉先是苦恋王语嫣,饱受种种痛苦折磨,最后虽然心愿得偿,却又遭到一连串打击,首先得知并非父亲的亲生儿子,生父却是那“天下四大恶人”之首的段延庆,接着父母又双双自杀。不过段誉和虚竹还是书中结局最好的人物,其他人物更是终生陷身苦海而不能自拔,慕容复一生为兴复故国而奔波江湖,最后皇帝梦没有做成,反而落了个神智失常的下场;游坦之家破人亡,迭有奇遇,终因痴恋阿紫无果,殉情而死;玄慈方丈虽然位高望尊,但一直为雁门关之战后悔,并日夜悬想叶二娘与失踪的儿子,又不能“自恣”忏悔于众僧,一生何尝不苦。书中的众多女子也是如此,王语嫣痴恋表哥慕容复,却始终得不到回报,欢少忧多;阿朱与阿紫姊妹先后爱上乔峰,饱经忧患,结果先后为情而死;叶二娘儿子被偷,就专偷别人小儿,玩够了再捏死,得了个“无恶不作”的外号,最终也殉情自杀;段正淳的四个情人,各个尽尝相思之苦,到头来又为他死于非命。
佛教不但认为人生就是苦,还认为乐也是苦的特殊表现。在《天龙八部》中也能找到一些轻松快乐的情节,但这些欢乐的事往往转瞬即逝,接踵而至的就是悲苦的结局。比如,鸠摩智擒着段誉去拜访姑苏慕容一段,正是江南三月、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时节,泛舟五湖,采莲剥菱,两个美丽的少女变着法子戏弄老和尚鸠摩智,相救段誉,这情景是何等的风光旖旎!但是快乐转瞬即逝,随着情节的发展,乔峰被逐丐帮,段誉和阿朱分别结识了王语嫣和乔峰,数人都开始了自己的伤心之旅。再如西夏公主招亲一段,公主招亲,这本是一个古老的话题,作者也写得意趣横生,“酒罢问君三语”是何等的温馨,而紧接下去的是全书众多人物的大惨亡:段正淳夫妇及四情人之死,中原群豪为救萧峰而和辽兵之间的大厮杀,最后以萧峰、阿紫及游坦之之死达到高潮并结束了全书。
既然人生皆苦,那么人该向何处去呢?《天龙八部》给读者的答案,就是超脱世俗,皈依佛门。皈依佛门有各种形式,有出家为僧者,有在家为居士者,有假僧变为真僧者,有真僧还俗仍诚心奉佛者。段誉本来出身于有佛教信仰传统的大理皇室,又天性好生恶杀,从小熟读佛经,虽然身上有一些儒生之气,但其所作所为无不符合佛家要求,作者已经以大理国君往往避位为僧来暗示了他的结局。虚竹本来就是个极为虔诚的小和尚,虽因种种机缘巧合而破戒还俗,但骨子里仍然是一个僧人,他甚至非常羡慕作恶多端的丁春秋能在少林寺清修,自己却被逐出少林,他还说:“如来当年在王舍城灵鹫山说法,灵鹫二字,原与佛法有缘。总有一日,我要将灵鹫宫改作了灵鹫寺,叫那些婆婆、嫂子、姑娘们都作尼姑。”萧远山、慕容博两人在少林寺作了三十年和尚,实际上一个不忘血海深仇,一个牢记王霸雄图,都是假和尚,直到最后双双被无名老僧点化,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的走了一遭,这才领悟到四大皆空的道理,真正皈依佛门。另一个假和尚是鸠摩智,他虽然平日里道貌岸然,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实际上贪、嗔、痴三毒无一得免,而且又自居高僧,自高自大,当他失去武功后,才大彻大悟,成了真正的一代高僧。《天龙八部》的人物结局,可以用《红楼梦》中的一段充满佛理的话来概括:“欠命的,命以还;欠泪的,泪已尽。怨怨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作者想要表达的,正是这种现实世界背后所笼罩的佛法的无边大超脱。
从以上叙述可以看出,《天龙八部》正是以它对众多人物形象的塑造,来体现佛教基本教义在人生价值和人生归宿方面的观点,即人生是苦,人的结局只能是超脱世俗,皈依佛门。
《天龙八部》问世后常遭结构松散之讥,对此,陈世骧先生作过解释:“要供出这样一个可怜芸芸众生的世界,如何能不叫结构松散?”言下意谓,正是因为结构松散,才能显示出作品中这个世界背后所笼罩的佛法的无边与广大。其实,这部作品的结构表面松散,细读则令读者感到书中的各个事件,此为彼因,彼为此果,环环相扣,十分紧密。每个情节看似彼此孤立,实则互为因果,正适于表达佛教关于众生在因缘和合中生死流转的观点。不仅如此,对于每个情节,作者也试图使其符合佛理,或者说将自己对于佛教的理解融汇进去。我们可以选择典型的情节加以分析。
比如少林寺中无名老僧说法一节。萧远山、萧峰父子与慕容博、慕容复父子在少林寺的藏经阁中正要以死相拼,突然出现了一位无名老僧,替众人化解冤仇,讲解佛法,终于使众人归依佛教。这一段叙述,很明显脱胎于大乘佛经所描述的佛陀说法的场面。无名老僧实际上成了佛的化身,他妙辩无碍,将佛法与武功的关系解说得精辟透彻,他的武功深不可测,象征着佛陀的法力广大无边,并以此为萧远山、慕容博二人化解仇怨,将二人从茫茫苦海中拯救出来,度入佛门。大乘佛经中世尊说法时,常有许多听众,如《维摩诘经·佛国品》中言佛说法时,有数十百位菩萨、天龙八部及众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等俱来会坐,用心倾听。其他经典如《阿弥陀经》、《妙法莲华经》等,无不如此,听众名号之多,难以卒列。倒是《金刚经》、《楞严经》说的较为简单,只言“与大比丘众二百五十人俱”。少林寺中无名老僧说法也有众多的听众,除了萧远山、萧峰父子与慕容博、慕容复父子之外,还有少林寺玄字辈的众高僧,还有神山、道清、观心等外寺高僧,还有天竺哲罗星、波罗星师兄弟,等等。佛经中说法的世尊有无边的法力,可以令天雨曼陀罗华,令世界震动,可发出白毫相光照耀世间,靡不周遍,还能在空中起宝塔、神宫等等。《天龙八部》中的无名老僧同样具有不可思议的法力,他能够提着两人凌空飞行,可以一掌击死一名武学高手,再将其救活,并医好他们的宿疾。佛经中佛陀说法说到妙处,可以令听众“皆大欢喜,信受奉行”。无名老僧说法时,众人“听那老僧说到精妙之处,不由得皆大欢喜,敬慕之心油然而起,一个个都跪将下来。”另外,佛说法时,常有少数冥顽不化之徒,在旁捣乱,如阿修罗王、调达(提婆达多)等,如《大智度论》卷三十五载:“阿修罗其心不端固,常疑于佛,谓佛助天。佛为说‘五众’,谓有‘六众’,不为说一;若说‘四谛’,谓有五话,不说一事。” 再如《生经》卷一的“佛说前世诤女经第七” 的开头:“闻如是。一时佛游舍卫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俱。尔时调达心念毒害。诽谤如来自谓有道。众人呵之。天龙鬼神。释梵四王。悉共晓喻。勿得怀害向于如来。莫谤世尊。佛为一切三界之尊。有三达智。无所罣碍。天上天下。莫不归命。云何诽谤。得罪无量。卿欲毁佛由如举手欲掷日月。如以一尘欲超须弥。如持一毛度于虚空。调达闻之。其心不改。”同样,无名老僧说法时,也有人不服,当时,众人“都坐在地下,双手合什,垂手低眉,恭恭敬敬的听法。四五丈外站着一人,却是吐蕃国师鸠摩智,脸露讥嘲之色,显是心中不服。”鸠摩智自恃淹通典籍,辩才无碍,其才足以济恶,其辩足以饰非,所以妄自尊大。其实则是陷溺已深。他趁众人专心听法之机,对无名老僧和段誉分施偷袭,令段誉身受重伤。鸠摩智显然扮演了一个阿修罗或是调达的角色。不过佛法广大无边,化及冥顽,他最终也彻悟,成了真正的一代高僧。
无名老僧说法的场面虽然与佛经中的场面类似,但小说毕竟不同于佛经,无名老僧的形象更象中国禅宗僧人和文人们所追求的觉悟者的形象:“迷则佛是众生,悟则众生是佛。”他不象大乘佛经中的释迦牟尼那样高高在上,他离常人并不遥远,他也会受伤,听了鸠摩智的谎话也会面露惊奇之色。他所念诵的经句“即心即佛,即佛即心;心明识佛,识佛明心;离心非佛,离佛非心……”,也更证明了这是一位中国禅宗的觉悟成佛的高僧形象。禅宗又名佛心宗,禅宗的实际创始人六祖慧能就主张,识自本心即能达诸佛理。到了马祖道一,就干脆主张“即心即佛”了。
《天龙八部》中令一个有明显佛教意味的情节是这样的,“天下第一大恶人”段延庆为夺回自己的大理皇位,要杀掉段誉以清除障碍,突然发现段誉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的母亲镇南王妃就是多年前把自己从苦海里搭救出来的“观世音菩萨”。这里的观音菩萨形象,作者显然借鉴了佛教中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在民间普遍流传并受到广泛信仰的事实。
观音信仰的核心是他力救济、现世救济,从魏晋南北朝时期开始它就广泛流传于社会各阶层中。在以后的各个时代里,不管是动乱还是安定,下层民众都把观音信仰作为自己的精神寄托,《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中的救苦观音受到人们广泛信仰,后人甚至将这一品从原书中摘出,使之成为便于诵读的单行本,并称之为《观音经》。此经中的观世音菩萨,具有救人于苦难的无边法力,经中有一长偈,举出众生所处的种种苦厄,如身落火坑、大海、高山,或是遇到盗贼、毒药、恶鬼等等,只要一念观音名号,即得解脱。不但如此,观世音菩萨还能现身为各种各样的神或人来拯救众生,如现身为佛、辟支、声闻、帝释、沙门、小王、长者、宰官、比丘、妇女等等众多人或非人的形象,其中以女子形象流传最广,最为人们熟悉,并由此产生了许多富于戏剧性的传说。如南宋志磐《佛祖统纪》卷四十一记载了一个故事,说唐元和年间,河南陕州崇尚杀伐,不知三宝,有一美女卖鱼,众人争欲娶之,美女说,有一夜能诵《普门品》者嫁之,次日背诵者二十余人,美女又教以背诵《金刚经》,一夜能诵者十余人,又教以《法华经》,限三日,只有马家子做到了。马家迎娶后,美女即死,被葬。过数日有老僧来曰:“此乃观音大士,怜汝罪状深重,设方便现姿汝前,以施教化。”再如中唐李复言《续玄怪录》“延州妇人”一条云:“延州有妇女,白皙颇有姿貌……年少之子,悉与之游。狎昵荐枕,一无所却。”死后“瘗于道左”,后一西域胡僧来此敬礼焚香,人问其故,胡僧就告诉众人,这是一位“慈悲喜舍”的菩萨大圣。这些传说反映了观音信仰、特别是女身观音的影响。女身观音中尤以送子观音为最受欢迎,《普门品》中的“求男得男,求女得女”的说法就非常吻合中国人重视传嗣接代的观念。
小说中段延庆所受苦厄不可谓不深,他遭人围攻,身受重伤,只能爬着走路,恰似一个浑身污秽的叫花子,对前途也极为绝望,甚至想一死了之。正在这时他遇上了负气出走的段正淳的妻子,结下一段情缘,他认为这是观音菩萨化身相救,恢复了生存的信心。作者所设计的这一情节,正是结合了《普门品》中救苦观音形象、女身观音的种种传说、以及送子观音等广泛流传的观音信仰而创作出来的。而历史上的云南大理地区,又正是观音信仰最为深入人心的地方,当地各族人民对观音菩萨有着特殊的崇拜,至今还在每年农历二月十九隆重纪念观音诞辰、四月二十五举行盛大的观音会(参见方立天《中国佛教与传统文化》第十三章“佛教与中国民俗”)。
小说中还有许多情节可以看出明显的佛教色彩,如佛教蔑视人生的观念在书中体现于惨重的杀戮,许多次要人物与小人物都显得命微如晨露,许多人杀人如草芥,如四大恶人、王夫人、天山童姥、耶律洪基以及星宿派门人,等等。再如无常的观念,也是佛教所常常强调的,《大般涅  经》言:“是身无常,念念不住,犹如电光、暴水、幻炎。”《无常经》言:“未曾有一事,不被无常吞。”这在小说里很明显地体现在“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一章。天山童姥的返老还童,看似荒诞,实则暗示了人生无常、“生命在呼吸间”(《四十二章经》)的佛理。再如因果报应的观念,作品中也有体现,萧峰之死,是因为他不堪忍受世间的种种仇杀,特别是宋、辽之间的互相惨杀,他自言“双手沾满血腥”,阿朱也为他误杀,所以他除了自杀,作者已无法给他安排别的结局;段正淳处处留情,风流之名播于天下,许多女子也因他而死,所以最后也因情而死,儿子原系他人之子,大理皇位也终于归入真正的太子——段延庆一系。

总之,《天龙八部》一书,从人物塑造到情节设计,都体现着佛经、佛教信仰的深刻影响,佛教关于人生观方面的各种主张,在书中都深有体现。如此深刻地表现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佛教文化,也许就是这部小说作为通俗文学作品,能够广为流行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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