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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佛经到敦煌变文之演变轨迹--以目连救母故事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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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4 20:01: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从佛经到敦煌变文之演变轨迹
--以目连救母故事为例

一、前  

   「目连救母」的故事早已脍炙人口,宋代有专讲目连故事的话本产生,明、清以来,更有多种戏文以它为题材,电视剧也曾多次演出目连戏,可见它受到民众喜爱的程度不绝如缕。
    目连救母故事的基型,早在西晋三藏法师竺法护所译之《佛说盂兰盆经》便已产生。东晋末慧远提倡唱导,目连救母故事或许因此深入民心,是以宗懔《荆楚岁时记》与颜之推《颜氏家训》都有盂兰盆会和目连救母的相关记载。敦煌变文大抵是中晚唐、五代时期的产物,其中共有〈目连缘起〉、〈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目连变文〉等三篇变文说及目连救母的故事。从史的角度来看,在这三篇变文之前,除了《佛说盂兰盆经》外,并没有目连故事之写定,《荆楚岁时记》与《颜氏家训》虽曾提及,却非专为叙述故事而作;这三篇变文之后,宋、明、清屡有话本、戏文流传。由此可见,从《佛说盂兰盆经》本事而下,就属敦煌变文最早,敦煌变文之后,目连故事之话本、戏曲大为广布,则敦煌变文在文学史上承先启后的地位之重要昭然若揭,因为它是由佛经渐变为故事的转折点。
    以《佛说盂兰盆经》和变文相比较,可发现变文增加了许多情节,增加的情节有的是从别的佛经增补而来的,有的则出于俗讲者的想象。本文将藉由佛经与变文的比较,以期更了解变文的特征。〈目连变文〉残缺不全,因此本文所讨论之变文将以〈目连缘起〉、〈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为主。


二、《佛说盂兰盆经》本事

    近八百字的《佛说盂兰盆经》是目连救母故事的基型,但其中所写之目连救母故事却十分简陋,大约只有两百多字而已。经云:
大目揵连始得六通,欲度父母,报乳哺之恩,即以道眼观视世间,见其亡母生饿鬼中,不见饮食,皮骨连立。目连悲哀,即以钵盛饭往饷其母。母得钵饭,便以左手障钵,右手抟食,食未入口,化成火炭,遂不得食。目连大叫悲号涕泣,驰还白佛,具陈如此。佛言:「汝母罪根深结,非汝一人力所奈何,汝虽孝顺,声动天、地、天神、地祇、邪魔、外道、道士、四天王,神亦不能奈何。当须十方众僧威神之力,乃得解脱。吾今当说救济之法,令一切难皆离忧苦。」……
这段经文是《佛说盂兰盆经》中谈到目连救母故事的最主要的部份,接下来的大半经文虽是佛为目连所说之盂兰盆法,其重点却在说法而非故事。以这段经文和敦煌变文对照来看,这段经文自然简略多了。第一、经文省去目连之母在世时的言行,「青提夫人」之名亦未见于此经;第二、经文省去目连藉佛力进入冥间的情节;第三、经文省去目连上下求索其母的过程和诸地狱之景象;第四、经文说目连母「罪根深结」,但没说是否因为「杀害生灵,每日欺凌三宝」而堕入阿鼻。省略这些,《佛说盂兰盆经》的艺术感染力就少了很多,即使有「食未入口,化成火炭」的离奇场面,却单薄的不足以震慑人心,让人觉得与其说这就是目连救母的故事,不如把它当成佛说盂兰盆经的引言。因为《佛说盂兰盆经》有大半篇幅在述说盂兰盆会的日期、对象、仪式、目的,重点在说经。

三、敦煌变文中的目连救母故事

    〈盂兰盆经讲经文〉以先引经文,后以韵语咏唱的方式,叙述目连欲度父母,报哺乳之恩的故事。该篇引《佛说盂兰盆经》经文仅有「闻如是: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大目揵连始得六通,欲度父母,报乳脯(哺)之恩。」一小段,接着引《父母恩重经》叙述「父母有十种恩,卒难报答。」〈盂兰盆经讲经文〉并未说及「救母」情节,观全文意,屡屡出现「今此向下一唱经,欲度父母报恩处」、「奉劝座下佛弟子,大须孝顺莫因循」、「不报其恩不孝顺,堕向三涂恶道中。奉劝门徒诸信心,莫作如斯不孝人。」、「上来道理转殷勤,闻道还须行孝行。不但自家心里事,也令众罪速消除。」可知〈盂兰盆经讲经文〉已脱离目连救母故事脉络,非但没有「救母」情节,连「青提夫人」都没上场,纯就经文中目连欲报乳哺之恩铺衍而成,重点应该在劝众人行孝。
    敦煌变文中真正提到完整目连救母故事的是〈目连缘起〉、〈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目连缘起〉较〈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简略,时代也可能比〈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还早一点[1],但已比《佛说盂兰盆经》增加了许多情节。一开篇即点出「昔有目连慈母,号曰青提夫人」,此佛经所无。接着叙述青提夫人的贪婪个性、不信佛教、不敬三宝,与罗卜(目连)之「拯恤孤贫,敬重三宝,行檀布施,日设僧斋」形成对比,罗卜将往外州经营求利时,青提夫人更加肆无忌惮,「逢师僧时,遣家僮打棒;见孤老者,放狗咬之。」、「日不曾修善,朝朝宰杀,祭祀鬼神,三宝到门,尽皆凌辱。」罗卜归后闻之,询问事情来由虚实,青提夫人反怒色相向斥责罗卜不信已言而「纳他人之闲词」,并立下「汝若今朝不信,愿我七日之内命终,死堕阿鼻地狱」的毒誓。青提死后果入阿鼻地狱,而罗卜投佛出家,思忆报恩,号曰大目连,「既登贤圣之位,思报父母之深恩,遂乃天眼观占二亲,托生何处。慈父已生于天上,终朝快乐逍遥;母身堕在阿鼻,日日唯知受苦。」这一大段,也是佛经所没有的。〈目连缘起〉花了这么多文字交代青提夫人生前的个性、作为、发誓,为堕入阿鼻地狱叙述了前因,增加故事的完整性。
    接着目连三次往见世尊,第一次凭佛力进入阿鼻地狱探母;第二次依佛言造盂兰,使青提夫人脱离阿鼻地狱;第三次依教「置道场供养,虔心圣主,愿救慈亲」,终使母亲脱离狗身,生于天上。故事主要经这三个层次铺叙发展,循序渐进。散韵并用、描绘地狱景象也是佛经所没有的。这篇变文虽依《佛说盂兰盆经》演化而来,重点却明显不再说经了,《佛说盂兰盆经》只相当于〈目连缘起〉第二次或第三次见佛求助的情节而已。这篇变文一方面叙述目连欲报深恩,思忆救母的历程,一方面也写出青提夫人不敬佛教而堕入恐怖的阿鼻地狱受苦,且多次借世尊和青提夫人亲口说出受苦乃自作自受,而佛力不可思议。其目的应有劝人行孝(「奉劝座下弟子,孝顺学取目连」)、宣教劝善(「奉劝座下门徒,一一须生觉悟。莫纵无明造业,他时必堕三涂。今朝觉悟修行,定免如斯恶业。」)、求布施(「奉劝闻经诸听众,大须布施莫因循」)三者。
    在形式方面,〈目连缘起〉散韵夹杂,韵语部分主要是六言和七言,兼用三言、四言,这是变文异于佛经的极大特色之一。但是〈目连缘起〉的韵文部分往往重复散文部分的意思;换言之,〈目连缘起〉叙述故事,往往先以散文叙述一遍,再以韵文「换句话说」,重复文意,读来不免觉得杂沓。这个缺点到〈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有明显改进。〈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的韵文部分有一小部份仍重复散文部分的意思,但大部分的韵文已脱离这个习套。有些用以叙述佛力之神通广大、法相庄严,有些用以描绘佛国图像、地狱惨景,有些则以对话方式叙述故事、铺衍情感,不重复散文已说过的部分,以大体整齐的七言韵文出之,更具感染力,并避免杂沓重复的弊病。
    在叙事技巧方面,〈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比〈目连缘起〉更加繁复、更加曲折。例如青提夫人饮食皆化为猛火一段,此段乃佛经所原有,〈目连缘起〉稍加点染,〈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复引而铺叙,更加生动。例如《佛说盂兰盆经》仅说「母得钵饭,便以左手障钵,右手抟食,食未入口,化成火炭,遂不得食。」纯粹平铺直叙,虽把事情交代得很清楚,但绝对说不上是生动。〈目连缘起〉云:
香饭琼浆都一钵,愿母今朝吃一匙。目连手擎香饭,充济慈母之饥。奈何恶业又深,争那□贪障重。浆水来变作铜汁,香饭欲餐变成猛火。
稍加点染佛经经文,从「手擎香饭」动作的细部描写,「奈何」、「争那」语气的使用,应能使听众更加融入剧情,已经生动一些了。到了〈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所说的就更详细了:
青提夫人虽遭地狱之苦,□贪究竟未除,见儿将得饭钵来,望风即生吝惜:「来者三宝,即是我儿,为我人间取饭,汝等令人息心。我今自疗,况复更能相济。」目连将饭并钵奉上,阿娘恐被侵夺,举眼连看四畔,左手障钵,右手团食。食未入口,变为猛火。
在这叙事由简而繁的过程中,故事没变,一样是因为青提夫人罪孽深重、□贪心起之故;但发展到〈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把青提夫人的心思、举止描写的绘声绘影、维妙维肖,「望风」、「举眼连看四畔」等语词的运用,使青提夫人从佛经书面上与现实人们毫不相关的人物变成有血有肉的人物。这些细部动作的描写虽无关佛经宏旨,却使书本中的人物活了起来,无疑引起听众的兴趣。
    叙事技巧的运用,除了让故事更生动,也让故事的感染力更强大。例如目连在阿鼻地狱得见青提夫人后,青提夫人复被狱卒押回。〈目连缘起〉仅说「慈母却归地狱,依前受苦不休」、「母即依前归地狱,目连振锡返身回」,他们母子分离的情形,难道只有这样的简单举动吗?「悲莫悲兮生别离」,他们难道没有什么话语诉说吗?〈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补足了这段空白,写的相当具有感染力,足以令人「洒泣含酸」:
目连慈母语声哀,狱卒擎叉两畔催。欲至狱前而欲倒,便即长悲好住来。
青提夫人一个手,托着狱门回顾盼。言「好住来,罪身一寸娇肠子」处:
娘娘昔日行□妒,不具来生业报因。言作天堂没地狱,广杀猪羊祭鬼神。
但悦其身眼下乐,宁知冥路拷亡魂。如今既受泥梨苦,方知反悟悔自家身。
悔时悔亦知何道,覆水难收大俗云。何时出离波□苦,岂敢承望重作人。
阿师是如来佛弟子,足解知之父母恩。忽若一朝登圣觉,莫望(忘)娘娘地狱受艰辛!」
目连既见娘娘别,恨不将身而自灭。举身自扑太山崩,七孔之中皆洒血。
启言「娘娘且莫入,回头更听儿一言。母子之情天性也,乳哺之恩是自然。
儿与娘娘今日别,定知相见在何年。那堪闻此波□苦,其心楚痛镇悬悬。
地狱不容相替代,唯知号叫大称怨。隔是不能相救济,儿亦随娘娘身死狱门前!」
    在人物方面,〈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也比〈目连缘起〉多,而且各有各的性格,活灵活现。〈目连缘起〉的人物主要只有目连、青提夫人、世尊而已;〈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除了上面三个主要人物,还增加了长者、孤魂野鬼、门官、阎王、地藏菩萨、业官、伺命、司录、善恶二童子、奈河边之鬼、五道将军、各狱狱主。如描写五道将军:
五道将军性令恶,金甲明□、剑光交错。左右百万余人,总是接飞手脚。
叫□似雷惊震动,怒目得电光辉霍。或有劈腹开心,或有面皮生剥。……
若闻冥途刑要处,无过此个大将军。左右□枪当大道,东西立杖万余人。
    在场景方面,〈目连缘起〉之场景大约可分为人世、佛国、地狱三种,〈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承之,但更加细腻,场景更为丰富。〈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在这方面着墨最多的恐怕是描写地狱的部分了。先是往地府路上遇到孤魂野鬼,接着到「三重门楼,有千万个壮士皆持刀棒」的阎罗大王门、水急难行的奈河、五道将军坐所、刀山剑树地狱、铁柱铜床地狱、阿鼻地狱。变文花了这么多篇幅描写地狱景观,且说明某地狱罪人「作何罪业,堕入此狱」,除了表现目连寻母的历程外,或许也有警世的作用。例如刀山剑树地狱之景:
刀山白骨乱纵横,剑树人头千万颗。欲得不攀刀山者,无过寺家好填土。
栽接果木入伽蓝,布施种子倍常在。阿你个罪人不可说,
累劫受罪度恒沙,从佛涅盘仍未出。此狱东西树百里,罪人乱走肩相□。
业风吹火向前烧,狱卒把杈从后插。身手应时如瓦碎,手足当时如粉沫。
沸腾铁光向口□,著者左穿如右穴。铜箭旁飞射眼精,剑轮直下空中割。
为言千载不为人,铁杷搂聚还交(教)活。
《高僧传.唱导论》云:「语地狱,则令怖泪交零。」〈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足以当之。
    在情节方面,〈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较〈目连缘起〉增加目连深山修行、上天庭拜访父亲、游历诸地狱寻母、如来「领八部龙天,前后围绕,放光动地,救地狱之苦处」、目连偕母拜见世尊等情节。多了这些情节,让目连救母故事内容更加丰富,就像多幕、多折的戏剧比只有一幕的戏更吸引人。例如:目连凭借佛力至阿鼻地狱,狱主登上高楼,「迢白幡打铁鼓」,一隔一隔地询问青提夫人在不在狱中。世尊、五道将军皆言青提夫人堕入阿鼻,可是狱主问了前六隔均无此人,问至第七隔初亦无人作声答应,原来是青提夫人怕调往别处受苦,迟不敢应。真相虽然大白,但听众随着狱主一隔隔询问青提夫人在否,而次次落空,心中可能也会感到紧张、疑惑:「青提夫人怎么不见了?」狱主找到青提夫人后,因青提夫人不记得有儿子出家,以为狱主是否弄错,狱主闻言而出告目连:「缘有何事,诈认狱中罪人是阿娘,缘没事谩语?」至此,听众或许又会担心目连好不容易来到阿鼻地狱,到底能否见到青提夫人?凡此情节,步步悬疑,无关大旨,却是真正吸引听众之处。


四、结  

    综上所述,由佛典到变文,从《佛说盂兰盆经》到〈目连缘起〉到〈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大体是循着由简而繁、由单调而丰富的趋势发展的。将这三篇文章放在文学史的脉络里,可以明显发现从佛经渐变为变文的轨迹。从毫无增饰的佛典,在民间俗讲者口中渐渐演化成想象力、情节、场景、登场人物、叙事技巧更加丰富、更吸引人的变文。目连救母故事在宋代以后大为盛行,应不是由佛典独力所倡而致,流传在民间的敦煌俗讲恐怕是更主要的关键。〈目连缘起〉和〈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上承佛典之源,下开目连救母故事之长流,承先启后的地位是它们在文学史上的贡献。

[1] 黄征、张涌泉校注《敦煌变文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97)卷六〈目连缘起〉校注(一):「张祜所谓〈目连变〉或许即指〈目连缘起〉而言。」若然,则〈目连缘起〉可上溯至中唐时。而〈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卷末有「贞明柒年」题记,则是后梁末帝的年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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