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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话小说] 野叟曝言154卷 (清)夏敬渠撰 清光緒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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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18 17:36: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愛如生數據
书名:野叟曝言154卷
作者:(清)夏敬渠撰
版本:清光緒刊本
格式:PDF
清晰度: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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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23 16:41:36 | 显示全部楼层
是否完整呢?
发表于 2008-7-30 11:19:28 | 显示全部楼层
一楼所传野叟曝言非154卷本,应为152卷本。若楼主有154卷本,期盼上传。
发表于 2009-4-7 12:57:58 | 显示全部楼层
野叟曝言真的是154卷,末两卷是:
处士妹配合处士孙 神女风圆成神女梦
泄真机六世同梦 绝邪念万载常清

点评

经下载核对,果然你是睁眼说瞎话!确实如hugo所说,此乃152卷本!  发表于 2019-1-1 13:23
发表于 2009-5-2 21:25:39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yuanxue 于 2009-4-7 12:57 发表
野叟曝言真的是154卷,末两卷是:
处士妹配合处士孙 神女风圆成神女梦
泄真机六世同梦 绝邪念万载常清


真搞不懂!睁眼说瞎话!此书已下,应是光绪辛巳(七年)毘陵汇珍楼活字本152回的版本而非154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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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10 09:16:43 | 显示全部楼层
《野叟曝言》有天下“第一奇书”之称。它围绕文白文素臣的发迹展开情节,熔古今中外,天文地理,医卜星象,帝王将相为一炉,历史小说、神魔小说、艳情小说、侠义小说为一体,可谓是一部包罗万象的封建社会百科全书式的作品,被鲁迅誉为“以小说见才学者”之首。
  《野叟曝言》是一部宣教型作品。小说主人公文素臣是美德懿行的化身,作为道德的楷模出现。他孝敬母亲,厚待晚辈,对朋友重义气,对弱者加以救援,诸多美德自始至终完美地在他身上体现出来。文素臣还自觉地承担起代天宣化的使命,劝绿林好汉弃恶向善,劝风尘女子懂得廉耻.清代乾隆年间,是长篇通俗小说成批出现的鼎盛时期。其中篇幅最长的一部,就是这部夏敬渠的《野叟曝言》。
  夏敬渠因抱负不凡,却未得施展,“故成此一百五十馀回洋洋洒洒文字,题名曰《野叟暴言》,亦自谓野老无事,曝日清谈耳”。说是“曝日清谈”,实则发愤之作,可以说,作者把自己一生的才学和梦想,都纺织进小说之中了。
  夏敬渠着力塑造了文素臣这一无所不能的英雄。“文白”二字合写则近似“夏”字,显然是以之自况。但这只能算作是一个不得志的而迂阔文人的黄粱美梦。
  鲁迅先生又说:“以小说为庋学问文章之具,与寓惩劝同意而异用者,在清盖莫先于《野叟曝言》。”
  小说极为真实地记录了封建时代摿文人的心态、期盼、理想和追求,为我们认识那个时代提供了一个独特窗口。
  《野叟曝言》是夏敬渠于晚年所著。小说以明代成化、弘治两朝为背景,叙写文白一生的英雄业绩。文白字素臣,他文武双全,胸怀大志,是个“极有血性的真儒,不识炎凉的名士”(第1回),见宦官擅权,□僧怙宠,国事日非,于是游历天下。他一路上除暴安良,济困扶危,相继救得美貌才女璇姑、素娥和湘灵,后皆纳为侧室。入都后,为皇帝及王子治病,显示起死回生之术,东宫太子尊以师礼,钦赐翰林。奉诏平定广西苗乱,大功告成又闻京中景王谋叛,立即匹马入都救护东宫太子,赴山东莱府保驾皇帝,尽除□党。东宫太子即位,进素臣为华盖、谨身两殿大学士,兼吏兵二部尚书,并以郡主配为左妻。素臣平渐平倭又建新功,天子加礼,号为素父,□建府第,二妻四妾分居六楼。素臣于是大行其志,遂斥佛道,又东破日本,北平蒙古,南服印度,使拜佛之国皆崇儒术。素臣子孙蕃衍,皆得高官厚禄。小说结尾写除夕之夜,素臣四世同做一梦,意谓素臣当列于圣贤行列,地位当不在韩昌黎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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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叟曝言》是我国清代乾隆年间产生的一部长篇小说。全书一百五十四回,约一百四十万字。原本不题撰人。据光绪八年刻本的西氓山樵序,说是出自“江阴夏先生”之手。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引《江阴艺文志》凡例,认为是夏敬渠所作。赵景深《<野史曝言>作者夏二铭年谱考证说:“夏敬渠 字懋修,号二铭,江苏江阴人。诸生。家贫。英敏绩学,通经史,旁及诸子百家、礼乐兵刑、天文算数之学,靡不淹贯。生平足迹几遍海内。所交尽贤豪,著有《纲目举正》、《浣玉轩诗文集》、《唐诗臆解》、《医学发蒙》、《野叟曝言》等。又考证他生于康熙四十四年(1705),卒于乾隆五十二年(1787),享年八十三岁。《野叟曝言》约于乾隆四十四年(1779),即夏敬渠七十五岁前后完成。
  夏敬渠(1705--1787),字懋修,号二铭,清代康、雍、乾时期人。他博通经史,旁及诸子百家、礼乐兵刑、天文算数之学,是个饱学之士。平生著述甚丰,《野叟曝言》是他的晚年之作。他又是个失意的知识分子,一生屡困科场,直至白头还是个秀才,于是便把自己的理想和梦幻一股脑儿地写进了这部作品。这部作品可以说是作者的“圆梦”之作,作品的主人公文素臣则是作者着力塑造的“高大全”式的理想人物。作品以明代成化、弘治两朝为背景,描述了文素臣一生斩妖除邪、天下无敌的英雄业绩,和他与众多妻妾离全悲欢的传奇故事。作者笔下的文素臣文武双全,品学兼优,可与古代的漆雕开、宋玉、司马相如、诸葛亮等先贤相媲美,是个“极度有血性的真儒,不识炎凉的名士”。他一生锄暴安良,济困扶危,为国建功立业,立下了盖世奇勋。他最后身居宰辅,位极人臣,天子称他为“素父”。他有二妻四妾和众多子孙,满门富贵.


《野叟曝言》的版本主要有二:一为光绪辛巳(七年)毗陵汇珍楼刊活字本(以下简称“甲本”),一为光绪八年申报馆排印本(以下简称“乙本”)。两个版本的主要区别是:甲本为二十卷一百五十二回,且多有残缺;乙本则为二十卷一百五十四回,不惟多出二回,亦且无一缺损。关于甲本与乙本的关系,学界向无歧义,一般都认为甲本是原本,而乙本则出于他人的增补。早在光绪丁未(1907),《小说林》载蛮所撰之《小说小话》,即谓《野叟曝言》“原缺数回,不知何人补全,先后词气多不贯。”1923年,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谈到《野叟曝言》的版本时也说:“……迨印行时,已小有缺失,一本独全,疑他人补足之。”尔后,孙楷第1932年在《中国通俗小说书目》卷四《野叟曝言》条下亦指光绪八年本“序自谓足本,然实是增补本”。赵景深1937年在《野叟曝言作者夏二铭年谱》中也认为:“《野叟曝言》自以光绪七年毗陵汇珍楼活字本一百五十二回为可靠,惟缺第一百三十二、三、四、五回,第一百三十六回‘亦仅存末幅及评’。光绪八年申报馆本虽较多两回,且缺失皆已补完,恐是增补本,所增补的部分,不—定是夏敬渠的原作。”(《中国小说丛考》,齐鲁书社1980年版)持此说者虽众,然皆是推测之词,除《小说小话》“先后词气多不贯”一条外,基本上未作论证。就中鲁迅据以介绍作者生平的材料,恰是引用了乙本中的西岷山樵序,如以西岷山樵之序为信史,就不该得出“他人补足”的结论。总之,《野叟曝言》的版本问题,关系到如何认识作品的原貌,从而在此基础上对作品进行科学研究的问题,故仍需重新予以过细的辨析。

  汇珍楼活字本(甲本)刊于光绪七年(1881)冬月,首知不足斋主人序,序中说:“……惜原本残阙,有名太史某公,才名溢海内,拟为补之,终以才力不及而止,则此书之奇可知已。近有某先生者,邃于宋学,谓此书足资观感,欲为付梓,集资甫成,遭乱而辍。兵燹后传本愈鲜,残失愈多,予自维才谫,何敢续貂,姑搜辑旧本之最完者,缮付剞劂。普天下才人倘有能续而完之者乎?予将瓣香祝之矣。”甲本又有凡例六条,其五云:“此书因有缺失,从未刊刻,兵燹后抄本又多遗阙,恐灭没无传,有负作者苦心,故特觅旧本,集腋成裘,勉力付梓。”其六云:“缺处仍依原本注明下缺,不敢妄增一字,贻笑大方。乃阅者不免以未睹全书为憾;然终无可搜罗,姑为刊出,以俟高才补续。”《野叟曝言》自乾隆年间成书之后,一百几十年中惟以抄本流传,年深月久,加之兵燹战乱,至光绪七年付梓时,传本已经很少,而且残缺十分严重,从而造成了“终无可搜罗”的状况;加之作序者又一再呼唤“高才补续”,所以当将甲本所有缺失一一弥补完足的乙本出版之后,人们就自然而然地把它当作他人的增补本了。

  但是,从甲本的序与凡例看,《野叟曝言》的传本至光绪年间虽然已经甚少,但尚不曾变成孤本,刊行者方得“搜辑旧本之最完者”、“集腋成裘”。甲本的最大长处在于它对底本的高度忠实,它不仅“不敢妄增一字”,而且在底本的“缺处仍依原本注明下缺”。这种严肃的态度,使得我们对于《野叟曝言》版本的研究,获得了充分的便利。

  甲本的残缺,大抵有四种情况:一、整回的缺失。第一百三十二回回次下注:“已下四回,原稿全缺,只录卷数回目,姑俟觅得完璧补梓。”也就是说,甲本第一百三十二回,一百三十三回,一百三十四回,一百三十五回共四回,只存卷数与回目,正文皆缺。

  二、回末与回首的残缺。回末残缺的有第二回(下注:“下有发水,覆舟、救姑、控龙、擒怪、宿庙、结妹、逢凶、截僧、烧寺、破墙、放女等事,世无全稿,祗仍原缺。”)、第二十九回(下注:“下少几页,是原缺。”)、第一百三十回(下注:“此下缺二十八行”)、第一百三十一回(下注:“下缺一页并评”)、第一百三十八回(下注:“下有缺”)等。回首残缺的有第三回(回目下注:“回首有缺”)、第十一回(回目下注:“照原缺”)、第七十六回(回次下注:“迭去首半页”)、第八十四回(回次下注:“此回前有缺页”)、第一百三十六回(回次下注:“此回亦仅有末幅与评”)、第一百四十回(回次下注:“回首亦缺”)等。第一百三十九回则首尾俱缺(回次下拄:“首尾悉属原缺”)。

  三、正文中间的残缺。这又有两种情况。一为成段的缺失,如第三回正文“鸾吹道:“这真是鬼使神着……”(下注:“内有缺文”),第一百七十回正文“宫人日夜辛苦,也都伏在景王床边打盹,忽地觉有响动,睁开眼来……”(下注:“原缺半页”)等,一为句中文字的缺蚀,如萋五十九回正文“湘灵忽地笑得打跌,说道:‘奴却真有计较(下注:“缺四字”)得了夫荣妻贵的采头,行令又遇着洞房(下注:“缺十字”)抢红,那个抢的多,就是新郎,馀人做(下注:“缺十三字”)归洞房”等。

  四、回后总评的残缺。如第六十五回,在“总评”二宇下注: “仍原缺”,第一百二十一回末注:“下缺一页并评”。第六十六回、六十七回、六十八回等则无总评,又不注明缺失。第四十回总评末条未完,下注:“以下遭失”等。

  总之,甲本缺失的情况是极为严重的,尽管甲本的搜辑刊行者已经作出了最大的努力,最终还是发出了“无可搜罗”的哀叹。面对把甲本所有缺失一一补足了的乙本,人们有理由首先审查一下它的来历,而不能采取轻信的态度。

  关于这一点,乙本卷首光绪八年西岷山樵序作了详尽的介绍:康熙中,先五世祖韬叟宦游江浙间,获交江阴夏先生。……先生亦幸订交于先祖,屏绝进取,壹意著书。阅数载,出《野叟曝言》二十卷以示,先祖始识先生之底蕴,于学无所不精,亟请付梓。先生辞曰:士生盛世,不得以文章经济显于时,犹将以经济家之言上鸣国家之盛,以与得志行道诸公相印证,是书托于有明,穷极宦官权相妖僧道之祸,言多不祥,非所以鸣盛也。先祖颔之,因请为评注,先生许可,乃乘便缮副本藏诸箧中,先生不知也。先生既没,先祖解组归蜀,风雨之夕,出卷展读,如对亡友。尝渭曾祖光禄公曰:尔曹识之,承夏先生之志,慎勿刻也。自是什袭者又百有馀年矣。乃今夏六月,余友程子白海上购得此书,以予好读奇书,持以相赠,不觉大诧。余友为述刻书之由,始知是书成于吴中书贾,而出之者,夏先生之后人也。然已缺失十一,不若吾家副本之全。余惟夏先生之为人著述震海内,传世之文当非一种,是书抒写愤懑,寄托深远,诚不得志于时者之言,故深自秘靳而不欲问世。今则去先生之世已远,无所忌讳;其后嗣既出其书,徒以兵燹剥蚀,使海内才人,皆有抱残守缺之憾,则将以是书知先生而不足以尽知先生,并无以知余祖与先生之交及当日慎重勿刻之意矣。夫后世不以是知先生,先生亦不以是书见知均之已矣;既以是知而仍无异乎勿知,则亦非吾祖之所乐也。爰出全书以付余友,达诸海上之刊是书者,亟谋开雕,俾读者快腈其全,并述藏书之由,以告夏先生之达人,证二百年前之交契云。

  此序将乙本的来龙去脉交代得一清二楚,殊无牵强造作之意。据此序,可知乙本为《野叟曝言》原本之副本,出诸西岷山樵五世祖韬叟。韬叟不光是《野叟曝言》副本的缮写收藏者,而且是此书的评注者。如果此序所述诸事得以证实,无论对于研究夏敬渠的生平思想还是研究《野叟曝言》的艺术成就,都是极有价值的。

  现在,让我们试着从以下几个方面,对甲本与乙本的关系,作一番具体深入的考察,从而求得实事求是的科学结论。

  第一,关于乙本所多出的二回的考察。

  乙本与甲本相比,最大的特点还不是将其缺失者一一补完,而是多出了两回。甲本共一百五十二回,乙本却是一百五十四回。乙本是不是后人的“增补”,由此入手,最易寻出充足的证据。

  应该引起注意的是:乙本所多出的两回,既不在全书之尾,如一般之续书然,亦不在全书之首,如冯梦龙之“增补”《新平妖传》然,而是在甲本第二回之后、第三回之前,插入了二回,如《水浒全传》之“插增”田王二传。按甲本第二回“看花色眼急雨淋瓠子之头,挥麈雄谈冷水浇葫芦之背”末叙文素臣驳和光和尚“使我佛稍有欠缺,此教便应久灭,何以万古长存”之论道:“……历考从前,固尝一灭于魏,再灭于宇文,三灭于周武帝,尽毁佛祠,世宗毁像铸钱,魏主则讳杀沙门,至无一存者,其时牟尼三世等佛,何以并没神通……”甲本至此中断,另行谓:

  下有发水覆舟救妹控龙擒怪宿庙结妹逢凶截僧烧寺破墙放女等事世无全稿只仍原缺

  甲本第三回下注:

  “回首有缺”,正文起始为:“……复看众妇女时,虽也有几分姿色,比着鸾吹主婢、璇姑姑嫂,竞有天渊之隔了。”据甲本的格局,其所缺失者,仅为第二回之末与第三回之首。按甲本版式为半叶十行,每行二十八字,每回的篇幅约在十五页左右,计八千四五百字,其第二回已有十页,第三回亦余七页,二回之间所缺,当在七八千字,要在这极为有限的篇幅内,包囊上述“发水、覆舟、救妹、控龙、擒怪、宿庙、结妹、逢凶、截僧、烧寺、破墙、救女等事”,是完全不可能的。而乙本恰是在补出了甲本二回的全稿之外,另列了两个回目:

  第三回只手扼游龙暗破贼坟风水寻声起涸鲋惊回弱女余生

  第四回异姓结同怀古庙烘衣情话絮邪谋蛊贞女禅堂掷炬秃贼惊

  再将甲本之第三回易为第五回,余类推,以后各回回目亦全同,则全书共得一百五十四回。

  那么,有什么证据说明乙本第三回、第四回是原本所有、而非他人所添加的呢?

  证据之一:甲本第七回回后“总评”有这样一段话:书之命名至八十七回始出,八回之春风晓日图其蒿矢也,故以系在裤带,及“见巾如见奴”等语,隐示轻亵,不足当命名之意。

  此为第七回的评语,怎么会牵扯到第八回的情节呢?再查甲本,恰在第六回“非雨非云绝胜巫山好梦,画天画地恍图周髀遗经”中,有如下的描述:……璇姑亦寻出一条白绫巾,上面绣着晓日瞳龙、杨柳披拂之势,题着一行小字曰:“春风晓日图”。系在素臣裤带之上,垂泪道:“见巾如见奴也。”

  这里明明是第六回的情节,总评何以说是“八回之春风晓日图”呢?按诸乙本,“春风晓日图”事恰在第八回,而上述甲本第七回的总评,正为乙本第九回。以第九回之总评,评及第八回的情节,不是再合逻辑不过的吗?由此可证,乙本第三、四两回确为《野叟曝言》原本所固有,甲本在“缮付欹劂”时,因第三、四回正文并回目皆失,遂将第五回的残稿改为第三回,直接第二回残稿之后,以致全书仅剩一百五十二回。

  证据之二:甲本第八十回“总评”云:第三回千里大山忽而飞来者,旋复飞去,令人积疑即闷。至十二回之后,乃始得见其一峰一岫。直至此回,忽于无意中勘问褚宗,竟使全山俱见。连连丧败,云气消没,术士飘然,知机托敌:素臣初出茅庐之功,至于如此,不亦快哉。

  这一总评比较费解,需结合全书的情节方能分析明白。此回叙文素臣擒获靳直部将褚宗,褚宗招道:“他家祖坟葬着龙穴,那年西湖发水,后山人亲见他坟内发起金龙,祖宗上天,子孙就该发迹,却反连连丧败,坟山上五色云气也没有了。望气的术士原许他做皇帝,后便飘然而去,可见是不能成事的。也有见几之人,托故辞去。”夹批:“龙穴一段,较叶豪之说更详,素臣初出茅庐之功,亦愈著明。”总评所说之“千里大山”,是喻指文素臣那年在西湖扼游龙破靳坟风水事在全书结构中的作用。查甲本第三回为“灯花发火荼毒两个淫僧,虎足从风结识一条好汉”,绝无破风水的影子,而乙本第三回恰是“只手扼游龙暗破贼坟风水”。此回写道:“北山云势黑阵阵直拥而上,雨点愈密,一股腥风裹紧云头,东穿西扑。隐隐望见鳞爪飞舞……看那龙时,蜿蜒夭矫,全身却现,忽然张牙舞爪,直奔素臣头上”。素臣与龙相搏,以神力勘断龙尾之后:“那龙已不知去向。仰视天空,黑气也渐渐淡薄,雨势也渐渐收过大半”。此龙“忽而飞来,旋复飞去”,竟毫不交代其来龙去脉,纵使回中也写了老者关于“靳公公家葬坟,请遍有名风水,说这穴是真龙潜伏,只怕被文曲星破掉”的话,还是“令人积疑即闷”。总评又说:“至十二回之后,乃始得见其一峰一岫”,而到了乙本第十三回“为寻姬欣逢豪杰,因失帕迟误婚姻”开首,(注意:这正是所谓“至十二回之后”!而甲本此回系十一回)即写奚奇叶豪与素臣道:“靳家有坟在西湖山上,擞年之前有徽州风水先生说他葬的真龙发迹之地,那靳仁一发胡为。谁知今年三月初头,这山上出了蛟,把坟都冲塌了。”按甲本第十一回失却开首部分,无以核对,但回末总评亦有:“叶豪述靳坟之事,表明素臣初出茅庐第一功也。远隔十回,使读者猜度万遍,智力俱竭,始为点破,作者之苦读者乎?善读者乃愈得乐也。”可见叶豪述靳坟之事,亦为甲本所应有。据甲本回评所言,十一回之“远隔十回”,当为第一回,此回回目为“三首诗写书门大意,十觥酒贺圣教功臣”,则此回之不会涉及靳坟之事,其理至明。而乙本十三回之“远隔十回”,恰为第三回,即乙本所多出来的“只手扼游龙”的那一回。答案只有一个:甲本第八十回总评所说的“第三回”,确是指乙本所多出的第三回。

  《野叟曝言》原本之应为一百五十四回,还可从甲、乙两本分卷的合理与否推知。按二本皆以“奋武揆文天下无双正士熔金铸史人间第一奇书”二十字分卷,然二本各卷所占回数却颇有不同,现试列表如下:


  ┌─────┬──────────────┬───────────────┐



  │卷次│甲本│乙本│



  ├─────┼─────────┬────┼────────┬──────┤



  │1.奋│1—5回│共5回│1—7回│共7回│



  ├─────┼─────────┼────┼────────┼──────┤



  │2.武│6—11回│6│8—13回│6│
发表于 2009-10-10 09:17:59 | 显示全部楼层
 ├─────┼─────────┼────┼────────┼──────┤



  │3.揆│12—17回│7│14—19回│7│



  ├─────┼─────────┼────┼────────┼──────┤



  │4.文│18—23回│6│20—25回│6│



  ├─────┼─────────┼────┼────────┼──────┤



  │5.天│24-30回│7│26—32回│7│



  ├─────┼─────────┼────┼────────┼──────┤



  │6.下│31—38回│8│33—40回│8│



  ├─────┼─────────┼────┼────────┼──────┤



  │7.无│39—46回│8│41—48回│8│



  ├─────┼─────────┼────┼────────┼──────┤



  │8.双│47—54回│8│49—56回│8│



  ├─────┼─────────┼────┼────────┼──────┤



  │9.正│55—62回│8│57—64回│8│



  ├─────┼─────────┼────┼────────┼──────┤



  │10.士│63—70回│8│65—72回│8│



  ├─────┼─────────┼────┼────────┼──────┤



  │11.熔│71一78回│8│73—80回│8│



  ├─────┼─────────┼────┼────────┼──────┤



  │12.经│79—86回│8│81-88回│8│



  ├─────┼─────────┼────┼────────┼──────┤



  │13.铸│87—94回│8│89—96回│8│



  ├─────┼─────────┼────┼────────┼──────┤



  │14.史│95—103回│9│97—105回│9│



  ├─────┼─────────┼────┼────────┼──────┤



  │15.人│104—110回│7│106一112回│7│



  ├─────┼─────────┼────┼────────┼──────┤



  │16.间│111—117回│7│113—119回│7│



  ├─────┼─────────┼────┼────────┼──────┤



  │17.第│113—12S回│8│120—123回│9│



  ├─────┼─────────┼────┼────────┼──────┤



  │18.一│126一137回│12│129—137回│9│



  ├─────┼─────────┼────┼────────┼──────┤



  │19.奇│138—145回│8│138—145回│8│



  ├─────┼─────────┼────┼────────┼──────┤



  │20.书│146—152回│7│146—154回│9│



  └─────┴─────────┴────┴────────┴──────┘


  从上表可知,甲乙两本,自“武”字卷二至“问”字卷十六,各卷所占回数与内容全同,惟“奋”字卷一甲本为五回,乙本为七回:“一”字卷十八甲本为十二回,乙本为九回,显得颇不匀称。按综观上表,乙本各卷所占回数最少为六回,最多为九回,各卷篇幅大抵相当;甲本除卷一、卷十八外,也与乙本相近。只是由于甲本卷一失落了两回,而卷十八则内有四回半空文,为求得各卷分量之均衡,故不得不将卷十七、卷十九、卷二十的内容进行调整,所以才出现如此参差的状况。而乙本的分卷,是符合原作的面貌的,卷一中的三、四两回,确为原作所有。

  第二,关于乙本对整回文字补缺的考察。

  甲本第一百三十二回至一百三十五回,有回目而无正文,这四回是:

  第一百三十二回泰运将开囊括扶桑日本疑胎乍脱血凝铁丐银儿

  第一百三十三回七年病遇三年艾一世盲开万世明

  第一百三十四回。舌战中朝除二氏 风闻西域动诸番

  第一百三十五回古佛今佛两窟俱空君囿臣囿四灵咸集

  如果从“增补”的角度看,这四回就与上述二回的情况大有不同:三、四回是有内容提示(即所谓“发水、覆舟……”)而无回目,增补者有较大的自由,而此四回是有四目而无内容提示,近于限题作文,有些回目的含义又极隐晦,那位“才名溢海内”的太史某公,拟为补之而终以才力不及而止,大约已苦头备尝。所以乙本中的这四回,究竟是后人增补,还是原本所有,只要对内容稍加剖析,便可立见分晓。

  比如,第十百三十五回“七年病遇三年艾”,就是很不好弄的回目。乙本是回叙文素臣一病七年,如梦如醉,一旦闻上皇崩,便忽传素娥诊脉。母水夫人以为其病必有转机,素臣之子鹍儿从旁插舌道:“婆婆,那《孟子》上说‘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孙儿生的那年,父亲已病,恰是七年,只消取些陈艾,一炙便好。”水夫人欢喜道:“这真是沈媳儿子,也会讲起医理来,但《孟子》岂是如此解法么?”

  七岁孩童的口吻何等天真,何等真切,何等富有文学情致,岂是他人所能向壁虚构的么?

  又如第一百三十七回“君囿臣囿四灵咸集”,叙文麟在蒙古获麟,文龙在南洋获龙,龙又引龟,四灵已得其三,单—少一凤,文麟遂言得父书,云文凤于上元之夜得凤,于是“四灵咸集”。总评云:“以麟得麟,以龙得龙,理之当,事之偶也。而以凤得凤,此处从无插入主法,妙在于家书中得之,而偏一无痕迹,恰好此处补述,文笔如精灵古怪,不可以常情测之。”构思之妙,绝非他人所能越俎。

  此数回中:“泰运将开囊括扶桑日本”、“风闻西域动诸番”,均是大开大阔,别开生面之文,恐非续貂者所敢—试,其余如铁丐疑银儿系立娘与素臣苟且所生,名其为“淫儿”,以至与立娘反目,至是因滴血方释疑胎(一百三十四回),素臣灭二氏,召见天竺僧法雨,将其收入门墙,作为归儒领袖(一百三十六回)等等细节,均与前文密合无痕。

  要之,此四回皆出作者手笔,殆无可疑。

  第三,关于回末与回首缺文的考察。

  回末与回首残文的“增补”,似较整回撰写为易,但其间亦有难处,原因在于“词气之连贯”与否,稍加按察,便可立致。现姑各举一例以见之。

 甲本第二回末叙文素臣之论曰:

  ……历考从前,固尝一灭于魏,再灭于宇文,三灭于周武帝,尽毁佛祠,世宗毁像铸钱,魏主则诛杀沙门,至无一存者,其时牟尼三世等佛,何以并没神通……

  正文至此中断。乙本接续为:……可知佛亦胎生类中一具体之人而已,有甚灵感?彼之所以得行其教,以不生中国故也。汉通西南夷之前,闽粤以外即属异域,从古不通中国,末闻圣人之教,佛生印度,更远万里,以坚辩之言文僻伪之行,何怪愚夫愚妇,靡然而从之乎?故佛在外国,听之可也。然且圣人之徒犹有用夏变夷之志,今俨然毒痛中国,与圣人树敌,尚可忍平?魏周宇文之世,灭不终灭,盖德薄祚短,继起无人耳。若处当今主明之世,而有守先待后之儒行乎权之所得,则爝火之光,一吹便灭,即势利好僧亦将背其所主、自逃法网,—尚肯为佛尽力耶?你说万世长存,无论佛生在圣人之后,又数百年而人中国,兴废盛衰不能并衡,即以西域言之,佛在印度,其教自西而北,红黄异派,愈变愈盛,蒙古之行喇嘛,遂成国俗,乃元代驸马诸王偏镇印度,其对印人大半习麻哈默特之教,子孙北归,顿改回俗。是佛早不行于印度,何况中国本非佛所行教之处,由渐而兴,亦可无端而灭,佛即有灵,岂能与气数争权?……

  痛斥佛教之妄,正是素臣一贯主张,且慷慨陈词,痛快淋漓,层层进逼,毫无滞塞不通之感。

  甲本第十一回“为寻姬欣逢豪杰,因失帕迟误婚姻”,回目下注: “照原缺”。开首即为:“……本心并不要杀人的。”素臣回头向大郎道: “何如?我说是你这大话闯出来的。”大郎羞得要死……

  乙本第十三回回首较甲本多1184字,开首为: “素臣听见‘松庵’二字,急问奚奇……”。按甲本第十回结末:“素臣急问:‘怎么又有甚松庵和尚?’奚奇言无数句,逗出根苗,正是:逆竖阴谋入明镜,阉坟泄气露机械。”二者紧密衔接。之后方写到奚奇谈及杀人之事:“有一日众弟兄经过山岗,遇着一不识势的,手里执着铁鞭,掣马冲来,看人不在眼里。众弟兄只得同他很斗,不料宦兄弟一不留手,那人的头就滚下马来,这是那人说大话惹出来的……小人们的本心并不要杀人的。”素臣回头向大郎道:“何如?我说是你这大话闯出来的。”大郎羞得要死……

  词气前后贯通,人物对话与心理描写也极自然合理,不象他人所后补。

  第四,关于正文中残缺的考察。

  正文中残缺部分的增补如何,亦可见真赝之别;甲本第三回正文中云:素臣道:“这又奇怪了,那蜡台有四十多斤,你如何运得他动?”鸾吹道:“这真是鬼使神着(夹注:内有缺文)登时俱着,满屋火起,两个贼秃都被烧死。

  再看乙本第五回的相关部分:

  鸾吹道:

  “这真是鬼使神差,妹子那时心也慌掉了,也不估量他轻重,顺手一推,不科那和尚腻了油脸,正靠住供桌,直向他脑袋上戳进,霎时血流如注,抱头鼠窜而去。妹子着实担忧,二哥又未回来,俺贼秃有了不测,虽则告官不出,就告了官,爹爹的分上,只消诉明根由,也自不妨,但传哄出去,却不好听。那时妹子和素娥急得没法,就有许多沙弥等进来把我们送到地窖外面屋里,也不知他何意,后来妹子因倦睡着,却被素娥叫醒,随奶奶已在面前说和尚痛得晕去,叫一个五台僧行昙用祝由科符水救治。”素臣听到“行昙”二字,恍然道:“这行昙被柯浑放了,着实便宜,却到此地则甚?你且说来——”鸾吹道:“随奶奶是看见的,说尔时屋里只有两个和尚,行昙焚起符来,那知烛台翻落,火烧衣袖,延及床帐,登时俱着,满屋火起,两个贼秃都被烧死。”

  中多264字,且不说前后对话贯通一气,水乳交融,单是“鬼使神着”为”“鬼使神差”就极有讲究。甲本因正文有缺蚀,“差”字亦模糊不全,故误为“着”。类似的例子还有甲本第一百四十五回正文,“况大元帅常说,中国有了公相,用他着不当”

  (夹注:此下缺一页)而乙本第一百四十七回则为:

  “况大元帅常说,中国有了公相,用他不着。当于海外创立非常之功,以成公之志。”“用他着不当”,显然不通,原因也在底稿剥蚀脱落倒置所误,乙本则是正确的。

  至于补出正文中个别文字的缺损,无异于填空,更能见乙本之真实面貌。如上引甲本第五十九回正文,乙本第六十—回已将所缺文字补上:湘灵忽然笑得打跌,说道:“奴却真有计较,方才四姐得了夫荣妻贵的采头,行令又遇着洞房花烛,竟叫他做新娘。我们抢红,那个抢的多,就是新郎,馀人做喜娘傧相,搀扶交拜,牵红执烛,送归洞房。

  乙本所加之字,不仅数字与原注字数相等,且臻一字不易之境界。

  甲本的好处是忠于底本,不妄增一字,偶有缺失,即依原格式空缺,如第八十四回:

  班新回来的弟兄守寨率领小人们去汤阴县降伏

  泊又夺了几回钱粮如今连河南也不敢走了

  着小人到登莱一带探听致有此祸请问文爷是几时到此素臣把回到丰城及出门以后之事约略说了一遍道我为剿馀又全救拔

  乙本第八十六回则为:

  班新回来的弟兄守寨率领小人们去汤阴县降伏了一伙强盗就乘便得了水泊又夺了几田钱粮如今连河南也不敢走了奚大哥怕他由海岛接济故着小人到登莱一带探听致有此祸请问文爷是几时到此素臣把回到丰城及出门以后之事约略说了一遍道我为剿除又全救拔

  所缺字数正好补齐,惟“奚大哥怕他由海岛中接济”,多了一个“中”字,也许是甲本计数之误,也许是乙本衍出之字。不足为病。

  又如甲本第一百二十八回:

  俱系大考爷长生禄位字样水夫人看毕怫然不悦谓诸(下注:下缺皆从原本)

  臭孩子怎么当得欲撤去之汝等意下如何诸夫人未及回答

  族间侄孙文周忙说道这是通县百姓的公举五叔公阻止

  起来这个断使不得水夫人沉吟一会复进第三进屋去(下注,可二)

  也是五间大殿殿中塑着素臣之像像前牌上金书华盖谨身

  士兼吏兵二部尚书太保镇国公精忠神勇首辅元功文太师爷长生禄

  乙本第一百三十回作:

  俱系大老爷长生禄位字样水夫人看毕怫然不悦谓诸夫人此辈皆乳臭孩子怎么当得欲撤去之汝等意下如何诸夫人未及回答只见趋进族间侄孙文周忙说道这是通县百姓的公举五叔公阻止不掉只得塑起来这个断使不得水夫人沉吟一会复进第三进屋去

  也是五间大殿殿中塑着素臣之像像前牌上金书华盖谨身两殿大学士兼吏兵二部尚书太保镇国公精忠神勇首辅元功文太师爷长生

  甲本第四行下注:“可二”,即可直接相联之意,而乙本适将四、五二行直接联接,反映了乙本确是原本。

  最有说服力的是甲本第一百四十回写文畀游曲阜孔庙,圣公陪同、文畀题诗的那一段文字的缺文的“增补”


  圣公见其振笔直书有如宿构字法秀劲笔笔褚河南圣公(下行间缺各从原本)

  接过讽咏觉情文交至于无可形容处形容出来

  一付抒柚不觉赞不容口

  过去指点这是诗礼堂这是唐槐

  采果唐槐气郁葱羡他千载受春风愿为一寸阶前草长

  露中

  乙本第一百四十二回则作:

  圣公见其振笔直书有如宿构字法秀劲笔笔褚河南圣公待其书完忙接过讽吟觉情文交至于无可形容处形容出来与历来名人所题另是一付抒柚不觉赞不容口文畀谦逊了一会走出殿除从廊下穿去圣公过去指点这是诗礼堂这是唐槐文畀讨过笔砚就题诗礼堂

  庭训亲承独立时异闻何事印吾师相攸当日无他格学礼闲来诵白圭

  固在花笺上接题唐槐

  采木唐槐气郁葱羡他千载受春风愿为一寸阶前草长在尼山雨露中

  乙本除了补完空白之外,最大的特点是多出题诗礼堂之诗。文中既有圣公分别指点诗礼堂与唐槐之事,则文畀题诗,就没声单题唐槐而漏却诗礼堂之理。按夏敬渠《浣玉轩集》亦载《诗社堂》诗,然题下却为此中之《唐槐》诗,亦不对题旨。《浣玉轩集》为夏氏后人所辑,或许即据《野叟曝言》之甲本所录。从“增补”的角度来说,只需把缺失补齐便可,一般不必画蛇添足,另作新诗。而乙本出自《野叟曝言》之副本,其《诗礼堂》诗,正可据以改正《浣玉轩集》之误。

  第五,关于总评缺文的考察。

  甲本回后总评,多有缺失,而乙本不缺。如甲本第十四回“又李仿寒遗铁弹,素娥取冷卧铜屏”之总评仅二条,后拄:“评之首尾,俱照原缺。”乙本第十六回总评共六条,观一并录下;以供对照:△素臣初次出门,在昭庆借寓,次日即遇未老,舟中叙话,同被水灾,泅浮遇怪,接着斗龙,两番很力,已觉困惫;及见鸾吹,杀陶贼,又是惊忧喜怒,交集一时。方回寺中,稍可息养,忽而奔波城内,忽而救火夺钩,忽而拆墙放女,数日之间,身心交瘁。乃别过未老,回到吴江,安然江阴赴试,并未因劳感疾。此次出门,因访璇姑不着,心下担忧,趁船闲玩,突遇头陀,登岸出恭,巧援随妇。辛苦一夜,事毕回船,风露之中,放头大睡,加以几碗冷饭,积食未消,严陵滩三日波涛,滕王阁一番哭泣,内因外感,积累而来,一到丰城,奄然大病,何先后体气之不类耶?掩卷思之,乃知人生最不忘情,莫如知已之生死。前之不病者,撄心之境,尚有快意之遭,以未公父女得救,事后自可宽怀也;后之必至于病者,劳身之后骤值痛心之事,到门见状,悲生仓卒,临时不及遏也。谓此时而素臣犹能却病,非真知素臣者也。

  △忆母一诗,与滕王阁怀古一篇,皆真血性文字。遭际愈奇,阅历愈深,悲骚亦愈甚。使在初次出门之日,即不应有此胸襟,又安得有此文字。善读书者,自能设身处地而得之。

  △又李之病,虽为素娥而设,而既写其病,即无突然而病之理。故自前回开除头陀受寒劳身起,节节生根,至寒气逼入骨里,则病已成矣,觉道头疼,则病已见矣,加以郁勃赋诗,大哭大笑,复在柩前哭至伤心,病安得不速发且极重乎?此亦云之触石而出,肤寸而合,然后不崇朝而遍天下之义。

  △不特开除头陀以后节节生根,而其根伏于第六回璇姑之香口。又李云;素娥姐果然精于歧黄,璇姑之言不谬。是未种根之先,先安一医病之国手矣。周身骨节,节节灵通,真至文也。

  △头陀包内之药后来借作攻苗之具,是素臣之开除头陀不取包内别物而独留此药者,却早有作用在内。然以孤客而驻足于嫌疑之地,此等物件自应弃去,乃因此而几酿大祸,不知者将以素臣为何如人耶?

  △素臣却色本领,自是独绝。前次璇姑以有兄嫂之命,救命之恩,自己终身之托,故于第二夜放入被窝之后,觉得与素臣十分亲爱,沾皮贴肉,似结成团,是情至于极,使素臣于此,断难支持,而后却色之本领见,此次素娥炽炭卧屏,于素臣不谓不恩,枕边垂泪,情由恩起,已无异于璇姑之亲爱,无如病中感激,瘦骨支离,在素臣心固无他,即素娥亦不肯遽就,无处可见却色本领,故不得不以误服药丸作一逼势,使素臣又至于无可奈何之地,而后见其真能却色。读至后回,令人胆战心惊不止。邪符所魔,正士偏心,淫药所迷,贞姬失节,天下误事之物,不必尽是补天丸,而如补天丸者多矣,可畏也哉。

  全回六条总评,层次清楚,风格一致,与全书总评之主旨也完全相合。

  又,甲本第四十回总评有半截残缺,末条为:“素臣止一衿耳,特以引见时数言,遂致名重天下,观店家……”(下注:“以下遭失”),而乙本则为:“素臣止一衿耳,特以引见时数言,遂致名重天下,观店家所言,如此郑重,可知口碑。入后烂草绳一语,忽地酸辛,其生也荣,其死也哀,是之谓矣。”前后浑然一体,的为原评。

  还有,甲本第六十五回总评下明白注出:“仍原缺。”但第六十六至六十八回亦无总评,却不曾注明“仍原缺”字样,这种有违体例的做法,似别有原因。按甲本除总评外,复有文中双行小字夹批,然自第六十五回下半回起,至六十八回止,皆无双行夹批。大约是因了这几回秽亵过甚,故在刊行时连同总评、夹批一概削去,所以不注“原缺”字样。而乙本相应之数回,皆有总评,这些总评益加可信是原本所固有者。

  综上所述,《野叟曝言》光绪八年本,不是后人的增补本,而是作者原作的副本。我们完全可以把它看作有机的整体,放心地据此本去从事夏敬渠的思想和艺术的研究。

  不过,应该指出的是:甲本也好,乙本也好,都没有完全反映《野叟曝言》原来的全貌。第一,此二本都失落了原本的“总论”。甲本第二十四回总评云:“断笔之妙,详见总论,读者细意体之,兹不复赘。”第五十一回总评亦云:“总论云五十一回之伏在虚实之间,盖指此龙涎香而言”,可见原本中确有一篇“总论”,而二本皆无。第二,此二本又都删削了原来的注。乙本凡例后二条与甲本不同,其六云:“此书原本评注俱全,其关合正史处一一指明,如景王之为宸濠,安吉之为万安刘吉,法王之为妖僧继晓,皆一望而知,熟于有明掌故者自可印证,不以全注为嫌也。”甲本因是残缺本,故凡例之六为刊行者易为交代“缺处仍依原本注明下缺,不敢妄增一字”,但二本皆无注,则是一致的。甲本虽然是一个残缺本,但却保留了原本正文中的极有价值的双行小字夹批,这又是其长处。因而,甲、乙两种版本,在《野叟曝言》的研究中,都是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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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 08:45:23 | 显示全部楼层
野叟曝言
二十卷一百五十四回 存


不题撰人。知不足斋主人《序》谓:“《野叟曝言》一书,吾乡夏先生所著也。先生邑之名宿,康熙间幕游滇黔,足迹半天下,抢奇负异,郁郁不得志,乃发之于是书。”据《江阴艺文志》凡例,知是书为夏二铭作,二铭,夏敬渠之号。光绪《江阴县志》谓“敬渠,字懋修,诸生。英敏绩学,通经史,诸凡诸子百家礼乐兵刑天文算数之学,靡不淹贯。……生平足迹几遍海内,所交尽贤豪。著有《纲目举正》、《经史余论》、《全史约编》、《学古编》,诗文集若干卷。”

《野叟曝言》成书于乾隆年间,初以钞本流传。光绪辛已(1881)毗陵汇珍楼新刊初版活字本,二十卷一五十二回。首知不斋主人序,凡例有绣像十六幅,版心题“第一奇书”。有回后总评及文中双行夹批。文半叶十行,行二十八字。中有残缺。【藏南京图书馆】

光绪壬午八年(1882)申报馆排印本。二十卷一百五十四回。首光绪八年西岷山樵序,谓其五世祖宦游江浙间,获交江阴夏先生,得其所著《野叟曝言》,为之评注,并乘便缮副本藏诸箧中,故此本为全本云。【藏天津图书馆】此本较光绪七年本多二回,且无缺失,或谓系增补本,不确。凡例后二条与七年本不同。

光绪八年序石印本,有总评而无夹批。正文半叶二十二行,行三十五字。【藏南京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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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通俗小说总目提要》
发表于 2011-4-27 14:45:17 | 显示全部楼层

非常感谢楼主

找这个东东好久了,谢谢楼主无私发分享!如果楼主有台湾《思无邪汇宝》丛书,期待你上传!!!
发表于 2011-6-18 16:59:11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1# 蓝魅 的帖子

我下有明清善本小说丛刊初编第10辑《野叟曝言》,与此同为152回,与《野叟曝言》154回版本相差第三和第四回的内容,即:

第三回 只手扼游龙暗破贼坟风水 寻声起涸鲋惊回弱女余生

    素臣抢上船头,不期立脚不稳,斜扑湖中,一阵浪花,将他身子一卷,竟如旋风作势,愈转愈紧,霎时间已深入湖底。无奈西湖荇藻交横,下面泥极松浮,根叶荡漾,手足无可支搭。方知空明处乃是水底,不敢向下钻去;但从黑层层处,用力冒将起来。才得透顶,又是浪头兜盖,身子一滚,重新坠下数尺。如是者十余次,力竭体重,渐渐挣扎不来。忽见水面浮出一物,首大如牛,浑身碧毵毵的,毛长有尺许,身子笨重,在那里淌来淌去。素臣想着:“这不是水牛,湖中又无猪婆龙,不知是何怪物?”竭力冒出来,却好有一根船腔木,浮到面前,素臣抱住。仔细看那怪时,两角矗起,有二尺来长,昂起头来只管喷水,那浪头就高了些。心念:“发水之故,大约即是此怪。倘能除掉了他,岂不为湖上人弭灾解难?”生怕不能制他,反伤了自己性命,转念道:“我横竖已在水里,不如运起神力,试他一试!”遂觑定那根牛尾,踏住木头,移近那怪身边,将身一扑,拖住尾巴,狠命跨将上去。那怪全不知觉,尽力喷水。素臣怒甚,在他腰间用力一夹。怪竟大吼,回头见背上有人,将身子乱耸。那知素臣不跌下来,因复尽力一夹,趁势又把他颈骨一拗。怪已腾掉起来,望着直泅。素臣被他颠落。却不料那根尾巴,已为素臣扭断,落在船腔之上。水势更大,怪已不见。素臣泅行半里,方始近岸。

  此时惊魂略定,遂在堤上立住。那水犹没膝数寸,雨不住点,里湖水势,奔迅冲突,直注外湖,澎湃之声,弃塞于耳。雷霆霹雳,骇怪万状,目眩神摇,较方才出没水中,又换一番景象。远数西北山头,自天竺、云林、栖霞至葛岭一带,白云翁然,游漾不定,恰似雨中景致。惟大佛头、宝石塔顶,(老句)逦至昭庆后山,天惨地昏,峰峦暗黝,一派模糊,不可辨识。俯视倒影,但觉黑云万道,自山罅喷激而出,层叠不穷。山脚石壁间,奔泉突泻,白如练布,直灌里湖。素臣看清水源,心知此水非关湖决,既在此山,又非江流灌入,其为山中发蛟无疑。此时水势浩荡,雨更大注,素臣秃头危立,无可躲闪。一路寻思,将择沿堤人家,暂为避止。只见孤山一带,颓垣没水,板扉竹片,荡漾中流,山坳坦处,有人避水,团坐路隅,或三五人,或六七人,隐隐听得儿啼女哭之声,甚是悲凉。再向外湖一望,洪流滚滚,自六桥直至南屏,葑田万顷,尽失所在。那湖心亭子,四隅均被涨没,但见亭角翼然,浮于水面。满湖不见一船,看到近堤一带,忽有画舫,底已朝天,舱门窗槅,零落漂流,不知是谁家游船,陡撄此险?猛然想到,方才落水,未公坐船正泊此处,何以不见踪影?莫非即是此船,满船之人,已与波臣为伍么?因想:“未公探亲到此,弱息相依,同罹此厄,天道未免愦愦!奚囊小子,不知因何亦厄于水?虽然事已至此,只待水退,探访音耗,再作区处。我且沿堤而行,回昭庆寺寓处。”主意已定,转身寻路,幸堤上遍栽杨柳,水浸数尺,未经漂拔,依树而行,就浅就深,不觉已到断桥。上了桥面,暂且歇息。

  此时素臣头巾早已失去,髻散发披,又兼大雨冲刷,竟如海鬼一般。脚下踏的靴子,亦不知褪在何处。袜被水浸,涨紧如桶。一路水深没膝,看不见地下草石,走不半里,袜底洞穿,脚趾已为草根戳伤,觉得有些痛楚。无奈进退无路,只得忍痛再走。那知站身来,眼光到处,北山云势,黑阵阵直拥而上,雨点愈密,一股腥风,裹紧云头,东穿西扑,隐隐望见鳞爪飞舞。心疑:“莫非真有神龙取水?你看湖光山色,霎时间变成汪洋大海,此龙神力,亦不为小!但湖上居民,方春耕种,突然遭此巨灾,淹没田庐,溺毙人畜,不可算计!龙如有灵,何至害人若是?想来并非神龙,乃是山中蛰蛟,应时而出。昔周处斩蛟,为民除害,遂以成名。可见伐蛟,本属有司之责。今之民上,不修时政,使孽龙潜伏山中,酿为民害。此等尸位素餐之流,明圣之世,如何容他?今龙已启蛰,兴云作雨,谅不可制!但如此作怪,所过地方,不知又伤几许生命?诚无妄之灾也!”

  素臣正在胡思,云势越滚越近,看那龙时,蜿蜒夭矫,全身都现,忽然张牙舞爪,直奔素臣头上,却被腥气一扑,几乎跌倒。素臣昂头逼视,刚刚离着丈许。心念:“龙如伸爪下来,岂不被其攫去?即不被摧,估量风卷云驰,也应摄向空中,不知此身坠落何处!想着和他狠斗一番,我非周处,然斩蛟非史传虚言,安知无人能继其后?”素臣刚发痴想,那知龙自里湖山中出来,奔入外湖,偏偏隔着长堤,雨势过重,升腾不上。恰好堤上有十数株古柳,根围丈许,约是百余年物。那龙趁势过来,攒入树罅,摇头摆尾,身子竟为拴住,再也不能冲出。素臣认得龙入柳林,愈加着急。又见云气黑如浓墨,越围越紧,把一带湖堤,遮得不见天色,如在黑夜一般。却喜龙身笨滞,除头尾在两边掉弄,桶粗的躯体,兀自不能动弹,浑身麟甲,时作翕张。素臣顿悔落水之后,未将衣袖捻牢,把数百枝药制过的竹箭,抛入湖中。假如有此利器,望那鳞缝中发去,充其力量,可入数寸,使之满身芒刺,着药便烂,虽不能登时剁却,任他负痛而逃,亦终创溃而死。此时双手空拳,如何抵挡?“但我幸保余生,或者仗着天生神力!乘他困于林木,徒手搏击,批得一鳞,囗过一尾,也强如为龙风摄去!”因将身上浸透衣服撩起,紧缠胸背间,解下里衣上的绦带,束缚停当,耸身一跃,拣那最高的柳树,扳定一枝,腾过那边,踏在桠杈之上。龙尾向着里湖,龙头望着外湖,紧对南屏,知是越凤凰山,蹈钱江出海的。素臣看得明白,料他势突力竭,一时不得腾外,就由这树跨那树,贴近龙身,伸足过去。不意周身涎沫,滑不可立,险些颠掷,幸为柳枝格住。因复蹲于树杈,顺手折断柳条,捋尽萌芽,渐渐盈把,都有七八寸长。定了一会心,运出浑身气力,迸到右手指头,用放竹箭的法子,一连放出二三十根,却都钻入龙鳞翕处。细看龙头,昂藏自若,但背鬣簇耸,似亦微觉痛楚。因把所折柳枝,尽力放完。那龙已不自在起来,频频掉尾,傍着的树,也就震撼不定。最后,龙头猛转过来,绕着一树,直望素臣。两颗龙睛,巨如栲栳,炎闪有光;口若箕张,腥涎喷溢;颌下须粗如绠,连着腮际硬鳞,刀斧亦不能入。两个钩牙外露,磨击作响,大有吞噬之状。素臣骇极,急拗柳枝,如前射去,直贯左目。那龙忍痛不动。素臣将柳枝捏住,狠力一拔,一个龙睛,囫囵出来。复把一枝柳条,望右目戳去,如前力拔,又是一个眼珠,贯柳枝而出。负痛回头,旋又豁过尾来,旁边有一小柳树,嗡然一声,折作两段。那尾已捎到素臣所蹲树上。素臣举手迎着,钩起十指,攀将过来,贴胸抱住,随后伸起右手,将他尾上鳞甲,尽力剥去。才揭落四五片,觉得腥涎滑腻,手力松软。龙已从头上倒运气力,注于尾尖,猛想挣脱。素臣看他浑身一节一节的弯曲,知是运着全力,也紧紧迎住不放。那知龙用力太足,狠命挣拔,被素臣顺势一拗,尾上节骨,居然脱笋。抱持之间,顿觉瘫软,不似方才那硬挺挺的光景。此时龙怒吼发狂,张口砺齿,黑气直喷,前后四个长爪,乱舞乱动起来。十几棵树,宛如湖滩上的枯芦,随风摆弄,东倒西歪。素臣几乎跌将下来,暗忖:“龙尾已经拗断,料也不得飞腾,但困兽之斗,终非人力所能抵挡!看他使起性来,如此播荡,倘拔木而起,连我之性命,也不可知!”

  正在无计,果然震天价一响,眼前霎时昏黑,头眩神摇,不能自主。耳中但闻簌簌淅淅,滚滚汩汩,风声雨声,并湖中急流,堤上盛涨,蹲的柳树,早已扑落湖中,两旁大小,共有十五六棵,横七竖八,堵塞堤上。那龙已不知去向。仰视天空,黑气也渐渐淡薄,雨势亦收过大半,断桥石级,止剩一二层浸没水中,堤上高处,露出中间石板,估量水已大退。转身看到自己,却离那株扑水的柳树,有一箭路光景。记得遇着孽龙之前,已是过桥,如今偏在桥西,又枕着一块小小碑石而卧,这也奇极。莫非龙去时,摄我到此?抑树扑湖中,身随落水,迷茫中有人指引而来?素臣立起身来,看此碑石,兀是打断在地,水痕初落,恰好现出字迹,乃是“葛岭进路”四字。迎面峰头峭起,趿蹬盘云,好鸟穿林,山花欲活,确是新霁光景,却也无心观玩。因放了百余枝柳条箭,搿抱龙尾,浑身吃力,刚才昏沉沉,又是有人将他自半空掷下,微觉胸背肘腕间,筋节有些酸痛,不耐走动。就在碑旁,掇了一块大石,倚山面水的,坐着歇息。

  只听见桥那面人声嘈杂,你一句,我一句,惊喜骇怪,乱嚷了一会,只是听不清楚。少顷,有人说说笑笑,走下桥来,却是两个老者,一个后生。一眼看见素臣,齐声道:“咦,这个时候,还有人端坐在此,除非是淹不死的乌龟!”素臣立起身来道:“列位休得取笑!我是游湖覆舟,落水后,泅过岸边来的。因有同舟亲友,生死未卜,故在此打听。列位从那边来,曾听见今日湖中遇救者有甚人么?”那后生道:“这又奇了!今日里湖、外湖,翻掉船只,不知多少,须待晚来钱塘门、涌金门船埠查点回船,才有数哩;若是救起的人,更难打听。我们从松木场到天竺去的,因晓得湖里大水,耽搁半日,走过昭庆山门外,不料一座凉亭,被风吹倒,压死了几个人,寺中正乱着哩。二伯伯,你听那茶店中说的,是城里靳公公家祖茔里出了蛟。”一个老者道:“出蛟是不奇的。记得他家葬坟,请遍有名风水,说这穴是真龙潜伏,只怕被文曲星破掉。如今不知是不是?你这位先生,口音是下路,几时到我们杭州的?方才说同舟被溺之人,不知生死,倒要请教明白。”素臣走近前来,深深一揖道:“小生文白,吴江人氏。因路过贵处,在湖上小住,借寓昭庆寺。今早带一家童,沿堤游览,不期遇得世交故人,招小生登舟,叙谈许久,突遭此灾。小生落水,略谙水性,泅到堤边逃生万一。因见他们所坐之船,底已朝天,谅俱覆溺。惟未得确耗,是以滋忧。”老者道:“船底朝天,多分是覆溺的了。未识贵世交姓名籍贯,是何等样人?”素臣答道:“是江西人,姓未,舟中带着他两位小姐,家人小子并丫鬟,共是六人。小生落水时,船却未覆溺,不知何时被溺。”老者沉吟半晌,那后生插嘴道:“是了,是了,刚才有昭庆寺的香火说,发水时,他在堤上见湖中漂来一人,他就拾着一根竹竿,将那人衣服撩住,拉到堤边,又叫两个人相帮,始得捞起,岂知那人身底下,又是一人,牵连起来,竟救了两个,都是白须白发的老头儿。问他来历,说出姓未,原是主仆。你道因何牵连?也是忠义之气,感动神明,故能死里逃生的。他主人落水,老公赶忙跳下,钻入主人身底,要想驮他起来,所以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岂不是义仆哩?后来问他住在何处,他说,还有家眷同时被溺,要在湖上觅一下处,倘被人救起,就此寻觅。否则,打捞尸首,也是要紧。不知何人哄传到城中,即有县里差役出来,说是县主奉抚院之命,如系江西未老爷,即便雇轿,送他们到署,再留差役探访家眷。未老爷本来不愿,因县主巴结上司,差人十分敦促,登时坐轿进城。那香火赚了四钱银子,是差人摸出来的。我在茶店听得明白,不知是这位的世交么?”素臣狂喜道:“据你说来,一些不错。”后生道:“这那里有错的,约略此时才进抚台衙门哩。”素臣道:“未老爷遇救,使我放心。但他老年无子,只有这两位女子,此番携带来杭,也是为了女儿的事,到此探亲。倘有不测,老年人伤心极矣!”老者道:“此事还须明日细访,我们湖上船多,或者有人救起,也未可知。天已晚了,我们要到天竺,还赶七八里路,不暇深淡。此去过桥,沿堤一直可到昭庆,你亦该回寓养息了。”说罢,三人一齐举步,道声失陪,拱手而别。素臣也不回答,看他们三人,一径望孤山走去。

  此时雨点已住,水又退去尺许,一带长堤,全然现露。只是云容黯淡,暮色苍凉,水面微风,吹到身上,却是浸透衣裳,冷如冰结,渐渐的发起抖来。听那后生的话,未公遇救,倒也十分可信。但船中多人,不知是死是活?因想在船,与鸾吹姊妹主婢相见,虽不过顷刻晤对,不能逼视其貌。然劈面看来,不特鸾吹品格端重,自是载福之器。那金羽方在髫龄,部位上亦无短折横夭之征。就是这丫头,也生得丰肌秀骨,广额方颐,不似终于下贱的。奚囊是我家小子,素来文虚钟爱,替他算命,说道:“将来富贵功名,要与主人并肩事主。”那未家小童,恰比不上来,看他相貌,亦不十分轻贱。诸人竟不遇救,则是命造风鉴,一无可据。我文素臣从此不谈星相可矣!辗转沉思,满望再有人来,或者问些消息。那知坐了多时,寂无影响,但有湖中的水声,与林间的鸟声,嘈嘈杂杂,觉得耳烦心躁,好不自在!

  正无聊间,忽听得前面堤边,隐隐有哭声,却又哽噎不出。忙立起来,依着声息,上前审视。走了四五十步,那哭声忽近忽远,忽扬忽抑,总是听不清楚。重复立住细揣,又像伏于草际,酷似女子声口。遂转向外边寻来,果然声音愈近。原来,此地是外湖堤是最热闹所在,去圣因寺不远,城中大家别业多所,古庙禅林,宋元遗踪,均在左近。著名胜景,如平湖秋月,更为游人憩宴之地。是日突然水涨,翻江倒海,自后山而下,不知底止,虽人尽室奔逃。加以哺时即雨,游人本来稀少,所以仓卒之间,水势虽平,尚是无人走动,看那墙坍壁倒的院宇,到处皆是。素臣走时,正是一座社庙的前面,却有几株桃杏,已被大风吹折,一丛杂树,夹着新芦,遮断湖光,寻不出下船的去处。望到庙后,乃是山谷,树木阴翳,绝不见一人影,那哭声却耳朵里直攒。素臣着急,满心要救他起来,拨开芦苇草一看,突然见有一男一女,在那里拖拽。一眼认定鸾吹,叫道:“妹子,你如何起来的?”鸾吹看是素臣,忙道:“如今我哥哥来了,快些放手,重重谢你便是。”素臣猜到几分,回过脸来,向那男的道:“这是我妹子,想来是你救起?妹子却又为何哭泣?”鸾吹道:“这位先生救我起来,要同到他家去,妹子不肯,在此扭结。”素臣道:“既是救命恩人,理应报答。今日难中,怎便有银钱?且同到寓处商量。”

  那男人嗤的一声冷笑道:“谁要你酬谢?你口音是苏州,他是江西,怎冒认兄妹起来?不瞒你说,我老陶是杀人不救人的,今日湖中发水,我在堤边看他淌过来,因见他的姿首,正合我的用处,才肯捞他一捞。若说银钱,老子在靳府里见得多,怕不够使用,要你谢礼么?你这汉子快走,老子拳头,兀是无情的!”素臣愤从心起道:“你管我江西不江西,兄妹岂可冒认?你救命之恩,本是可感。若然乘人之危,逼勒起来,真与强盗无异!还说谢礼做甚?”那人指鸾吹道:“你也是个泼贱货,见他年轻貌美,赛得过我老头儿,就把路人叫起亲哥哥来了!”素臣忍耐不住,伸起拳头,劈面打来。那人不防,向后一退。素臣又是一拳,跌入草中,爬不起来。鸾吹吓得发抖。素臣趁他跌势,飞起一脚踢将去,扑通一声,但见湖中水痕泛起,那人穿了两穿,霎时不见。鸾吹遂把那人救他之后,如何盘问,如何哄骗,要领他回去作妾,并自己夸说的话,述了一遍。素臣愈想愈气:“天下那有这种人?幸而遇我,否则,一个伶仃女子,如何禁得强暴?”鸾吹还在胆小,素臣譬解道:“这人虽有救命之恩,但既幸灾乐祸,则非救你之命,实是贪你之色。倘我迟来一步,如此扭缠,妹子看得事急,惟有与他拼命,始终一死,与见死不救无异,尚有何恩可感?”鸾吹方始释然。

  两人不及细说,将身上衣裳,略搅掉些水气。不知不觉,天已昏黑,人虽救出,却到那里安顿?要回昭庆去,怎奈四下无人,沿堤的路还有水潦,那龙去时,又拔起了些柳树,堵塞住了,料得世妹不能行走!倘竟露宿在此,孤男寡女,天明了,被人看见,更不方便,这却如何是好?看看鸾吹,神思昏疲,不禁动弹,遂道:“世妹暂坐片刻,待愚兄想出安顿之法。”鸾吹道:“方在水中,灌得肚胀气闷,正是九死一生,突遇那人,撑过小船来,捞到这里,不料他陡起歹心,将妹子百般挫辱,苦得叫天不应!幸而世兄到了,脱妹子于强人之手,此后自顶至踵,都出世兄之赐!只是方才与那人扭结,气力用完,如今步不能移,这却奈何?”素臣道:“今日救得世妹,乃愚兄分内之事,这话休提。你看,此时已是掌灯,山色水声,阴沉可怕,衣裳又湿。愚兄气体素强,尚可忍受。世妹初苏,如何禁得风露?愚兄借寓昭庆,由此回去,路却不多。因为发水的时候,此间人逃得干干净净,屋舍坍塌许多,愚兄在此,足有三两个时辰,才见了三个过路人,此外连影儿没见过。堤路被水冲刷,是否可行,月未上弦,黑暗中辨不清白。依愚兄主见,这里却有一俯社庙,不如权且进去安歇罢。”鸾吹低头不语。素臣催道:“此时尚有淡淡月光,不多几步路,世妹还可勉强过去。再是迟疑,一发昏黑了。”鸾吹被他摧逼,要知除了此策,亦无别法,也就依允。

  正待起身,但觉两腿麻木,异常软弱,用手在素臣膝上,揿了几回,仍是立不起来。素臣看他这般光景,万分不忍,遂道:“世妹休得硬撑,愚兄斗胆代劳了!”便趁势立起,把鸾吹右手挟在腋下,慢慢移步。不妨鸾吹落水已久,足下两瓣莲花,早经褪出罗袜之上,绣花裤管本来扎紧,却是被水浸透,胀胖不过,鞋小足大,竟如柄凿。又碍素臣当面,不例细加整束,此正是女子说不出的苦处!素臣那里见得到,只管扶掖着要走。鸾吹羞得面上发烧,心里老大着急,跨不得两步,力已用尽。素臣却也会意,便道:“世妹既不能行,愚兄一发背进里边去罢。”说罢,把腰弯倒,凑着鸾吹,挽住他一手,却自己一只手翻到后面,轻轻托起鸾吹双膝,放步而走。鸾吹虽则弱质轻盈,无奈浑身浸湿,衣裙重滞,倒也十分累坠。不是素臣力量,那两个肩膀,几乎要压折了!三脚两步,早到社庙门首。那知这庙是三间头门,接着穿廊一道,便是大殿。穿廊之旁,一边一棵大银杏树,约有四五尺围圆,高过飞檐,密叶丛枝,遮盖天日。一边是座花台,杂莳花草。素臣自外走入,初觉空处尚有微光,及进了门,登时暗如黑狱。鸾吹遍身无力,压着素臣,恍如死人一般。素臣到此,满想背进殿上,觅下坐处,然后释手,省得他受些劳顿。一直背过穿廊,觉得自己足如重茧,跨步很不灵便,眼前火星闪烁,只是不见库中一件东西。忖着已是大殿,地下砖泥平坦,方胆好走。那殿上却有长生琉璃点着,挂得太高,殿门上护接的横槅,可巧遮煞,从外望进,全无影子。刚刚举步前向,不提防穿廊尽头,尚有阶石三级,尽力一踢,那五个脚指痛将起来!手势稍松,连背上的人,直扑进殿门之内,阿唷一声,急忙顺势将鸾吹按住旁边。猛然眼前一亮,才知道殿中本非黑暗,趁着照光,忽见鸾吹面色已如灰土,两眼插入眶中,口角间白沫迸流。素臣大惊失色道:“不好了!”正是:

  不逐三闾沉楚泽,难防灵辄触庭槐。

  总评:

  此回以斗龙为正事,缘龙在靳家祖坟。靳直叔侄逆谋胎息于此。素臣一生事业,全在诛灭逆阉,使无擒龙手段,则王气已露。飞龙在天,逆谋成矣。故此处不可不极意经营,有声有色,然后能振起全部文势,非好摆热闹阵场也。

  斗龙是破逆谋之法,越数十回,而于奚叶诸人口中方才点清。然则素臣二次到杭州,是五月天气,蛟龙出窟、山水汇江之时,正合一试神力。乃急抢于初遇鸾吹之日,何也?不知书中极写璇姑,不应出得太后;而璇姑又无突然一出之理。不发蛟,何以有水灾?不救鸾吹,何以死松庵;不烧昭庆,何以遇刘大?洋洋洒洒三四千言,一层进一层,均注意在璇姑身上。庸手作书,不过回首用却说一起,视此何啻天渊。

  斗龙破风水,虽至山东遇盗才得揭清,然全书事实皆为靳阉,景藩、素臣终身亦结局于二人。首回考试既已写出题目,此处正宜有一篇绝大文章。但发水之前并不说明缘故,斗龙之后亦不追出根由,仅于过路老者口中点逗几句,却又是传闻之词。素臣不暇细问,一若全无关系者,此正实处见虚之法、案而不断之语,直至奚叶说来,素臣方始恍然。前后神情一一拍合,岂率尔操觚者所能望其项背?

  素臣此时只有未老落水是心里切记之事,鸾吹一辈人尚是陪笔。乃老者少年纷纷传述,才得未老真实消息;未老既有消息,于是转念及于鸾吹一辈人。故三人告别之后,素臣不即回去,要在此处久恋,以听鸾吹哭声,而后面文章遂接得上去。

  鸾吹在水中会哭会喊、会扳住芦根、会揿着岸上,乃一起水反不能动弹,不能开口。非素臣具有脚色本领,不畏嫌疑、安肯如此竭力施救?鸾吹既醒,便欲挣扎起来,此贞娴女子常态。虽在仓卒生死之间,总是含羞,非假道学见相也。鸾吹女子本非寻常宦家闺阁可比,但学识终不及素臣:形迹未化,自谓经此大难,此身心属素臣。方始安顿,一见素臣,主意已定。故貌若羞愧,而手提背负之际,亦坦然听其所为。此段情节,正笼照下回。庙中一夕深谈,句句用立竿见影之法,无一字泛设者。

  负进庙中,文势已去险就夷。况鸾吹初醒,素臣即谋不便露处之意。而未老生死,素臣切记在心,尤鸾吹从急欲问讯者。尔时一字不提,至入庙之后,尚不问及,可乎?乃作者故起波澜,为此回煞尾。有此一跌,然后下文再作腾挪;而笔不平直,具见巧思妙构。


    第四回 异姓结同怀古庙烘衣情话絮 邪谋蛊贞女禅堂掷炬秃奴惊

    素臣一跌,回首看了鸾吹神情变异,这一吓,把自己身上疼痛,都不觉得了。却喜殿上琉璃,虽不十分明亮,倒也照得清楚。瞥眼看见殿中间,紧靠石供桌,一条拜垫横在那里。忙将鸾吹头面托住,转身紧抱他身子,跨进门槛,挨了几步,望拜垫上放下。重新候过鼻息,却也不甚冷。又见两眼,不似方才起水时张开直视。又再把两手次第诊过,右手寸部甚是洪大,连着关脉微带弦劲,右寸洪数关似稍平,但濡软无力,两尺不起,候明是厥惊痰壅,病在心络。料他自落水至起水,已是半日,惊忧悲恐,一时攒集,神思已是不定,加以湿衣黏裹,寒侵内藏,营卫骤虚,陡然颠扑,气不摄神,故至昏迷厥晕,症如中恶。若是急治之法,葱姜捣汁,灌饮摩擦,以宣达而调和之,自可应手奏效。如今那里有此二物?且待定一定神,或者也会醒来。因思把他身体横睡才好,无奈拜垫欹斜,一边没脚,正是睡不牢稳的。急向神座旁边,摸了两块砖头,却有二寸来高,将拜垫外边两角,微微掀起,塞进砖头,却好四平八稳,才把鸾吹横躺其上。自己在殿中踱来踱去,想着如再不醒,只好待到天明,打算药物,才好灌救。但夜色正长,湿衣冷气,渐逼渐深,这事终究不安。想到没法,不觉步出门边,抬头一看,原来有方匾额,是“西泠古杜”四字。因再走到神前,看那神龛外,立着牌位,金书“宋敕水仙王”五字。看了下来,向拜垫上一望,不防鸾吹身子已是侧转,面向里边躺着。素臣大喜,疾忙进前细认,不觉扑将下来,把鸾吹面孔捧定,连声叫道:“世妹醒来。”鸾吹开眼,觑定素臣,泪珠直流,悲得说不出话来。素臣释手道:“世妹静养片刻,此时切莫伤心。方才愚兄路遇三人,知道老伯为人救起,已有府县差人出城,接进抚院里去了。连一老仆亦未溺死。世妹天性至孝,大都未得老伯消息,如此伤感。愚兄救得世妹,正以露处为忧,一时未曾奉告。转累世妹思亲痛切,惊厥不安,倒是愚兄不是了。”鸾吹道:“此信果确否?怕是传闻之误,还仗世兄细探。”素臣道:“信是一些不错,世伯客游到此,杭人大半不识,适间说来姓名籍贯,无一不合,这是无疑了的。如今权过一宵,明晨暂送世妹到昭庆寺住下,愚兄进城,亲见世伯,一来问老年人安否,二来世妹得生,也应该安慰安慰。”鸾吹点头道:“此话极是。只是烦劳恩兄,如何使得?”说着,挣扎起来,便要向素臣叩头。素臣知觉,急忙止住道:“贤妹初苏,怎可劳动?且安坐养息一回。”鸾吹也就坐下。

  素臣抽空,将殿柱上绕着的琉璃灯索,解开放下,开了灯架的门,那灯光结得一球,光焰闪动不定,黑层层似灭非灭。随在石桌上,拾了一枝烧焦的竹箸,轻轻剔去灯花。觑到右边烛山上,剩有许多蜡烛头,随手拔下一枝大的,在琉璃内点着,仍旧插好,乍觉殿上通明,然后将琉璃扯起。看到殿上光景,不是久无住持的。想着身上湿衣,夜深冷气,兀是难耐。鸾吹衣衫亦是湿着,这苦更不堪受!因向鸾吹道:“贤妹坐着,休得心慌,愚兄要到殿后,寻些柴火烘烘衣裳哩。”便又点了一枝蜡烛,大踏步进去。忽想:“进来跌昏,未将庙门关好,却也不妥。”遂重出殿门,走过穿廊,将两扇栗树大门,砰的一声关住。却无门闩,暗头里摸去,总无觅处。门边却有一只石臼,重可三百来斤,素臣奋起神力,两手一掇,望那大门中间一堵,安排已好,进了殿中,重叮嘱鸾吹放心静坐。一直来到殿后,却是一重石砌,土墙隔住,正中有心虚掩。顺手推开,见两边僧房数间,后面厨灶连过园墙。觉得饥肠辘辘,因先入厨房,搜寻食物。那知这庙中,竟无隔宿之粮,东翻西倒,只有一个腌菜坛,内有隔年冬菜,随手捞出一棵,扯了一瓣尝尝看,那知又咸又臭,只得仍投坛内。此外兀自搜索不出。再推进左首僧房里去,满想或有化来吃剩的米,便也顾不得别的,煮一口饭,和腌菜胡乱吃些。那知这房内只有一张竹榻,一条破被,榻旁横着板桌,上置瓦灯、瓦壶,茶碗数具而已,其余不见箱柜等物,料无食物藏起,心中甚中诧异。又到左边窗外一窥,却有棺木三四具,不知是人家殡厝的,还是空棺寄存的。也就无心细看,复到厨下柴堆中,抽出一捆茅柴,肩到殿上。也不向鸾吹诉述僧房情景,离着拜垫,塌地坐下,先把身上一件旧青绸直裰脱下,一面烧起火来烘着。因劝鸾吹也脱下烘燥。鸾吹外罩黑绸夹袄,白绫裙,里面恰衬银红罗小绵袄,蓝绸夹裤。那绵袄被水浸涨,紧裹上身,虽把外袄裙子烘干,仍不免浑身水气。素臣令其移坐向火,脱下里衣。鸾吹不肯,只将外面的向火烤着。素臣看直裰略干,因披上身去,将小衣褪下再烘。复想:“鸾吹绵袄未卸,靠着这烈腾腾的火,水气直逼到里边,岂不酿成大病?”再三婉劝道:“愚兄与贤妹患难相逢,此时正宜从权,虽赤膊相向,贤妹岂以为狂?如不嫌龌龊,愚兄直裰,先为贤妹一披,自可解下里衣,万勿固执,致因水火交攻,感而成病。”鸾吹见他语意恳挚,又想到此番救命之恩,合着春秋钟建、季芊故事,私下已定了主意,也就不必怕羞。素臣说罢,早将直裰脱下,一手递过。鸾吹接了,依着素臣所说,褪出绵袄夹裤,向火翻弄。素臣赤着上身,帮他添柴拨火。

  两人对坐深淡,愈觉亲密,把各人的肺腑,都说出来。鸾吹面色被火光逼照,两颊绯红,说到中间,忽然低头忍住。素臣惊异,再三根问。鸾吹道:“妹子九死一生,蒙恩兄援手,粉骨碎身,无以为报!此时两个宿于庙中,恩兄秉礼君子,妹子虽愚,亦知廉耻,但瓜田李下,总是嫌疑,人之多言,亦可畏也。倘有混造黑白之人,那时妹子求死不得。是以辗转于心,未有良策。实告恩告,家父此来,原因妹子姻事未谐,自己年迈,族中无贤可嗣,素性寡交,戚友不多,即有亦难付托。因仰清门世德,太夫人义方之教,恩兄贤达令名,就近到杭,差人至府,意欲附为婚姻。昨日湖滨巧遇,方喜合由天作,乃一席寒暄,知闺中已有贤助,大失所望。妹子窗后窃听,亦觉心如冰冷。何期忽(土官)奇灾!重蒙大德,使妹子与恩兄,无敌体之缘,而有切肤之感!今日之计,妹子若事他人,何以解今宵之暖昧?如其矢志不嫁,又何以慰老父之桑榆?恩兄若鉴苦衷,收诸妾媵,此再造之恩,无异生死而骨肉也。妹子意决,明日禀明家父,就此随恩兄而归,惟恩兄哀而许之。”

  素臣失惊道:“贤妹此言,教文白何颜生于人世耶?无论贤妹名门淑女,愚兄忝在世交,断无屈为妾媵之理!就论目前情事,贤妹溺而不死,愚兄闻声赴援,剪除强暴,固非从井救人可比,况同舟共难,岂有见而不救者?是愚兄之援手,本无所要。即贤妹之感恩,不必言报。如谓此时同宿庙中,难于表白。试思贤妹同归,人之见之者其谓之何?不特无以明疑,窃恐反以坐实。贤妹所言,愚兄直以为下策,断不可从!”鸾吹见素臣坚拒,颇不自安,沉思良久,复笑向素臣道:“妹子所见卑浅,适闻正论,茅塞顿开。但思古有钟建、季芊之事,妹子今日所遭,无异于季芊,而恩兄所为,实过于钟建!当日季芊若不相从,则负逃之耻,终不可洗。妹子以季芊为是,谅天下不以妹子为非。恩兄若不俯从,妹子死无日矣!”素臣道:“贤妹之言差矣!钟建无妻,愚兄有室。假使建非有鳏,以国君之妹,而备妾媵于其臣,恐盈廷交谏,事不果行矣。贤妹以今夜之事,耿耿于心,似乎舍此决无善全之道。然愚兄倒有一策,舍间与府上世好,本是通家,昨日舟中,蒙老伯青眼,不以寻常世交相待,复令礼见贤妹,因此识面之缘,遂结死生之谊。是愚兄与贤妹,论分则疏,论情则亲,若泛泛通家兄妹称呼,未免名不副实。依愚兄主意,不如结为兄妹,解此一段嫌疑。日后尔我相逢,友于之爱,无异同胞。况且老伯初意,也只为爱女情深,艰于付托之故。愚兄得为贤妹亲兄,将来府上事情,自当竭诚尽力,老伯也可安心了。天明回到寓里,愚兄就进抚院衙门,见过老伯,将此话禀明,老伯定是欢喜的。”鸾吹道:“依兄所言,能使今夜之嫌,泯然无迹,不留着旁人话柄,妹子敢不遵命。”素臣不胜欢喜。

  说话之间,两人衣服都已半燥,将就可着。止鸾吹袜履未便脱卸,素臣鞋落水中,袜底洞穿,早赤了脚,因各把衣服穿着起来。鸾吹见素臣头发散披,在自己头上,拔下金簪一枝,替他挽了髻子。两人起身,便在神前拜将下去,订了兄妹之交。自此,鸾吹叫素臣二哥,素臣称以大妹,相见亲热,居然同胞友爱之情,无心流露。鸾吹听了素臣这番议论,觉得心地坦然,把方才拘执之见,消化尽净。于是重复坐下,闲话一番。素臣恐他劳顿,叫他在拜垫上打盹,鸾吹那里肯依?素臣自觉口干舌燥,看看天尚未明,因向鸾吹道:“大妹,我适间向厨下取柴,顺便搜些食物点点饥,谁料这庙清苦,一无所有。记得后墙边摆着水缸,想来茶是弄得出的,我要进去烧茶,实在渴得要死了。”鸾吹说道:“二哥既要茶吃,妹子还该回去。”说着,点起一枝烛头,两人到了厨房,只不见有茶炉。只得揭起锅盖,寻了一只碗,到墙边取水,一边灌了十来碗,已是半锅。鸾吹烧起火来。素臣走到僧房内,那茶壶茶碗拿着,寻到抽屉角头,居然有一个小瓦瓶,内贮茶叶几粒,不禁喜出望外。忙取到了厨下,待水沸数过,冲满了一壶,携着茶碗,仍到殿上,对坐清淡。素臣又把守经行权的道理,讲了一会。鸾吹欢喜非常,毫无倦意,与素臣亲热之中,更加敬重。

  到了天明,素臣打量回寓,安慰鸾吹坐等,出去雇船。依旧掇掉了石臼,正在开门,这庙中的一个老和尚,一个香火,跑回来了。见了素臣,便施礼问道:“相公是那里来的?我们昨日发火时,怕水淹死,向云林一路逃走,连庙门也未关好。水退已晚,心想庙中穷得很,横竖没有值钱的东西,就在云林过夜,此刻才回来的。”素臣道:“长老便是此庙住持?我们是游湖被水,七八个止留得兄妹两个,余者不知死活。起水之后,无处投奔,因在此佛殿上过夜,糟踏了长老的柴草,烘火烧茶,如今要雇船到昭庆寺去,只得改日来谢了。”老僧道:“我们出家人,仗着布施,吃的用的,原不费钱。况区区柴草,后山尽多,相公不必介意。只是贫僧未尽地主之礼,着实心里不安。相公说要叫船,贫僧便去代雇。”说着,叫香火沿湖看船,自己同素臣走进,见了鸾吹,又恭恭敬敬上前施礼,让过了坐,就在下面陪着。素本来极恶和尚,看这一个老僧,却也清苦可怜,与松庵、和光等油头紫面的,判若天壤。不多一会,香火雇定了船,领了船家进来,讲定价钱一百四十文。兄妹两人,辞了和尚下船,有顿饭时,已到昭庆。两人上岸,转过一条街,才是山门。鸾吹履褪,一步一跌。素臣也顾不得,止好搀扶着了。不防跨进山门,劈头来了松庵,佯惊异道:“昨晚一夜不见相公回来,恰叫人在湖边打探几回,原来是好好的。此时从那里来?这位却又是谁?那尊管何以不见?”素臣含糊答应了几句。看松庵两只贼眼,不住的望着鸾吹,觉得不甚睬他,便道:“偏偏昨日的大风,把山门外亭子吹倒,坐着避雨的人,压死一人,压伤了几个。街坊人说,亭子年久失修,闹出人命,都是寺里的事。尸亲到来,听了这话,就来缠扰,闹了一夜,许下十吊钱,尚不干休。我松庵的性子,宁塞城门,不填狗洞的!此刻正要进城,请县里出来相验,听官断结,失陪了!相公事毕,再叙谈罢。”说着就走。

  素臣见了方才情形,甚是不快。且喜他进城,也可暂时放心。遂携着鸾吹,一直走到寓房门首,忽然跌足道:“昨日锁门之后,钥匙在奚囊身上,此时如何进得去?”正在迟疑,忽见小沙弥迎面走来,说道:“相公回来了?家师很记挂着哩。那位小哥,却在那里?”素臣道:“他同落湖中,未知生死。我正为钥匙在他身边,不得开门,止好扯断这锁罢了。”小沙弥连忙止住道:“扭掉可惜,家师处有配得上的,停刻他回,我去拿来。此时且请相公同那位小姐,到神堂坐坐,相公尚没有用饭,就在禅堂里用,也便当些。”原来素臣那日赁寓之后,小沙弥常来张罗,看他生得眉清目秀,聪明之中,尚带厚实,知他出身不是贼恶,盘问家世,心上着实怜他。这时见他十分殷勤,也不疑虑,转身跟他走动。从天王殿左边夹巷,抄出罗汉堂后面,又转过地藏殿门前,见东首一带厅房,花树葱茏,有雕坛隔着。小沙弥选跑进去,到东边屋里一望,回了出来,领两人进西屋去坐下。素臣知是那边有人,却不在意。

  谁知那边的人,因小沙弥一望,知道有人进来,却在帘缝偷瞧一眼,认定了鸾吹,不觉叫道:“这是大小姐么?”鸾吹未及坐定,听那声音怪熟,一时想不起。那人已掀帘进来,抱住鸾吹,嚎啕大哭。鸾吹也登时泪如泉涌。素臣方认得是素娥,忙上前劝住了哭。三人重新坐下,各道遇救情形,不免又想起金羽,伤感了一回。素臣问道:“这也奇了,如今我寓在昭庆,偏是这寺中的人救了老伯,如今素娥姐也会到这里来,大家碰在一块儿的。”素娥道:“文相公有所不知,昨日落湖,奴因恋着小姐,狠命钻出水面,隐约看见文相公在水里不住的泅,只差一箭路。假使近到身边,只怕文相公起来时,奴也会起来了,不是比小姐先会见么?至说到这里来,奴怕还不是好事!奴幸撞着乡下人的船,救起来的。他说到了钱塘门,再替奴打听亲属。谁知上岸在茶店歇息,多人盘问,奴说出老爷,就是那和尚听见了,一口担承,说老爷是他们寺里救的,叫几个沙弥领着就走。乡下人大约为要谢礼,不肯放手,奴亦将信将疑。后来茶店里人,众口一词,都是海奉和尚的,竟不由分说,把乡下人赶走,逼着奴到了这里。奴看此处不可久居,今日之聚,不知是祸是福?相公进城,总要早回!”素臣点头,连忙丢个眼色,三个默然不语。那小沙弥已领着人,送进饭来,一见三人同坐,怪道:“原来这位小姐,也是相公一家人!那饭不必两起摆了。”一面摆饭,一面招呼窗外人进来,素臣看去,却是一个妇人,年纪三十上下。指着鸾吹向素娥道:“姐姐,如今有伴了。”走到鸾吹面前,仔细一瞧,失惊道:“呀,这位姐姐脚上都湿的!可惜奴家带来袜履,只有一副。哦,有了,有了,停会奴去拿来,替姐姐换过便是了。”因问鸾吹来历。鸾吹不解其故,未及回言。素娥向他略述几句。那妇人颠头播脑,转身打个照面道:“相公、小姐们用饭,奴家再来罢。”素臣甚是诧异,向鸾吹道:“寺里那有这样人么?”素娥道:“方才奴进来,也来胡缠。他说他丈夫随意,母族何氏,是寺中当家松庵的亲戚,常时到此,每逢二六九月香市,松庵叫他接应女客。据奴看来,这也不是好人!”素臣道:“你们只管当心,赶紧吃饭,我好进城,早些回来就是了。”素臣拿过碗饭,拣些素菜,要到外间去吃。倒是鸾吹拉住道:“仓卒之中,二哥何必拘谨若此?今日连素娥也不消守主婢之礼,竟是一同吃罢。”素臣也就坐下。

  三人吃完了饭,小沙弥领人收拾进去。素臣拍着小沙弥肩膀,叮嘱了几声,然后和鸾吹、素娥而去。刚看见钱塘门,只见吊桥那面,有多人簇拥,听说是湖中捞起来的。素臣赶进人丛,见岸上摊着几十个死尸,有人在那里认。素臣顺眼数去,却无昨日未公船上的人。那边棚内,又有救起的人坐着,素臣又去逐一看过。心下疑惑:“难道奚囊及未家小子、金羽等,连尸身都不见了?”因急于进城,回头便走,一径赶到县里,探问号房。谁知县里的号房,看素臣如此打扮,趿着凉鞋,摸不着头脑,劈头一顿抢白。素臣怒极,欲待发作,生恐惹出事来,只得忍着,问到府二门上。倒是这个听差的,估量素臣有些来路,又是问的一个客官,不可轻视,才是一是二的,告诉了他。那知抚院衙门,离着府县正远,素臣一来要赶见未公,二来进寺门时,就知松庵报官相验,深恐他事毕出城,鸾吹主婢不得安稳。不妨大街上热闹,挨肩擦背的人,素臣只在人缝里直钻,却好一钻,碰了一个四十多岁强壮女人,手里提着一只篮,篮内两碗面,泼翻了一地,碗也粉碎。素臣心知无法,趁着脚步,往前直跑。那女人大喊救命,三脚两步赶到了,一把拖住。街上的人纷纷围住。那女人指天画地的,告诉他们,说道:“我家里今朝来了茅家埠的亲家公,同我的女婿,方才卖了一百张锡箔,做了这两碗面,拿回去请他们的。谁道这瞎眼的死囚,狠命撞上来,泼得这样,倒一溜烟就要跑掉!你们替我想想看,应该赔不赔?”那些看的人,也有做好的,说道:“老奶奶,不要扭住他,叫他赔就是了。”素臣亦连忙认赔,就一手往袋里摸钱,谁知伸了进去,竟伸不出来了。那女人愈加着急,乱骂乱嚷,正在不得开交,忽然人丛里闪出一黄面短须的人,年纪三十上下,开口道:“慢着,慢着,两碗面要陪多少哩?”那女人道:“连碗连面,只是二百文。不可少的。”那人就在身边摸出一块银来道:“这里有二钱,也够了。”那女人方始欢喜,收银而去。看的人也一哄而散。素臣问那人名姓,那人道:“后会有期,此时不必相认。”拱一拱手,便自去了。

  素臣急走到了抚院,看那辕门已是关着,只留旁边小门出入。知道传过晚鼓,不能通报。奈心急如火,且去试试看。不料头门以内,寂无一人。直喊到二门口,才有个更夫坐着,素臣说明来意。更夫答道:“未老爷,牛老爷,总要明天说话哩。”素臣再三央他通报,更夫发火起来道:“你这个不识路的,你看看这里面那里有人,叫我通报谁来?”素臣无奈,只得退了出来。想着,鸾吹主婢现在未死,未公迟日知道,却也不妨。倒是寺中今夜,多凶少吉,我只索赶回去罢。于是仍寻原路而走,心乱脚慌,偏偏又错了路,到大街一看,街市全非,问了两个人,才到府县衙门。看着县衙里边,闹哄哄的,有人出来说:“本县太爷到昭庆寺后山,踏勘靳家的坟,才转到寺门外,相验压死的尸。那尸亲被太爷大骂一顿,要带回衙,才当场具了结去,连和尚所许的十吊钱,也不敢领了。”素臣听见,想:“和尚真有神通,今日报官今日就去相验过了。”忽然失声道:“不好了,快走,快走!”狠拿一跑。那知天色渐渐晚下来了,路上有人,也是要出城去的。素臣跟着同走。不妨出得城来,却是涌金门,于是再问钱塘门的去路,沿着城墙狠走。只见远远一道黑烟,夹着红光,在东北角上拥将起来,越走越近,渐渐的黑烟不见,都变作了红光,天已昏辚。暗揣:“莫非晚霞?怎红光里面,火星穿绰不定?”迎面已有几个人,掮着箱笼过来。素臣要问个明白,那些人喘息不定,都像说不出来的光景。此后来者愈多,最后有一群女人,拉着孩子们,提篮背凳,在那里自言自语。素臣才听得清,是昭庆寺僧房里失火。不觉顿足叫苦,想道:“昨日千辛万苦,救得鸾吹,今日又失了火!松庵想已回寺,此时主婢不知若何?事已至此,且到寺中再处。”

  原来这日素臣进城,日已过午,鸾吹主婢,对坐禅堂之内。素娥已将松庵如何纠缠,何氏如何哄动的话,一一述过。两人刻刻提防,只守着素臣早回,再作区处。何氏用话(饣舌)过素娥,已猜得一二,不比那窖里的人物。此番窥探,晓得鸾吹是他主子,想到素娥如此,主子的身分,自不必说。因亦不十分歪缠,倒常来陪伴说笑,甚是殷勤。到了申酉时分,寺中的人,都往门外看验尸。鸾吹着急,与素娥相对而哭。心下安排:“若是松庵敢行无礼,拼着一死!”不多时,小沙弥进来问:“随奶奶那里去了?”素娥回他出去。只听见讲堂对面耳房内,嘻笑之声,达于户外,但听见说,他竟是个石人。却见何氏领着松庵进来,鸾吹猛吃一惊,缩身要避。松庵便道:“小姐请坐。这里来的城里大衙门客太太,乡绅家的小姐,贫僧都亲身应酬,若是寻常香客,原是知客们照管。今早为了报官相验的事,忙了半日,此时才得空儿。所以特地奉陪,小姐休要见怪。”鸾吹腆然不答。何氏领进松庵,也不则声,就溜了去。素娥见势不佳,答道:“我家小姐,因落湖遇救到贵寺,原非进香的可比。大师无须应酬,尽可请便。”松庵一片热心,却被冷言冷语,兜头一盖,好不自在,便道:“我们出家人,最怕得罪人,总要应酬才是。小姐只是不理贫僧,叫贫僧如何落得脸来?”一面说,一面把椅子移近上边,紧傍鸾吹坐处,道:“不是贫僧无礼,如今要求小姐赏个脸儿了!”素娥才起身来,立在鸾吹面前,鸾吹已避到上面供桌之上,佛龛之下。松庵想:“一不做,二不休,只索放出生擒活剥的手段来了。”说道:“小姐避到那里去?快理我一理罢,和尚等不得了!”说着已挨到身边。鸾吹怒从心起,骂道:“你这贼秃!理你怎么!不理你怎么!”松庵道:“小姐理我,同到我禅房里逛逛;就是小姐不理,也要去逛逛!”鸾吹见事已急,计上心来,看供桌上一只古铜蜡台,高三尺许,顺手一推,却好隔着桌子,跌向外边,正中松庵脑上,戳进了二三寸。松庵阿哟一声,负痛拔出,大号而去。素娥在旁,看见松庵一头的鲜血,两手捧定,连袈裟都染红了!

  一时阖寺鼎沸,有几十个僧人,望着松庵房里的走,看了出来,都说道:“反了,反了,这小妮子狠会不毒手哩!”鸾吹、素娥眼见这般光景,那不着急?却已拼着一死,倒觉心地坦然。那何氏先在窗外,看见松庵胡缠,及鸾吹推堕烛台,早已随着松庵进房,伏侍他养息。却又要顾着鸾吹,遂匆匆回到禅堂,叫几个小沙弥,领叫他主婢二人,到窖房外面,同那些女人会会。鸾吹、素娥主意已定,不知不觉,被他们簇拥而去。正是:

  官衙信隔昏前鼓,方丈春深窖里花。
 
  总评:

  前回未老蹙眉而哈哈大笑,已伏得第六回告鸾吹事涉权宜,欲留彼到家,致书世嫂一段。但舟中与素臣细询家世,未尝进后舱与女儿一言,鸾吹如何有愿作小星之意,可见蹙眉而又哈哈大笑,意深计远。鸾吹舱后微窥,已悉底蕴。不然感救命之恩,而贻抱龛之耻,岂大家儿女所宜出。观后文,益知前回描写未公神情之妙。

  鸾吹欲委身素臣,至于愿作小星,其情急矣!然鸾吹情急正在庙中双宿之嫌。素臣却色工夫固是第一等,而此等疑似之迹,人孰信之?此鸾吹之所以情急也。小儿女之见自应如此!若遽作素臣开导经权后之主意,便失闺阁气,而变作道学相。文章如画,要描写真容,不能神似,虽貌合而仍离也。

  素臣却色本领,不特论庙中双宿一事者,固不肯信;即鸾吹信之,犹不能信之深。后文素娥伴宿经旬,为计多所诬,致于上堂。在素娥第知同床即有应得之罪,临行如此畏缩,乃鸾吹亦深虑其败露何耶?

  素臣之于鸾吹,始则脱其难,继待其苏!出死入生,恩义极重,不知救愈数则感愈深,业已心焉许之矣。故庙中一夜周旋,并不作忸怩羞缩之态,此亦小儿女心情所应有之形迹。虽至脱衣易着,而文章仍庄而不佻。

  西泠社的和尚香火突地出现,仍是闲文缀笔,可省则省,不知文幸须按情理。西湖堤上不比荒山穷尽;况是社庙,湖滨人家祈福报赛都集于此,安有空无住持之理!发水逃命,不暇关门,水退自应回庙。且庙中如此清苦,正可乘便为松庵辈作一对照。而后回素臣与刘大可惜火小,快人快论,却不连这西泠社并说在内;因是社庙,非愚夫愚妇捐资创造,徒饱奸僧欲壑者耳。

  遇鸾吹正为遇素娥张本,遏石氏,正为遇璇姑张本。乃素娥偏不从素臣得救,而以救鸾吹情事写得如许细切,一到昭庆,素娥居然在内。此全用烘托法者也。未遇璇姑,并不遇石氏,几于泯然无迹。乃于何氏嘻笑个,特逗一笔。素臣既不听见,鸾吹素娥听亦不清,必待救火折屋,窖中妇女尽奔刘大家里而后石氏见,璇姑亦见。令读者未读下回,要于此回中寻些痕迹而不得,此纯用笼照法也。文章之妙,殆入于化。

  松庵虽是狠,徒当主婢坐对禅堂,断无突入行强之理。妙有何氏穿绰其间,而松庵始有进路。然此回借鸾吹以影素娥、璇姑,偏夹杂一不伦不类之何氏者,正以表石氏也;表石氏苦无下手,当嘻笑之中微逗一语,胜于作本传多矣。千头万绪,庸人为之,必至说了这橛又说那橛,文气散漫,安得如此干净。

  素臣进城后,松庵倏忽回寺;两边情事不能并写,却又不得偏略。于望见火光之时,趁势飞渡,尚是恰好地位。否则素臣赶到寺中,便须接着救火,而拒奸戳僧一切情事均须下回补出,失之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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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余少平 于 2018-12-31 17:33 编辑
dalu1981 发表于 2009-10-10 09:16
《野叟曝言》有天下“第一奇书”之称。它围绕文白文素臣的发迹展开情节,熔古今中外,天文地理,医卜星象, ...

这个表格转帖之后太乱,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
我整理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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