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负瞿娘几句诗

蘇枕書

辜负瞿娘几句诗
枕书
郁达夫擅作诗，受吴伟业影响甚深。他自己也说，因为吴梅村的夫人姓郁，当时虽则还不十分懂他的诗的好否，但一想到他是郁氏姻亲的时候，就莫名其妙感到一阵亲热。
这是常情，就像我小时候初得了一本《现当代名家散文集》，第一个也是看瞿秋白的，心中无端有亲近。
我在别处看到一则小记：梅村少壮，文采风流，交相辉映。在青楼楚馆之壁，到处可见到他的题诗。不少名门闺秀皆心许于他，但他放诞成性，终日癫狂诗酒，无意流连。虞山有一瞿姓才女，凭孩提之婚约嫁与赵氏为妻。出嫁时。赵氏病将死，赵家本打算冲喜，婚三月尚无床笫之欢，夫死。瞿氏悲久渐已，忆昔日曾为梅村诗倾倒，遂决然策小驴而私奔。她先寄寓人家。撰诗投与梅村。以表爱慕之情，抒发效卓文君之志。梅村幼年时，即与瞿姑娘相识，也仰慕其美名，只是怕人议论，于是写了四首却情诗。
这个故事不可谓不跌宕，但细节颇值得推敲。
顾湄《吴梅村先生行状》有载：原配郁氏，封淑人。
崇祯四年辛未（1631年）三月十五日，吴梅村参加殿试，高中榜眼，授翰林院编修。不久即钦赐假日，荣归故里，迎娶李茂（疑为郁茂）之女郁淑人。淑人是个封号，张岱《夜航船·选举部·官制》：“凡品级官员封及其母妻者，正从一品，母妻封一品夫人；正从二品，母妻封夫人；正从三品，母妻封淑人；正从四品，母妻封恭人；正从五品，母妻封宜人；正从六品，母妻封安人；正从七品，母妻封孺人。”
除这位郁淑人外，吴梅村还有两妾：浦氏和朱氏。他少年多才，年轻时便得功名，照当时潮流看他若风流逍遥于莺燕队里也不为怪。不过据载“（梅村）少多疾病，两亲护惜，十五六岁不知门外事。”（《与子暻书》），“先生素羸弱善病”（顾湄《行状》），因少多病，家境没落，家中对他寄以厚望，他便刻苦读书，十七岁“始应童子试，此后四年，每岁皆应童子试”（《吴梅村年谱》冯其庸 叶君远），二十岁“同吴继善、吴克孝、吴国杰等相与砥砺为文章”（同前），在这样的情况下“放诞成性，终日癫狂诗酒”恐怕不足信。吴梅村二十三岁达到人生辉煌之顶点，即获会试第一，殿试高中榜眼，得崇祯亲批“正大博雅，足式诡靡”，并娶郁氏归。如此殊荣，恐怕前后亦无几人。若要他再作放浪举，也不合常理。
这虞山瞿氏“策小驴而私奔”，很具动画效果，不过程穆衡的《吴梅村诗集笺注》里对此事记载则更为可信。注中乃称瞿氏“扁舟过娄投诗相访”，断非“策小驴”。而吴梅村亦谨慎地“赋《无题》四章以谢之”。
那四首诗写得很端正，很客气，很委婉：
其一
系艇垂杨映绿浔，玉人湘管画帘深。
千丝碧藕玲珑腕，一卷芭蕉辗转心。
题罢红窗歌缓缓，听来青鸟信沉沉。
天涯却有黄姑恨，吹入萧郎此夜吟。

其二
到处莺花画舫轻，相逢只作看山行。
镜因砚近螺频换，书为香多蠹不成。
愧我黑头无冶习，让君红粉有诗名.
飞琼漫道人间识，一夜天风去碧城。

其三
错认微共与牧之，误他举举共师师。
疏狂诗酒随同伴，细腻风光异旧时。
画里绿杨堪赠别，曲中红豆是相思。
年华老大心情减，辜负瞿娘几句诗。

其四
钿雀金蝉笼臂纱，闹妆初不斗铅华。
藏钩酒向刘郎赌，刻烛诗从谢女夸。
天上异香须有种，春来飞絮恨无家。
东风燕子知多少，珍重雕栏白玉花。

“年华已大心情减”，是温和的拒绝，“辜负瞿娘几句诗”，是轻淡的遗憾，“东风燕子知多少”，是感慨的告诫，“珍重雕栏白玉花”，是随意的收稍。
毕竟这瞿娘并非卞玉京，于吴梅村可能只是一个寻常的崇拜者。而据说这虞山瞿氏女不久亦作别聘。那“青山憔悴卿怜我，红粉飘零我忆卿。记得横塘秋夜好，玉钗恩重是前生”的玉京道士，才是吴梅村枕上心头永远无法消释的欢喜，悲哀，与疼痛。




原发地址：http://blog.tianya.cn/blogger/post_show.asp?BlogID=332476&ampostID=10646355&idWriter=6103852&Key=930597874

波波

呵呵，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段公案啊，增长见识了，感谢楼主提供这么好的文章啊，